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樑殿是大祁後宮最爲蕭索的地方,陳瓦舊磚,朱門紅漆斑駁,孤零零的大鎖橫在門上,終日鮮少有人問津。
而此時,兩個衣着光鮮,發冠整齊的太監,搖搖擺擺向無樑殿走來,待到門口,一個面黃年邁的公公半彎的脊背一挺,朝身邊的年輕太監道:“上去開門。”
小太監臂彎處掛着一個食盒,聽到老公公的話立即點頭哈腰,衝上前去,從懷裡掏出一把鑰匙,在那鎖上扭動幾下,將鎖拿開的動作十分小心,只怕不平衡打翻了食盒裡放的東西。
門兒大開,兩個太監搖搖晃晃向裡走去,年老的太監一甩拂塵,另一隻手捏住鼻子尖聲道:“什麼破地方,偏得讓咋家來這裡辦這事兒!這攤的什事兒!”
“都是師父深得賞識信任,纔會被派來做這些事情,主子的賞這麼多,旁的人心想搶還搶不到呢!”小太監笑顏諂媚道。
“爲主子辦事的賞從來就多,也不差這件兒,這地方可是個晦氣地兒,他們不願來,才差了咋家,真是晦氣,今兒個回去一定要尋個驅邪的符籙回去好生拜拜!咋家回去也給你尋個。”老太監看着那小太監卑躬屈膝的諂媚勁兒心頭就喜歡。
“謝師父!您真是比咱親爹都親啊。”
小太監嘴裡說這話,兩人已走到了院中央的位置,老太監指了指前方胡亂坐動,蓬頭垢面的幾個女子道:“東西給咋家,你去瞅瞅是哪個!”
小太監應了一聲,急忙上去,看了一圈回來道:“師父,不在外面,想必是在哪個屋中。”
“給咋家找。”老太監揮了揮拂塵,小太監便一溜煙兒走跑着,挨個兒門找。
雖然無樑殿冷清,各個屋子都沒有門栓,但好歹也有一扇堪堪遮掩的舊木門,小太監找了幾個,突然轉頭喚道:“師父,在這兒!”
兩人匆匆走進屋中,便皺起了眉頭,老太監捻着鼻子皺眉道:“都來了這地兒還嫌棄飯菜,有的吃就夠了!雜家看,即便是主子不送東西來,她也活不了幾天了!”
說着老太監拿着拂塵指了指蘇紫陌道:“快去看看,還有氣兒沒?”
小太監打了個寒戰,這冷宮中本來冤死的就多,聽說夜裡都是厲鬼哀泣,好不恐怖,這個不會也已經變成……打了個寒戰,小太監硬着頭皮上前,縮着胳膊,躡手躡腳地伸上前去,在蘇紫陌鼻下探了探,終於鬆了口氣,立即轉頭道:“師父,還有氣兒。”
說完便走到老太監身邊,接過手中的食盒,小心翼翼地打開,看着裡面的飯菜,小太監卻發了愁:“師父,她這昏死着,這飯菜如何吃得?”
“怎得就吃不得了!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不如讓她少痛苦幾日,塞也得給咋家塞進去!”老太監神色一厲,拂塵便在小太監身上敲了敲,“還不快去!”
看着昏死過去的蘇紫陌,小太監縮了縮肩膀,端起那晚飯朝蘇紫陌身邊走去。
蘇紫陌昏倒時是側着倒下的,臉側向一邊貼着木牀,小太監只能將飯放在牀邊,咬着牙將蘇紫陌扯起放平,看到那個蒼白憔悴卻難掩絕色的容顏,頓時心下大嘆可惜,如此貌美如花的女子,聽說她才藝非凡,氣度恬然,如今卻也要香消玉損。
沒等他在心中感嘆完,老太監便揮着拂塵催促:“愣什?還不快些!早點完事兒回去覆命。”
“是是!”小太監連連點頭,手指伸到蘇紫陌脣邊掰開下巴,右手拿着勺子挖了一碗肉羹朝蘇紫陌口中送去,看着那一勺子肉羹都入了蘇紫陌口中,又去舀第二勺。
袖子擡起時,不知爲何砰地一聲,碗便從牀沿掉了下去,摔得滿地瓷片,羹湯淌將一地。
而黑暗處,綺青放下了胳膊,恢復了從前的閒散動作。
“混賬!你個不成事的東西!叫你做這點兒事兒你都做不好!今兒個要是壞了事,回去看你還有沒有命活!”老太監看到那羹湯撒了一地,立刻火上眉梢,心中滿是後悔,剛纔應該自己去的!偏偏讓着混小子壞了事兒!
“師父,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沒有碰那碗啊!會不會,會不會是……”小太監說着渾身一個哆嗦,緊緊盯着老太撿道:“師父,小的看她也活不了幾日了,反正都是死,咱都能交差,快走吧!這地兒奴才實在不敢再留!”
