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自地球東海穿行至黑球,越過那半島海域,進入海底聖境。
海底聖境中琪花碧樹,瓊樓瑤閣,她皆無心賞玩,急切以靈氣探知秦沐風所在。
秦沐風與她相見後,她先問此刻是什麼時間。秦沐風說是九月初七,她是八月三十離開義莊的,不到十天卻又是將近十年。
秦沐風想要說些程浩風的境況,她讓他不必說,她即刻就去見程浩風。
秦沐風雙眉微皺,讓她先行,他佈置好海底聖境最後一個局後會儘快趕往義莊。
胡仙仙在九月初七的傍晚時分回到義莊,她沒有在院中落地,而是飛身直入程浩風氣息散發出的小屋。
屋內站着好幾個人,他們見她歸來都沒打招呼,只是目光悲慼地看她幾眼。
胡仙仙斜坐牀邊,拉起程浩風的手。若不是她能感應到他的氣息,就真無法確定眼前之人是程浩風了。
他一雙星眸不再明亮,木然得就如干涸的水潭;他本來頎長挺拔的身軀瘦得完全脫形,就如干枯的樹樁;他曾經潤澤結實的肌肉都乾癟下去,外表只見紫黑的皺皮。
胡仙仙輕撫着他的手,他仍是沒有任何反應地僵挺躺着。
"三師弟他昨夜就已經六感盡失……你得用靈氣灌入他體內他才能知道你回來了……”馬鳴風在旁邊輕聲細語說着。
胡仙仙微點頭,調御靈氣遊走在他全無生機的筋脈中,灌注入他那只有一絲活氣的心臟。
他的睫毛微閃了閃,胡仙仙感覺到他心臟跳得有力了很多,他是知道她回來了。
她含笑忍淚再向他喉頭灌入靈氣,他得以發出語聲:“仙仙……”
縱有淡藍靈氣在他喉間縈轉,他發出的聲音仍是澀啞不堪,可是在她聽來,這聲音賽過天籟之音。
胡仙仙眼中有淚,但她不想落淚。苦苦的思念無法得到慰藉,還要面臨更徹底的別離,她沒有太悲傷。她只是有點恍惚,心頭空落落的,彷彿過往一切不曾發生,彷彿此刻面對只是虛妄。
她臉上浮着笑意,將自己的手掌與他的手掌抵攏相比,"爲什麼我們身高相差不大,手指長短會差這麼多?跟別人比,我算是十指纖長,跟你一比就成了肉嘟嘟的小短手。"
程浩風發出“嗬”的一聲,似是在笑她問出如此無聊的問題。
她自問自答:"是爲了讓你好握住我的手?來,我把自己交到你掌心了,你可得握緊哦。"
僵硬粗糙的手指勉強握了握,可惜握不緊。她將他兩手合攏,再用自己的緊捧他雙手挨近自己胸口,她心頭涌起絲絲暖意。
"浩風,就算你不能看、不能聽、不能嗅、不能說、不能觸、不能思,你還是明白我心意,對不對?六感盡失又如何,此情不是靠感官傳遞,永遠隔不斷!"
他的喉結滾動兩下,而後發出低低一聲嘆息:“唉……”
胡仙仙絮絮叨叨說着旁人不懂的話,他偶爾發出一兩個詞,他們就這樣交談着。
夜色完全籠罩大地,她讓一直看護他的杜婉芷、馬鳴風、馬爍,還有後來趕到此處探視的歸沖虛、岑載道、喬楚詩、沈廷揚、法算、泥蛋兒都出去休息。
他們走後,程浩風咕噥出好幾個詞:“狗屍……小時候……可憐……可憐……”
這幾個毫無相關的詞也只有胡仙仙知道他是想說什麼,這是甦醒後的古板大哥與乖妹兒在爭執。
乖妹兒把古板大哥從海邊帶回家後,才知道時間竟然倒回了2014年。她聽藍瑩瑩說過幾個空間時間不同步,但沒有想到不是恆定的快或慢,是混亂的。
更讓她覺得混亂的是自己已經切切實實回來了,本想可以憑先知優勢改變一些事,可她很快發現那些人那些事全不受干擾。她就像在看一個電影,明知結局如何,就是無法改變。
不但無法改變,也無法接觸,她困守在回到海邊的這一天。她刻意去不同的地方,可不管她跑多遠,走多久,時間仍是這一天2019年9月9日。
她的時間在2019年9月9日,他們的時間還在2014年。總是不知不覺間弄錯日期的她,和說話顛三倒四的他成了周圍人眼中的“瘋子”。
程浩風那麼說,是因古板大哥在問乖妹兒:“他們對我施搜魂術是不是出了問題?我可能真得成神智不清的人了。你一次次的救我,是不是可憐我,就像可憐那隻走丟了的小狗兒?”
