朱佑樘心頭氣苦,迷迷糊糊竟也睡了過去,到最後,還是讓張語推醒起來喝粥。
“不喝這個,淡而無味。”
“你現在是嘴巴里沒味道,吃什麼自然都沒味道,粥對胃比較好。”何況,這裡面還放了不少藥,爲了把藥味濾去,張語也是費了不少心思。
“換一種。”
“只能現熬,你等得了麼?”
“什麼?”哪回御膳房熬粥不是有十多種選擇。
本來也應該是這樣,可小廚房的人想着皇后親手熬的,皇帝怎麼也會喝,就沒再單熬。
“你到底是看這粥不順眼,還是看我不順眼啊?餘嘉,你來喂吧。”
餘嘉傻眼,您都喂不下去,我哪有這本事。這位主什麼時候都好說,就病了最難伺候哇。看皇帝的臉色更不好看了,他一捂肚子,“皇后,奴才肚子疼。”然後擠眉弄眼的退出屋子。
張語瞪他兩眼,只得又坐下,“佑樘,都是我不好,你先把粥喝了,好吧?病着不是要耽誤國事麼,這樣子今下午還怎麼回去?”
朱佑樘瞪着她,“怎麼,我都這樣了,你還想把我趕回去?”
張語哀怨。這失寵了真是說什麼都是錯哇。
盯着她地手。“不是要餵我喝粥麼?都要涼了。”
張語起身換了一碗熱地。一勺勺地喂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喝完粥。他照舊縮回被子裡。“阿語。如果我不是皇帝。你是不是真地早就跑掉了?”
張語想起答應過不騙他。沒出聲。
“哼!”朱佑樘把被子拉起來。又翻身向着裡側。恨恨地吐出一句:“不許走掉。”
張語不知道他說的是不許從他身邊走掉還是不許走開在這裡守着他,只呆呆的靠在牀頭。其實她一向有低血糖,醒的早了就有點精神不振。想爬上牀補個眠,想起牀上那人正不待見他,於是走到榻邊,準備脫鞋。
“你幹什麼?”朱佑樘轉過身來。不是沒注意到她睏倦的表情,那麼早起來是難爲她了。但是看到她要睡到榻上去,心頭着實不舒服。往裡挪了挪,把位置給她空出來。
張語睡到牀上,看他現在一臉病容,也不想再刺激他,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你想說什麼?”
猶豫了一下,“我們現在就像那對吃錯了魚頭魚尾的夫妻。”
朱佑樘楞了一會,纔想起這是當年許心之時她講的那個故事。轉過身來,“不是的,我們不是他們。我說過的,魚頭魚尾都讓給阿語吃,不該跟你置氣。我們都別鬧了。”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拍着。
張語笑了一下,閉上眼,“我睡一下,你不舒服要叫我。”
“嗯,睡吧。”
這一日便稱病沒有回去紫禁城,第二日也沒有早朝。直到下午他的精神才恢復過來。上馬車的時候,他想叫張語一起回去,看她低着頭不說話,心頭嘆口氣,自己回去了,順便把想接班的兒子抓了回去。
朱佑樘靠坐在錦墊裡,小豬小心翼翼坐在旁邊。
“怎麼在父皇跟前就這麼拘謹?”
小豬跪在軟墊上:“父皇,兒臣說錯話了。兒臣巴望着父皇和母后都長命百歲,兒臣可以做個老小孩。”
“老小孩?”朱佑樘失笑,“父皇就你這麼一個兒子,這皇位不傳給你要傳誰。不過,你不能再拿自己當小孩了。父皇身子不好,以後這個擔子始終要你要挑。還有你媽媽,也要你來照顧。”
小豬鼻子漲紅,記起父親不喜他流淚,淚珠轉了轉硬是沒掉下來。
“父皇,你不要說這種話,照兒害怕。照兒要父皇跟母后!”
