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兒沒聽到胡仙仙回答她,也不甚在意,轉身進柴房。
因胡仙仙的手還摸着她的頭,她轉身時用勁兒晃了晃身體,一晃動,她懷裡就“嘩嘩”掉下不少骨頭。
她慌亂的去揀那些骨頭,嘴裡唸叨着:“我沒偷吃……沒有……是糰子給我留的……”
見得這般,胡仙仙讓她別慌,並保證自己不會說出去,也猜測到是糰子見她可憐,就偷偷拿了些吃的給她。
“糰子對你好吧?你剛纔想把這些藏起來的骨頭,悄悄拿去扔掉?”胡仙仙記起先前她偷偷摸摸想出院門的樣子。
小女孩兒點點頭說:“糰子最好了,把有肉的骨頭都給我悄悄留着。”
胡仙仙嘆了嘆,覺得和這小女孩兒沒法正常交流,還是得去詳問糰子,才能弄明白事因。
又想此事最好別在白天問,勉得驚雲家和王家的人,就俯身問她:“糰子住哪兒?我想和她說說話。”
小女孩兒將胡仙仙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似乎在確定她是不是壞人。胡仙仙覺得她目光還挺犀利,就盡力保持友好笑容。
小女孩兒看仔細了,才指向外院說:“她在那三棵松樹並排長着的坳裡住。”
胡仙仙輕笑頷首,讓小女孩兒把骨頭都拿出來,而後輕輕揮了揮手就將骨頭全變沒了。小女孩兒見了不覺得驚訝,拍了拍手上的碎沫兒,自去躺到稻草上。
那外院並不是規整院落,而是如村落那般,房屋散建各處。
糰子住的是所青瓦小院,看來比其他茅草房好很多。她能管專爲主子做飯的廚房,想來這日子也還過得去。
爲了不驚動其他人,胡仙仙直接飛身入院,輕敲窗櫺,低聲喚:“糰子在麼?我是胡仙仙,想來找你敘敘舊。”
“是……是那位仙姑?”屋裡傳來的聲音夾雜着驚喜和憂慮。
“是我。你方便和我說話麼?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在主子面前爲難。”
“誒……等等……我哄哄孩子,就來開門……”
胡仙仙聽得幼兒啼哭聲,應該是被吵醒了。一會兒後,屋內輕哼歌謠的聲音漸停,響起趿鞋聲,隨後又是開門聲。
糰子舉着油燈從中間正屋走出來,胡仙仙隨她進屋。
她披着外衫,蓬着頭髮,微紅着臉說:“我這裡邋遢得不成個樣子,仙姑別嫌棄。”
“哪有邋遢?整潔清淨,比大小姐呆的地方可好得多。”
糰子雖是主人,卻是等胡仙仙在竹椅上坐下,才側身半坐。
“大小姐?仙姑說的是莊主女兒吧?”
“嗯,雲莊主的女兒當然就是棲雲山莊大小姐。”
糰子嘆着氣,帶些憐憫之意說:“我們不敢稱她是‘大小姐’,那會被莊公和二莊主打的。她小名叫‘恨兒’,我們下人也都喊她‘恨兒’。真不知道她前世做了什麼孽,投生在富貴人家,過得倒比叫花子還不如。”
“恨兒?哪有小名兒叫‘恨兒’的?爲了好養活,叫‘貓兒’、‘狗兒’的都有,怎麼會叫恨兒?哪有父母恨孩子的道理?”
糰子瞅瞅胡仙仙,而後很鄭重地問:“你來是爲了救恨兒的吧?唉,這雲家可不比顧家,不光有錢,還有厲害的功夫,你可能管不了她家的事兒。”
胡仙仙笑了笑,也不和糰子多解釋,只說:“我不會再亂管閒事了,你講講你如今過得咋樣,再講講你所知道的關於恨兒的事就行。”
糰子吞吞吐吐問道:“你……是有本事的人,我和大粗從顧家出來,好容易才安穩……娃兒也還小……仙姑,你打聽恨兒的事是想幹啥?”
“放心吧,我真的不鬧事。再者,即便鬧事也絕不牽扯你們。”
聽胡仙仙再三保證,糰子纔講述起她的見聞。
糰子和大粗從顧家出來後,一路找零活兒做,到得江州後聽說棲雲山莊招護院,大粗就去試試,還真聘上了。大粗又薦糰子到莊裡當丫鬟,也成事了。
如今,大粗是護院頭兒,管着外院十幾個護院,今夜該他值夜,所以沒在家。
糰子專管內院的廚房,手下有兩個廚娘、三個打雜的僕婦,也算是下人當中頗得主子賞識的人。
糰子剛進內院廚房做事的時候,就見恨兒在柴房裡住着。那時候,恨兒還更小,蜷在稻草堆裡跟只小貓似的。
最初幾天,糰子以爲恨兒是外來的小叫花子,或是哪個下人帶來的孩子,見她可憐,就送東西給她吃。
有一次,雲碧瑟看到了恨兒在吃糰子留給她的雞腿,一把扯過雞腿就給扔了。
如此還嫌不夠,又從柴垛裡抽根乾柴就朝恨兒背上打去。
糰子沒想到自己的好意給恨兒招禍了,就想去解勸,一起做事的丫鬟忙拉住她,說別管主人的家事。
當時糰子不明白怎麼回事,別人悄悄說了恨兒就是和莊主一家人,她仍是不太懂。
糰子聽恨兒捱打時,不停叫着“二姨”,想了想才弄清楚,恨兒應該是王魁和雲碧瓊的女兒。她問了問其他人,得以確定後,仍是好半天沒回過神。
後來,糰子管廚房,恨兒又在柴房,她就格外照顧這可憐的“大小姐”。但是,再也不敢直接給恨兒留什麼東西吃,都是從剩菜裡挑選將就能吃的,待其他人都不在時再尋機會給恨兒。
在莊中時間呆久了,糰子就聽到些閒言碎語,比如說恨兒不是莊公親生的呀,比如說恨兒是妖怪的女兒呀,比如說恨兒的娘嫌她是廢物呀……
可糰子覺得,就算討厭恨兒,送遠點兒寄養在別人家不就行了,何必做得如此惡毒?
