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乃才子大賽,子,謂之男兒,水瀲醉區區一屆小女子,怎得也能放行參與此賽。”蘇紫陌左邊一男子朝另一人交頭接耳道。
“水瀲醉的父親好歹也是御史臺察院院士,聽說此次大賽是大商賈陳員外出資舉辦,怎麼會不讓她參加!”另外一人語氣發酸,看向水瀲醉的目光中充滿羨慕:“這年頭,還是要有個好出生!家世好,即便是女子,也比咱這些窮書生強!”
第一考還未開始,蘇紫陌坐在位上着實無聊,聽到這些人議論之言,不由心生幾分厭惡,才學知識都是自己學習來的,若真有本事,便不會在這裡議論人家一個女子。這些人眼孔太淺,只能將那些虛的看入眼中,恐怕到時候成績不如水瀲醉,他們也不會檢討自己才疏學淺,而是又給水瀲醉找什麼託關係的罪名。
忽的,一陣腳步聲響起,兩個監考官從後門走到前臺,一人手中拿着一卷試卷,另一人展開一紙名單,開始清點人數。
“此次大賽,爲的是大家的真才實學,評審皆爲當朝文壇泰斗,若有人徇私舞弊,將被文壇驅逐,此生與功名仕途無望,望各位好自爲之。此次大賽共要考三日,今日爲第一日,主考經義,又分三場,每場一卷,總序之綜三捲成績之合,取前九十名張貼於榜,參加明日大賽,入選者將在今夜收到明日入場木牌。”說話的是年歲頗長的紅臉監考,說完,細長的眼睛透出精明的目光在衆考生中來回巡視一遍,見無人疑問,便將試卷打開,二人分發下去。
蘇紫陌接過試卷,將試卷瀏覽一遍,內容不過是十三經中選句,要求應試者作文以闡明其意理。還好不需盡用註疏,蘇紫陌思考片許,便提筆而起,將自己的見解細細書寫下來,待答完整張書卷,擡起頭來,就見已有多人答完,並且渾然輕鬆模樣。
待時辰到,那監考官板着臉,將試卷一一收起:“第二考於半個時辰後開始,爾等莫要走遠,過了時辰不得入考場。”
待考官一走,考場內頓時炸開鍋,考生們紛紛開始討論剛纔試卷中的內容,蘇紫陌此時才注意到,似乎靠後這幾排的考生都是窮困書生,前面幾排的許多衣着打扮都華貴些,似乎都是官宦子弟,其中不乏幾張稚嫩面孔,應該是還未到能夠參與科考的年齡,便藉着此次大賽先來見見體驗一番。
周毖幾次想和蘇紫陌說話,都因蘇紫陌臉上疏離的神情望而退步,轉身與其它人攀談,但四周的人卻也都還是對他不甚理會,周毖便也不再多說,只是默默聽着那些人交談。
她本想着,第一日的考試就被淘汰,可是想來,自己在臨才院參考,馮昊等人在御才院,只有她進入第二日的比賽,才能與那些人相識。尤其是,她想看看,馮昊有幾分真心爲她做事。
正想着,蘇紫陌就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在下鄒潤航,字舟平,欲與公子結識,敢問公子字號。”
聞聲,蘇紫陌見身前之人,着棕底白襟長袍,腰墜通透白玉,順其身向上看,那人修眉入鬢,墨染雙瞳頗有一番氣質,正是之前這考場中少有的幾個沒有太過注意水瀲醉之人。
蘇紫陌雖不討厭此人,但也不想與人多說話,便壓低嗓子,有禮卻疏離道:“在下蘇文,字子墨。”
“不知蘇公子是哪家公子,在下怎麼從未在京城見過公子?”鄒潤航卻似感覺不出蘇紫陌的疏離,繼續問道。
蘇紫陌冷冷道:“在下非京城人士,公子自然不會見過。”
鄒潤航略感尷尬,依他的身份,京城年輕文人幾乎盡識,很少不給他面子,沒想到蘇紫陌此刻拒絕地如此明顯,讓他有幾分顏面不掛。
這時,一人從鄒潤航身後走出,輕蔑地將蘇紫陌上下打量一番道:“不知是從哪個窮鄉僻壤出來的,如此這般小相公樣貌,也難怪不識鄒兄好意。想也不會有何成績,鄒兄走吧,勿再與這等人浪費時辰。”
小相公便是專門稱呼那些被達官貴族們買回的如姬妾一般養着的年幼男子,此時這麼說,分明是當衆侮辱蘇紫陌。他這麼大聲的一說,整個考場都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蘇紫陌這一桌。
鄒潤航只覺得更加尷尬,站在原地一時不知是進是退,場面出乎他預料,若早知會是這番情景,他情願私下再與蘇紫陌相識。
蘇紫陌挑起眉頭,目光冷冷掃過二人,只當做未曾聽到,絲毫沒將那人之話放到心裡,這些人今日見過多半不會再見,何必生出什麼事端。
見鄒潤航還不走,蘇紫陌有事一副令人不爽的模樣,那人又道:“鄒兄,何必猶豫,不過如女人一般的小相公!”
