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着文心給和惜之換了新布先將傷口包裹起來,蘇紫陌卻再次思考起來,之前是她疏漏,現在的確是德妃和麗妃在管理後宮,在內務府動手最爲方便,但是,她們一定不會這麼去做,好不容易到手的權力,她們怎麼會因爲這麼一件沒有把握的事情而拱手讓出。而德妃和麗妃是太后的人,自是不會讓郭榮華這個時候做這麼個弊大於利的事情,太后要褫奪皇后手中的權力,若德妃和麗妃失誤犯錯,不是白白將權力送回給皇后!
那麼做此事的人究竟是誰呢?
突然,腦海中浮現出另一張臉。
蓮妃,這個一直被她忽略的女子,之前有魏貴妃在,所有人都將她看作魏貴妃附庸,會不會是她做的事情?魏貴妃雖然已死,魏家卻沒有衰落,之前魏貴妃培養的人,此時也是在宮中的,會不會是她做的?
但是想到蓮妃一直無甚作爲,且此時在宮中孤立無援,蘇紫陌又覺得,蓮妃沒必要這麼與自己對立,想來她心中更恨的,應當是德妃纔是。
可若是她抱着一箭雙鵰的心思呢?設計自己主要不是爲了除掉她,而是衝着德妃而去,當然,蓮妃一定覺得能除掉德妃和她,再好不過。想來皇上對她感情也頗深,若她的臉毀了,必然會懲罰德妃!德妃手中治理後宮的權力,自然而然需要交回去給皇后,這便又能給蓮妃找到皇后這個靠山,又能給德妃惹來麻煩,說不定,還能借此討好皇后,這簡直不是一箭雙鵰,而是一箭三雕了。
思考片刻,蘇紫陌覺得這被自己抽絲剝繭後得出的答案,離事實應該不會差距太遠,今日之事關乎德妃和麗妃的初掌大權的聲望,想來必會好生追查,她,在暗處看着便是,如有必要,出手她也並不介意。
蘇紫陌在文心和斷煙二人幫忙下,換了身端莊的淡紫色煙羅孺紋,滾着玉蘭花紋的衣裳,又梳了個靈蛇髻,發間簪了幾朵含苞待放的鑲珍珠珠花,陪着帶着細細流蘇的珍珠簪子,已然恢復翩翩宮嬪的打扮。
才起身,就見之前去報信的一個小公公進了昕雪苑,正是去往龍泉宮的那位,白着臉,哆哆嗦嗦地告訴蘇紫陌,皇上讓她先在昕雪苑等着太醫醫治,他去見過太后便來昕雪苑看她。看那小公公的臉,蘇紫陌纔想着他應當是被皇上訓斥了,纔會嚇成那副模樣。
這個時候,慈寧宮的消息也應該回來了,可那個小太監沒有胡來,也沒有任何慈寧宮的消息傳回,蘇紫陌心知,那小太監怕是被太后扣下了,太后的態度一目瞭然。
太醫院那邊,此時也沒有消息回來,思考片刻,蘇紫陌便起身淡淡道:“斷煙,看着那小太監與那兩個站在一起,文心,隨我去慈寧宮。”
“小主,皇上都說了讓您在此等候太醫,先治傷口,若傷口着了風,惹上風寒就不好了。”文心凝眉擔心道,斷煙也隨着點點頭。
看着二人眼中的擔憂,蘇紫陌微微搖頭,又道:“文心,你去書櫃上將我之前抄好的金剛經帶上。”
見蘇紫陌定了主意,文心便不再多說,收好那本經文,便拿起燈籠,隨蘇紫陌向慈寧宮走去。
走到慈寧宮門口,蘇紫陌便聽到裡面陣陣關懷牽掛的聲音,天色已晚,夜色正黑,慈寧宮內卻是燈火明亮,淡黃色的光芒透過窗戶,應着裡面的聲音,似乎十分溫暖。
但這景到了蘇紫陌眼中,卻是冰冷壓抑。
到了門口,守門的小宮女見到蘇紫陌到來,便立即行了禮,進屋去通報,片刻,便出來說,太后娘娘讓她進去。