小狗兒的故事那是乖妹兒小時候的事,那隻小狗兒偷肉吃,她母親就打了狗。打得小狗兒往山上跑,跑出去就沒回來。
一個月後,古板大哥揹她上山玩兒,在草叢中見到了腐爛狗屍。她讓他把小狗兒埋了,看着他掩埋狗屍,她的眼神既有厭惡又有恐懼,還有些憐憫。
古板大哥問她的意思就是,她現在是否當他是那已死去已腐爛的小狗兒?
乖妹兒急切地說不是的,胡仙仙也同樣急切地說着:“不,不是的。你在我心裡一直一直都是我的天,從來都沒有變成過其他,要是我對你生出嫌憎心,豈不是我的天塌了?”
程浩風嘴裡吐出一個音節,聽不清晰,就算是這樣不清晰的音節,胡仙仙也知道他想說什麼。
他想說的是古板大哥給乖妹兒說的話,同樣的話所指卻是不同。古板大哥所指是小青梅的事,程浩風所指是請凌若風煉製丹藥的事。
他們想說的是:“對不起,我真的犯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
胡仙仙與乖妹兒的回答完全一樣,“不怪你,怪他們給你找麻煩,你不得不那麼做。”
他們回答的是同樣自嘲輕笑,她們說的是同樣自責之語:“其實怪我,是該怪我。我自己以前都沒想明白我能堅強樂觀,並不是我自己真有多堅強樂觀,只因我有底氣。"
她們的臉上都有滿足笑意,"我的底氣來源於你。我潛意識裡就清楚不論我遇到什麼困難都有你陪我一起面對,所以我無所畏懼。可怪我有時候太粗心,太容易受人挑撥,差點兒失去人生最重要的底氣。”
胡仙仙的想法影響着乖妹兒的想法,當末神受重傷被囚後,耿家掌 控的一切更強大了,他父親帶着小青梅來找古板大哥。
乖妹兒守在房門口,冷冷將他父親拒之門外:“他是我家的人,跟你們沒有半點兒關係,不要來煩他!”
古板大哥站在屋內向他們傻傻直笑,他攬過乖妹兒的肩膀:“我纔不走,我喜歡乖老婆,潑辣、霸氣、護短,我就喜歡跟她在一起。”
古板大哥和家族徹底斷絕關係,他時而睿智,時而憨傻,時而抑鬱,徐洞因也探不出他到底是否恢復。
他們的女兒遇上過幾件鬱悶的事,小丫頭就問:“媽媽,我爸爸到底怎麼回事?我同學說我爸爸又瘋又傻,可是他輔導我寫作業時很正常啊。”
乖妹兒淡淡一笑,笑得小丫頭也能感覺出笑容中的苦澀。
她沒有直接回答女兒的問題,而是說:“什麼是瘋傻,什麼又是正常呢?還有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呢?即使是保家衛國這樣正義熱血的事,也未必沒半點兒陰暗吧?像‘蝴蝶君’那樣的事都真實存在,要把人變得不那麼正常,其實又算得了什麼?”
小丫頭聽得迷茫,胡仙仙腦海中泛出這一切,卻是心生憤慨。胡仙仙心中暗想,無力改變不等於真正接受,總有一天會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