“不要哭,這個樣子以後怎麼去駕馭臣下。那些老臣子可不是那麼好拿捏的。照兒,你得趕緊成熟起來。”
“照兒會成熟起來,幫父皇分擔。可是父皇不要講這種話,那天是照兒說錯了,照兒不是有心的。”
“父皇沒有怪你。”
這幾日乾清宮伺候的人都知道皇帝心情不好,得加倍小心。
餘嘉爲難極了,皇帝本來很寬泛一個人,也造成了身邊的人多少有點鬆散。自打從別院回來,皇帝就一直心裡不痛快。上一回是召幸宮女的事惹怒了後殿那位,這一回又是爲了哪般?
“大公公,小的倒有個主意。”一個小太監偷偷跟他耳邊說。
“你說。”姑且一聽。
“上回選秀,不是有個宮女長得像皇后麼。”
“胡鬧。”餘嘉喝斥。搞這麼狗血的一出,別說皇后,怕是皇帝也不會待見他。等一等,事情不會真跟那個丫頭有關吧?餘嘉想想又否定了這個想法,他一天到晚跟着皇帝,怎麼可能有什麼事他不知道。
眼見着乾清宮的大宮女翠蓮端着杯茶出來,飽含委屈的樣子。
“又怎麼了?”
“萬歲爺嫌茶燙。”
餘嘉試了試,是有一點點燙,擱以前也就是放旁邊晾一下再喝。
“真是萬歲爺性子好,把你們都給慣的,平素一個個還嫌我多事。明明看到萬歲爺心情不好,還敢不加倍小心。萬歲爺罵你了?”
“沒有,他只是把茶碗往旁邊一頓,沒給我好臉色看。”
那也值得你這樣?餘嘉翻個白眼。
“奴婢在乾清宮當了十年差,也沒捱過主子的冷臉哇。”
“好了,好了,你下去重泡一盅端上來。”
解鈴還須繫鈴人,可那系鈴的人躲在宮外不回來。這可怎麼辦纔好?他現在就巴盼着皇后就像那年在西苑是一樣,自己跑回來,給這位一個大大的驚喜。
“餘嘉,朕已經叫你幾聲了。你當的什麼差?”
“奴才失職,皇上恕罪。”
“你是乾清宮的大總管,該怎麼處罰你比朕心裡有數。看在你跟朕這麼多年,又處在這麼個位置,板子呢,就免了。該怎麼着,自己斟酌着辦吧。”
餘嘉錯愕,跟了二十多年,還真沒捱過處罰。一時拿不清這位的意思,斟酌着給了自己一個撤銷職務的處分。
朱佑樘氣極反笑,“連你也要躲開朕!”
餘嘉咯噔一下,原來這樣。
“萬歲爺,奴才罰自己去別院當差。”
“你去別院?”
“奴才也是想鬆泛鬆泛。”
“朕還想鬆泛呢,你走了,朕身邊怎麼辦?”
餘嘉知道這是同意了,低頭想了一下,“不如就讓李忠暫代奴才。”李忠,乾清宮的副總管。
李忠走馬上任,心裡全是苦水。萬歲爺現在這麼難伺候,大公公您老人家拍拍屁股去別院。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求變不如求穩。所以,他也直接就否定了調江雨到乾清宮的提議。
月底張語回來了,因爲初一要到老太太那裡點卯。本該去得更勤的,朱佑樘知道她起早了頭暈,再三幫她申請到的。一個月意思意思就去一回。所以,不能不去。
朱佑樘看她回來,只說了一句“回來了?”
“嗯。”
第二日早起去了清寧宮,太皇太后也是這句:“回來了?”