踏進屋內,蘇紫陌頓感一陣檀香撲鼻,身子立刻溫暖許多,而屋內的那幾位女眷,也都停下了言語,刷刷刷,目光全部投向了緩緩向前走來的蘇紫陌。
“奴婢給皇上,太后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各位娘娘吉祥。”
左臂包裹着白布,不能隨便動作,蘇紫陌便只用右手,但還是十分恭敬溫婉地向太后和皇上請了安。
“朕不是說了讓你先等太醫,怎麼就來了?”韓啓璐一眼便看到了蘇紫陌手臂上纏繞着,透着點點血跡的白布,眸中閃過一抹心疼。
太后默默將自己兒子的神色收於眼中,眼底更是幽暗幾分,卻仍不言語,目光冷冷轉向蘇紫陌。
“回皇上,奴婢出行護國寺祈福幾日,回到宮中,首要便是來向太后娘娘請安,將護國寺抄錄的,沾染佛氣的《金剛經》爲太后送來,爲太后多添福壽,這點傷口並不傷及性命,哪裡由得奴婢矯弱。”
蘇紫陌恭恭敬敬說道,文心立刻上前,雙手捧着蘇紫陌抄好的金剛經,遞給站在前頭的靈英姑姑。
太后沒有說話,蘇紫陌便搶先說了去了護國寺是爲太后祈了福,她也的確是與皇上一起去了護國寺,所以太后便不能再以抱有別的意圖隨意出宮來責罰她,即便懲罰蘇紫陌,也不能過重,否則便是寒了後宮女子們孝順太后的心意。
靈英將金剛經拿到太后面前,太后卻是看也沒看,揮揮手,靈英便站在了一邊。
德妃看向蘇紫陌的目光中,有些擔憂,也有些羨慕,當然,嫉妒也肯定會有,但德妃自是不會在這種場合將自己心思表現出來。
麗妃則是溫柔地喝着茶,面色如常,似乎這一切與她毫無干系。
郭貴嬪則半垂着睫毛,看着跪在地上的蘇紫陌,脣角微微含笑,似乎頗爲友善,仔細看去,便能從那笑容中看到一抹嘲諷的意味。
但她那笑很快便沒了,因爲韓啓璐親自走到蘇紫陌跟前,將蘇紫陌扶了起來,還一邊道:“母后惱了朕,卻也忘了讓陌兒起來。”
蘇紫陌從未見過韓啓璐這麼明擺着爲自己說話,尤其,還是在太后的面前。
“起來便起來吧,哀家老了,皇上自是不會將哀家放在眼中,還在意哀家的話作甚,皇上自己拿主意便是。”
太后聲音極淡,沒有絲毫情緒,雕繡着富貴牡丹的黃金護指微微翹起,玉指捏起盅蓋,在另一手中的茶杯中輕輕撥動着裡面的茶葉,看也未看皇上一眼。
自從皇上與太后和好後,太后還從沒有如此生氣過,韓啓璐知道他母后是在生氣他對蘇紫陌如此特殊對待,但他更知道太后的心思。郭瑩瑩他自會好生對待,但不會放任郭氏一族這棵大樹生長。
但不管他想什麼,此刻還是要給太后面子,畢竟他是他的母親。
正要開口,便聽太后繼續道:“這後宮的事情,往後也不再需要規矩,各人想做什麼邊做什麼,德妃,麗妃,你們回去好生休息便是,也不用再多操心,一切有皇上在。”
太后此話說得衆人皆汗,後宮怎麼可能沒有規矩,太后分明是在斥責皇上沒有規矩,不守規矩,在告訴皇上,若皇上繼續如此,後宮不會太平,後宮不平家國自不會安穩。
韓啓璐急忙走上去,從太后手中接過茶盞,遞給立在太后身後的靈月,拉起太后的手,滿臉關怪,聲帶自責:“母后勿要生氣,皇兒知曉母后是爲了皇兒好,後宮自是不會沒了規矩,只是此次皇兒帶蘇貴人出宮,實乃護國寺方丈告訴皇兒,此次祈福天時地利極佳,福氣最爲濃郁,若帶個心靜的人來爲太后在護國寺抄寫了《金剛經》,一本經的效果抵得過平日數倍,皇兒怎會放棄如此一個爲母后祈福的機會呢?”