“這裡是才子的賽場,能進入此處參加考試之人都讀過聖賢之書,方知與人相知不計其表,你怎能如此侮辱蘇公子!”
蘇紫陌眉頭皺起,事情完了便完了,不過是那人多說幾句,她怎麼也沒想到周毖一個窮書生會站起來爲她出頭。
“破儒窮酸之輩,也便是你這等人,才適合與他相交,一個相公,一個窮寇!配矣!”那人故作模樣睜大眼睛將周毖打量一遍,嘲笑道。
“我是窮,你亦不能稱我爲寇!寇者,奸宄賊匪也,你怎能如此胡說!”周毖憤憤說着,想到那個時候張庸時對韓公子的尊敬,蘇文又是韓公子的堂弟,定也身份不俗,尤其蘇文又一副謫仙模樣,讓這人如此侮辱,太過氣人!
“盜匪出自窮酸,今日你坐在這裡,誰知他日你是就是寇了!”說着,那人藐視地看着周毖道:“你那身衣裳,連我家擡糞之人穿的都不如,若非寇,亦快變成乞丐!”
周圍一陣鬨笑聲,水瀲醉聽到後也蹙起眉頭,轉過頭看到坐在最後排一個身着白衣,脣紅齒白,皮膚白皙,神色冷漠淡然如同謫仙般出塵男子,朝旁邊被氣得面紅耳赤的窮書生輕聲道:“狗咬人於道,人亦咬狗乎?”
蘇紫陌聲音很輕,對周毖說完這一句話,便轉頭看向窗外。
所有人都關注這這裡,自然將蘇紫陌的話聽的一清二楚,又是一陣鬨笑聲譁然。
看着蘇紫陌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那人頓時額冒青筋,目露兇光,袖口一挽,怒洶洶朝蘇紫陌走去,看得周毖,水瀲醉都是一陣心驚。
蘇文那麼一副文弱模樣,怎能敵得過那人粗魯蠻相!
鄒潤航見事態發展太過嚴重,急忙拉住那人,其他兩個與他們相識之人也把那人拉扯住:“張叔夜!此乃考場,勿在此生事!”
“鬆開!他膽敢將我與狗作比,我定要給他教訓!”恨恨盯着蘇紫陌,張叔夜怒道。
“考場重地,豈敢如此喧譁!”一聲大喝,衆人都回過頭,見那位老監考新抱一卷試卷,滿臉鐵青看向張叔夜幾人,頓時一鬨而散,乖乖坐下,生怕禍及自身。
其它人都坐下,中間的張叔夜幾人自然顯眼異常,鄒潤航拉拉張叔夜衣袖,與另外兩位友人回到座位。
“我不會讓京城容你!走着瞧!”張叔夜憤憤說完,轉身走向座位。
那考官監考自然識得張叔夜,見蘇紫陌無心生事,便朝張叔夜警告一眼:“但凡生事者,無論何人,父居幾品,一概逐出考場,試卷銷燬。”
看着前面那些無關人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蘇紫陌心中只覺可笑之極,監考說得又不是他們!這些文人庸俗而無膽識,即便死讀經書又有何用!