老太監嘆氣搖頭,扭頭向外走去,口中仍然罵罵咧咧,小太監緊隨其後。
沒人看到在那兩個太監進來後,又有一個嬌小的身影貓着腰跟着走了進來,藏在大門後,待兩個太監進了蘇紫陌所在的那間屋子,那身影迅速跑到了臨近的一間屋中躲起。
或許,有人看到,但看到的那些女子,卻都瘋瘋癲癲,也如未曾看到。
臨近大門的屋內,一雙明眸在門縫中間探視,待那兩個公公出了無樑殿的大門,落了鎖,匆忙從那屋中離開,衝向蘇紫陌所在的屋子,
看到地上滿地的碎瓷片和湯汁,那身影驚然一抖,眼淚撲簌簌落下,急忙衝到蘇紫陌身邊將她抱起,小手放在蘇紫陌鼻下探了探,心下暗中鬆口氣,眼淚卻是止不住,搖着蘇紫陌身子哭喚着:“主子!主子!您醒醒!快醒醒啊!嗚嗚,主子,你快醒醒,奴婢是斷煙!你快醒醒看看奴婢!”
可她喚了許久,蘇紫陌仍是緊閉着雙眼,黛眉橫蹙,似乎陷入無邊夢魘難以脫身。
見自己的呼喚無果,斷煙突然想起從前聽人說的,人昏迷了要掐人中才能讓人醒來,便立即將蘇紫陌放平,兩手拇指相疊,使勁兒用力按在蘇紫陌人中穴上,蘇紫陌眉頭又皺了皺,痛苦地搖了搖頭,睫毛開始眨動。
看着蘇紫陌這情景,斷煙心頭一喜,淚又落了下來,焦急叫道:“主子,嗚嗚,主子,你快醒醒!”
蘇紫陌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看到的便是一張熟悉的容顏,斷煙……
斷煙爲何會在這裡?蘇紫陌有些迷惑,一時未能清醒,漸漸,佈滿塵埃蛛網的房樑也入了視野,蘇紫陌纔回想起所有的事,再看向斷煙,雙眸亦是一紅,不可置信道,“斷煙!你是斷煙?”
才欲張口便募得嘔出一口噎在喉頭的羹湯,吭吭咳了起來。
“回主子,奴婢是!奴婢是斷煙!嗚嗚!主子。”斷煙一邊哭一邊小心拍打蘇紫陌的脊背,“主子,你是怎麼了?地下那湯是不是有毒?主子,你爲何會昏迷?”
聽到斷煙不停的說,蘇紫陌才覺得腦袋昏沉難耐,就想這麼一直睡下去,想了想,蘇紫陌才道:“斷煙,你不是跟着赫連羽去了望江樓?如何會來這裡?”
斷煙又抹了一把淚道:“主子,奴婢是偷偷跑出來的,那個西夏王子忙得緊,只是讓奴婢做院中的粗使丫頭,奴才實在是擔心主子,才尋了機會跑出來。”
聽斷煙說着,蘇紫陌大腦又一陣眩暈感襲來,蹙眉閉了閉眼,斷煙見她難受的緊,急忙探手到蘇紫陌額頭,燙得她立刻縮了手,着急哭道:“主子,您燒着呢!怎麼辦?這裡沒藥?也沒有別的?主子,怎麼辦?”
聽到斷煙說她現在還好,蘇紫陌總算放下心來,朝她微微勾起脣角,勉力扯出一個笑,安撫道:“不妨事的。”
“不行!主子,您一定會好起來的!您告訴斷煙,要如何做,才能救您?”
蘇紫陌搖搖頭,目光溫和:“不用,你只要保全好自己就好,小心些,莫要捲入那些是是非非。”
她已經害死了青弈,再不能害了斷煙,斷煙能來看她,她已經十分感動。
“不!主子!斷煙曉得您是被皇后和郭昭容陷害的,斷煙人單力薄,不能替您沉冤得雪,但是斷煙一定要讓主子活下來!”斷煙擦着紅彤彤的鼻子,兩眼淚汪汪看向蘇紫陌。
蘇紫陌抿脣,默然片刻扭過頭去,“你離開吧,如今蘇婕妤已經不再,你也已是望江樓之人,與我再無瓜葛!莫要再來這不該來的地兒!”
“主子!”斷煙悽然一聲,一把抱住蘇紫陌道:“主子待斷煙如妹妹,斷煙又怎能在主子危難時棄主子而去,奴婢一定小心,不會出事的!您放心!”
“你還是走吧,就當沒有來過,你的心意我已心領,我乏了,要睡了。”蘇紫陌說着揮開斷煙的手,卻雙手無力,只是觸碰一般沒有勁道,
“主子,奴婢去給您尋太醫,您放心,奴婢一定無事。”斷煙見蘇紫陌這樣子知曉自己再說無益,便將自己想法講出。
“別。”蘇紫陌叫道,太醫院是何等魚龍混雜之地,如今葉未寒不在,又有誰會幫一個奴婢,更何況那奴婢要救得還是一個冷宮中等死的人呢!她也不願再給瑾書增添麻煩,想了想蘇紫陌道:“無樑殿不是你說進來便能進來的,如果你真的想要幫我,不如便替我尋些鳶尾花的種子來,倘若我還有命活着,不想入眼滿是這般蕭索。你找到後若有機會在出望江樓,從無樑殿院子外扔進來便可,一定要當心,莫讓他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