將這一番話說出,誰都覺得,皇上實在是太掛懷太后娘娘了,實在是爲了太后娘娘的福氣,才帶了蘇紫陌出宮。且皇上說過,是他要帶蘇紫陌出宮,決定是皇上下的,蘇貴人只能遵從,錯不在他。
聽到韓啓璐三兩下便將任何罪名都從她身上移開,蘇紫陌心頭微暖,知曉他與皇上的這番話後,太后即便想要生氣,也不能再生氣了,否則在旁人眼中,便是太后有意要爲難自己這個兒子。
太后的不悅十分明顯,此時雖然聽了皇上的話,神色和緩許多,但也肯定不會放過她。
蘇紫陌盯着太后,果然見太后悠悠嘆了一聲:“罷了,此次念及你一片孝心,哀家也再計較,只是後宮的規矩不能觸犯,若再有此類事情,也必須要告知皇后一聲。”
韓啓璐立刻稱是,朝太后暖暖一笑道:“皇兒不也是爲了給母后一個驚喜!”
果然,太后神色親和下來,看向蘇紫陌,關心問道:“護國寺福佑深厚,蘇貴人回行當是沾染了護國寺的福氣,怎得一進宮,便受了傷呢?究竟怎麼回事?”
太后貌似關心,實乃在問蘇紫陌,你沾染了貴氣怎麼還受傷,是你這身子容不住貴氣?還是你根本就沒有沾上護國寺的貴氣,保不定你是去做了什麼!
蘇紫陌聽後一愣,頓覺有些可笑,但若旁人看來,有這種想法無可厚非,面容上掛起一抹愧疚,蘇紫陌低着頭,略待委屈地輕聲說道:“回太后娘娘,回昕雪苑之時,那轎子不知被何人動了手腳,一支擔杆斷裂,奴婢便摔了下去,誰知有人在轎子內壁上安了幾個一寸長的鋼釘,虧得奴婢用手撐住轎子兩壁,才只是劃破了手臂,若直接摔下去,那鋼釘劃到的,便是奴婢的臉了,奴婢實在驚嚇,不知是誰要害奴婢,此時想起來後怕不已,傷到手臂,倒算無甚大礙,想來,也是因爲奴婢帶着那《金剛經》在,得佛祖和太后的福澤庇佑,才逃過一劫。還請太后娘娘爲奴婢做主,找出那要害奴婢之人。”
蘇紫陌這一席話,愣是將之前太后說她沒有佛祖庇護,說成了正因爲她有佛祖保佑,才免了大災,自是有福佑在身。
德妃幾人看向蘇紫陌的目光中也透露着心驚,她們一直在慈寧宮中,之前只見太后身邊的額大公公王彥喜在太后耳邊說了什麼,並不知曉蘇紫陌受傷一事,故在蘇紫陌進來後,看見蘇紫陌手臂上的傷口,她們也是十分好奇,只是礙着太后和皇上在,輪不到她們說話,便一直沉默。
“誰那麼大的膽子!竟敢在妃嬪的轎子上動手!若換個有了身孕的,莫不是要害了哀家的皇孫!”太后聽後怒目圓睜,憤怒說道,似乎對那給蘇紫陌下黑手的人十分痛恨。
但這話,卻是光明正大的挑撥離間。
太后口中說着那人在挑撥離間,卻故意提及有身孕一事,誰都知曉蘇紫陌承寵已久,因身子弱一直沒有子嗣,太后偏偏這麼說出,便是故意戳蘇紫陌的傷口。
韓啓璐聽後眸中一寒,轉身便向德妃和麗妃斥責道:“你們是如何管理內務府的!竟然會讓人在轎子中放了一寸長的鋼釘!內務府的人都沒長眼睛嗎?”
韓啓璐這一聲怒斥,頓時讓德妃和麗妃二人從椅上滑落,跪了下來,德妃擡眸,目露惶恐神色:“皇上,臣妾有罪,沒能好好管理內務府,竟叫他們做出這等糊塗事!請皇上責罰!”