而那個張叔夜,蘇紫陌真的想不到她竟然會遇到這般人物,難怪他未入仕途,想來也是京城中紈絝子弟一名,若讓他入仕,即便他父親是宰相,也保不住他!連帶的,蘇紫陌對之前那個鄒潤航也厭惡起來,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張叔夜如此,他也好不到哪裡去!
第二考試卷發下,雖然仍是些考題,但是更趨向於經典中涉及歷史典故之事,答這些題,既需要詮釋句意,又要結合典故闡述其中哲理,不拘於形,方能發人深思。蘇紫陌思考片許纔開始答題,她的答案,要從一個很小的視野出發,既要讓考官覺得有新意,又不能有太大用處,如此纔能有機會入選明日大賽,卻不會引得他人注意。
第二考結束,張叔夜早早便離開考場,不知去向,其它人都刻意與蘇紫陌和周毖拉開距離,他們都清楚張叔夜身份,自然要早早擺明態度。水瀲醉對那些文人的舉動,十分不齒,看他們覺礙眼,便只垂頭沉浸素手中一席書卷之中,再不理會在自己身邊圍繞的幾隻蒼蠅。
周毖不知怎得忽然大膽起來,不懼蘇紫陌疏離的表情,不停找着話題。蘇紫陌有的無的時不時回他幾句,大多數時候,都是周毖在與蘇紫陌說他以前讀書時的事情,和對一些事情的看法。
蘇紫陌本來很不以爲意,只因周毖爲她辯護實爲好心,她不能太過孤僻才聽周毖言語。可週毖如此說着,讓蘇紫陌發現他的確不似一般文人,雖然家境貧寒,一心鑽研學問,抓住任何機會讀書,對許多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和理解,只是因爲乍入京城,又不知自己到底是何水平,說話間無甚底氣。
第三考,出乎蘇紫陌預料,雖然仍不離經義,卻又超出經義,要考生論十三經其一,此題太大,畢竟每一本書都不是能三言兩語便講述清楚的。
思考許久,蘇紫陌決定寫《禮記》,其爲儒家經典,門類雜多,內容涉及政治,法律,道德,哲理,歷史,藝術,曆法,生活,既能寫出深度,亦能寫出其寬。
蘇紫陌開篇以一小段將其地位價值闡述後,選《學記》第十八,以“開而弗達則思”,“不陵解而教之謂孫,”展開論述,最後又將其總體概括一番。
之所以選學來寫,是文人,尤其那些博學淵識的人更喜歡一心好學,願意研究學習的人才,但是此中只講學習,不涉及其它事項,也極爲符合蘇紫陌所想的中庸之道。
終於,第一日的考試全部結束,蘇紫陌起身,見衆人都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不得不感嘆這試卷設計者的獨特思維,能讓每個人都將自己擅長的表現出來,如此更能看出人的悟性,以及其潛力。
不想太過擁擠,待人們離開大半,蘇紫陌才向門口走去,站在門內,卻看到張叔夜等人正站在門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似乎想看,蘇紫陌是否有膽量過去。
水瀲醉也因爲怕前面擁擠,莫名的,心中又有幾分擔憂蘇紫陌,才那麼晚離開,站在蘇紫陌身後看到外面的對蘇紫陌虎視眈眈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麼,是否要上前去爲其說幾句話!