“是,孫媳回來了,讓皇祖母擔心了。”
“皇帝你去吧,我留你媳婦說話。”
朱佑樘看了她一眼,張語回他個笑容。
“那好,孫兒告退。”
這麼多年下來,張語油鹽不進,皇帝又總護着她,還以爲老太太敲打的心也淡了呢。
“兩個人過日子,沒有個你輸我贏的,男人嘛總是要面子些,你退一步也就是了。哀家這可不是護着孫兒,他確實不容易。這麼多年,一個人擔着那麼大付擔子。你是他的女人,總要體諒他纔是。”
這倒也是正理,要尋求雙贏。張語以前也一直這麼做的,可是走到今天,她累了,不想做了。應了聲“是”,退了出來。
餘嘉從到了西苑就成日家的跟在張語後頭。反正他乖覺,張語不想看到他時,他絕對沒存在感。要拿什麼,不用出聲就送到跟前來了,訓練的真是不錯。
“皇帝離得了你?”
餘嘉陪着笑臉,“奴才做的那些,誰頂不了。”
“也對,誰少了誰不行。”
餘嘉躊躇了一下,“娘娘,恕奴才多嘴,萬歲爺這回又是哪惹着您了?”
“嘩啦”翻了一頁,“他沒惹着我,是我惹着他了。”
“哪能呢,萬歲爺氣性沒那麼大,什麼事過不去啊?”
“我說我想走了。”
餘嘉手裡的拂塵差點扔了出去,那難怪了。他也怪同情自己主子的,這宮裡那麼多女人,那心非得綁在這麼特立獨行的一位身上。
張語不用看也能知道他的不認同,反正她本來也沒異想天開這裡會有人認同她。不曉得穆修晨在的話,會不會支持她。
玲瓏悄悄的問琉璃:“琉璃,今天我當值,大公公把我的差事都攬去了,我做什麼?”
琉璃皺皺眉,“那你去幫大公公掃地吧。”
“已經有人掃過了。”
“那就坐下來和我一起繡花吧。”
玲瓏看看,好像也沒有其它選擇,坐了下來。
張語聽到她們在廊下的對話,笑了笑,繼續翻書。
“餘嘉”
“奴才在”。
“叫人給皇帝燉盅蔘湯送去。”
“是,奴才這就去安排。”餘嘉掀簾子出來,示意玲瓏進去伺候着。
玲瓏把針線活放下,總算有事做了。
餘嘉親自端着燉盅送了進來。
朱佑樘從奏摺裡擡頭瞟了他一眼,“做什麼?”
“皇上,這是娘娘讓給您燉的蔘湯。”
“誰燉的?”
“呃,是娘娘宮裡的人。”
朱佑樘不在意的說,“擱那吧。”
餘嘉把湯擱下,就要退出去。
“站住,你倒是真當自己是去鬆泛的了。”
“奴才哪敢。”餘嘉抓了抓耳朵,他臉上很少有這樣迷茫的時候,“奴才是真不明白,您跟皇后又沒什麼解不開的結。她在擰着什麼?”
朱佑樘沒好氣的說:“她說她快活不出來了,又沒誰掐着她的脖子在。”
餘嘉還是很迷茫,“奴才記得以前娘娘如果不舒暢,出宮去轉轉就好點。您以前不也能容忍娘娘偶爾出去轉轉?”
“以前只是偶爾去放放風,這回,”頓了一下,再親近他也不想把阿語一直打算離開的事說出來。
餘嘉看看他的臉色,只好揣測:“這回要去的遠一些,久一點?”
“嗯。”含糊點了個頭。
餘嘉輕手輕腳的回到後殿,張語挑眉,“你怎麼又來了?”
“奴才現在在娘娘身邊當差啊。”餘嘉的表情再自然不過。
“喝了嗎?”
“不肯喝。”
“拿自己身子跟誰賭氣,真是。回頭又病病歪歪的。”
“娘娘,這宮裡有什麼不好的,您就總想着往外跑?”
張語不理他。
“確實有時候呆久了,會想家。奴才五歲就進宮了,就再沒回過家。”
張語把書放下,“我要歇中覺,你愛說書,到院子裡說去。”
餘嘉摸摸鼻子,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