麗妃也立即附和,只道自己有罪。
她二人這般羞愧自責模樣,韓啓璐便也再責備不出口,畢竟轎子裡面的一些細碎事,她們作爲妃嬪的,也不能親自上去檢查。
微微摸着袖下手腕上價值連城的翡翠鐲子,太后的憤怒似乎緩緩平息,朝韓啓璐道:“皇上,你也勿怪那倆孩子,她們這幾日將宮中管理的,還是十分不錯,且那些細碎事她們也難以顧及,只是不知是誰動了那歹毒心思,竟然敢在那裡頭動手腳!”
“母后所言甚是,只是此事必須徹查,德妃麗妃,你二人回去,務必要將此事檢查出個結果,還蘇貴人一個公道。”韓啓璐頓了頓,又道:“蘇貴人入宮時間已久,此次出宮爲母后抄經文有功,又受了如此驚嚇,朕決定給她晉晉位分,便升做正五品嬪,龍賓十二朕何用,不意墨染入朕手,便賜字‘墨’,晉升禮一個月後操辦,德妃麗妃,你們回頭便去準備。”
此話一出,已然讓大家知道,蘇貴人即便沒有身孕,也有這皇上的寵愛,太后明顯爲難蘇貴人,可皇上偏偏就是護着她,還給她升了分位。頓時,看向蘇紫陌的目光便都是羨慕的妒忌,除了以前的魏貴妃,誰還得過皇上這般寵愛!
蘇紫陌立即叩謝:“奴婢謝皇上恩典。”
蘇紫陌一開口謝恩,太后想要張口說的話,也說不出了,眸中微微發暗,卻是面色緩和道:“的確該晉晉位分了,只是既然回了宮,就要好生收斂心思,言行都莫忘,你是皇家的妾世。”
“蒙太后娘娘指點,奴婢定會循規蹈矩,不負太后娘娘一片心意。”蘇紫陌輕柔溫婉答道,雖然面色因失血過多而有些發白,但卻稱得她那雙眸子更加明亮,掃過屋內其它面帶羨慕的衆女子,韓啓璐卻只覺,蘇紫陌比她們更甚一籌。
“知道就好,這傷口不能耽誤,你快些回去讓太醫給瞧瞧,到底是身子沾染了護國寺的福氣,哀家最近身子不太爽利,你便再給哀家抄上兩本《金剛經》送來。”太后和聲說着,眉眼間一點慈意舒展,讓人看起來只覺其是爲關怪晚輩的老者。但其實是因爲,皇上既然都已經如此給蘇紫陌升了分位,責罰蘇紫陌也過了這個機會,與其再爲難她,倒不如順着皇上,對她表示關心,旁人只會說,太后娘娘仁慈。
進來不久,太后神色變了幾變,蘇紫陌心中不由佩服太后變臉的功夫,其實說來,後宮中都是在演戲的,位高如太后,演戲的功夫自然已是爐火純青。她卻只能保持着面色不便,也不能在特別不痛快的時候,裝作一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韓啓璐轉身看向蘇紫陌,正要說話,太后又開了口,道:“快下去吧。”
如同在驅趕蘇紫陌一般,說完便轉過頭拉住韓啓璐道:“皇上,盈盈念你爲國祈福,在護國寺十分辛苦,便又學了心曲,還自己做了菜,說要讓你好生休息放鬆,這孩子臉皮薄不好意思開口,哀家心裡頭也心疼你,方替她開了口,莫要讓盈盈失望啊。”
聽到太后的話,郭瑩瑩自是嬌羞的紅了臉,垂下頭,兩隻白皙的小手捏着繡帕微微擰動,似乎十分羞澀。
德妃和麗妃眼中頓時閃過失落,也沒有注意到悄悄退下的蘇紫陌。
蘇紫陌緩緩向外走着,耳邊響起韓啓璐溫然,充滿愛憐的聲音:“難得盈盈如此費心,朕怎會做那不知趣之人!”
隨後,便是衆人的笑聲陣陣。
蘇紫陌走到門口,德妃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到底是貴嬪妹妹心思細膩,臣妾和麗妃妹妹整日忙着後宮的事務,忘了關心皇上休息,倒是臣妾等疏忽太過。”
走出慈寧宮門,蘇紫陌只覺外面的空氣十分清新,渾身放鬆下來,太后的爲難,皇上都替她擋了回去,回去待太醫給她看過手臂,她便能好好睡上一覺,旁的任何事情,都等醒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