周毖看着門外也渾身戒備,擔憂地看着蘇紫陌,欲言又止。
蘇紫陌面色不改,從容向張叔夜等人走去,周毖和水瀲醉不由替蘇紫陌捏了把汗。
“慢着。”果然,蘇紫陌走到張叔夜身邊時,張叔夜便伸出胳膊,擋住了蘇紫陌退路。
“今日之事必要分出上下,文鬥還是武鬥,你選。”似乎是要表現出自己的大度,張叔夜已經沒了那會兒的氣場,內斂許多。
周毖和水瀲醉聽到後,自然知曉,武鬥不會是蘇文與張叔夜單挑,而是在外面約了地方,只要蘇文過去,管他幾人,都屬武鬥。緊緊盯着蘇紫陌,周毖和水瀲醉都在心中默默等待蘇紫陌說,“文鬥”。
“讓開。”蘇紫陌頭都沒擡,只是蹙起眉頭盯着眼前的手臂,淡漠道。
“本公子在同你說話!”看着蘇紫陌一副未將自己放在眼裡的模樣,張叔夜更覺不爽,聲音提高几分。
蘇紫陌冷冷瞟了張叔夜一眼,如同看待路邊隨意的花草石頭一般,又平平的將視線移回前方道路:“讓開。”
這種感覺,讓張叔夜只覺得自己重重打出一拳,卻打到了空氣中一般惱人!蘇紫陌不願接招,他也不再多說,只道:“我出上句,你接出下句,今日我便放你離開!”
水瀲醉與周毖頓時鬆了口氣,文鬥,不管是輸是贏,總不會使人受傷,讓事件愈發嚴重。
蘇紫陌的沉默,讓衆人以爲她已默許,張叔夜揚起頭,一副胸有成竹道:“我的上句是,蘇門相公文章小,張賦詩叔名愈高。”
張叔夜的詩,在座誰聽後都覺無恥,就連他身邊幾個朋友都羞紅了臉,唯獨其自己因說言之詩得意洋洋。
看着蘇紫陌,張叔夜等候半響,都不見蘇紫陌有反應,頓時譏笑道:“怎得,對不上來?”
“讓開。”還是之前那一句話,蘇紫陌連表情都沒變。
實在不是她不想說,懶得說,而是,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將這種人物看在眼中,跳樑小醜,即便此時自己退讓容他鬧騰,他亦不會就此罷休!這種東西,纏到自己身上,便是污濁了衣衫,想來都覺得不乾淨。
朝前方看去,遠遠的,張庸時正在向這邊走來,蘇紫陌也放下心來。
“對不上了!心虛了!我就說,不過窮鄉僻壤出來的山野小子,能懂什麼東西!哈哈,對不上來可以,你說幾句‘我是相公’,本公子便放過你!”張叔夜大笑說道,身邊的人也跟着笑了起來。
“這是在做甚?”
張庸時聲音響起,張叔夜等人立即回頭,見來的人是他自家叔父,張叔夜更覺有了靠山,愈發猖狂,朝張庸時問了好,便又轉過身來向蘇紫陌不屑道:“別怕,我叔父在,我也不會多加爲難你,你只需喚自己幾聲相公,便可離開!”
張庸時見到張叔夜在,本就有幾分擔憂,一聽張叔夜這麼說,立即怒斥:“混賬!”
這一聲,將張叔夜嚇了一跳,看着張庸時委屈的不明所以:“叔父這是爲何?”
沒有理會張叔夜,張庸時立即向蘇紫陌深深鞠宮,充滿歉意道:“犬侄不懂事,還望蘇公子莫要與其計較,韓公子已等候多時,老夫這便帶您過去。”
張庸時對蘇紫陌的恭敬讓所有人跌破眼鏡,張叔夜只知自己這位叔父自付文才,很少將人看在眼中,更何況這麼待人,自然明白,蘇紫陌是有深厚背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這個時候,他應當快點認錯,一是儘量化干戈爲玉帛,不讓蘇文記恨他,二是減少回家後受到的責罰訓斥,但是他的朋友都在此,讓他張叔夜做出那等事情,還有何顏面再與大家相交。
蘇紫陌本就不願追究,微微點頭,跟着張庸時向前走了幾步,頓住,頭也沒回,只留清冷的聲音:“子默眼寬隱大量,伯揚心窄藏奸謀。”
子默,默通墨音,寓之蘇文的字子墨,而伯揚,揚通陽音,是張叔夜之字伯陽。
水瀲醉複雜地看着蘇紫陌的背影,周毖暗中得意,也發現水瀲醉在關注蘇紫陌,便向水瀲醉點點頭,匆匆跟在蘇紫陌之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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