漸漸瞭解多起來,糰子發現恨兒捱打,疼得忍不了時也只是乾嚎慘叫,從不流眼淚。
還有,不論打她的人下手多狠,恨兒從來沒有疼暈過。下人們都以爲恨兒會早夭,可她已經撐到了十歲。
糰子還看到過,有一天夜裡王魁在打恨兒,恨兒背上的鱗片竟然放出金光,抵卸了部分打去的力道。
對於恨兒背上鱗片的來歷,有人說那是得了怪病,有人說是天生不祥的胎記。
恨兒沒人教,但天生聰慧,說話做事也很有條理,比一般小孩兒懂事多了,就是性格怪僻。又因別人總拿她背上鱗片的事兒來嘲笑她,只要有人看她的背,她就會發怒。
“她之所以脊骨生鱗,是天生有成龍的機緣,是該覺得驕傲而不是可 恥的事。等她能夠聚集靈氣之時,就可以斂藏鱗片。”
聽胡仙仙這般說,糰子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很快又搖搖頭說:“我不懂修煉的事兒,可這莊裡有不少修道的人,我也聽過些。聽他們說,恨兒聚集不了靈氣,是個沒法修煉的人,所以莊公常說恨兒是隻會吃的廢物。”
“嗯?”胡仙仙愕然睜大眼,恨兒怎麼可能無法修煉。
隨即,她想到定然是那些人讓恨兒用常見方法去聚集靈氣,根本不知道恨兒的真實情況。水劍虛留了寶藏給恨兒,其中必然有適用金線鯉魚的修煉方法,無需擔憂不能修煉。
想到這些後,胡仙仙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和一道連心符給糰子:“好好照顧恨兒,我會說服莊主、莊公他們不再虐待恨兒。如果恨兒遇到什麼大的危險,就緊捏此符召請我。”
糰子接過東西,怔怔的看了又看。胡仙仙又再叮囑她:“召請我的時候,得念‘恭請天仙清定子胡颯風顯靈’,不能念‘仙姑’或我的名字。”
糰子默唸幾遍才記住,再望着胡仙仙欲言又止。
“你想問恨兒的身世?”胡仙仙笑問,糰子點點頭。
胡仙仙告訴她:“我也不敢百分之百確定恨兒的身世,我只能說她來歷不凡,以後也定會成就不凡,你對她好,她會報答。唉,她不流淚,可能是沒有眼淚……”
“沒有眼淚?”
胡仙仙知道魚是沒有眼淚的,可修煉成人形後卻有眼淚;天生就是人形的恨兒,可能反倒會一直沒有眼淚。
聽糰子反問,胡仙仙笑笑說:“別管她那些特異之處,你記住她是個哭都沒法兒哭的可憐女孩兒就是了。”
兩人再閒聊幾句,胡仙仙就告辭離去,隱身回到客房。
三月十八清晨,用過早點之後,王魁、王帥和雲碧瑟請胡仙仙到花園中喝茶。
“不知莊公可否安排好,我與莊主見面之事?”
王帥和雲碧瑟在背地裡用不同的眼神兒盯着胡仙仙,胡仙仙不理他們那擠眉弄眼的怪相,開口直接問正事。
“拙荊閉關修煉,除了春節之時要出關與衆人團聚,其他時日只在初一、十五令人送些清茶進去,不會走出密室。”
聽王魁這般回答,胡仙仙又再問:“哦,那就是我無法見到莊主?”
“協作之事,我也可以做主,又何必定要見她?”
胡仙仙自是不會透露不信任王魁的意思,抿茶輕笑道:“我想見雲莊主,一是對她那樣的女中豪傑久仰多時,二是想說說這莊中大小姐的事。”
“莊中大小姐?我姐繼任莊主之後,就沒什麼大小姐了呀。”
雲碧瑟嘴快接過話頭兒,王魁和王帥都陰下臉看向她,她才自知失言,低下頭,“嗯……哦,你是說恨兒呀……”
王魁冷笑着問:“胡天妃是聽下人們說了什麼閒話?”
胡仙仙嘴角噙着意味深長的笑,搖了搖頭,“只是偶然看見大小姐受虐,好奇而已,想問問雲莊主原因。”
“受虐?我只是對她嚴格要求,哪有虐待?胡天妃應該聽過孟子有云: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胡仙仙笑容更明媚動人,眸光卻更威嚴凌厲,環視他們三人後,緩聲慢語:“嚴格要求,是否就等同於惡意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