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一直以爲寒冰獄是神仙設有陣法的禁地,會有靈氣的波動。可那無名修者的話讓她明白,神仙是直接借用天地靈氣,就不會有和本來地域區別開的靈氣波動。
既然是直接借用,那用這靈氣建成的寒冰獄就應該會直接融入天地,仿如天地之間本來就有這麼一個所在。
胡仙仙本以爲,既然是懲罰罪犯的地方,就該有些陰森可怖的氣息。她先前着力搜尋的就是一些陰暗之處,幽冷之處。
她此刻要去的地方卻是東北坡靈氣最充沛的一個地方,也是清正之氣最濃郁的地方。仙氣清和淳厚,就算是牢獄所在,也絕不會有陰鬱怨氣。
東北坡山腰上,胡仙仙立在一處絕壁旁,她伸手輕撫冰雪凝成的絕壁。這面千萬年冰雪聚集所形成的冰壁,應該就是寒冰獄的所在。
胡仙仙讓彩鵲化爲玉雕,自己清空腦中的繁雜思緒,她認爲要入寒冰獄,就要讓自己完全融入此處的氣息。
她覺得手撫之處不再傳來刺骨的寒意,反而有種舒適感。就好像自己本來就是這冰壁上的一塊冰,如今終於重新貼合在這冰壁上一般。
胡仙仙的耳邊傳來慘叫聲:“嘶嘶……啊……啊……”
緊接着是一聲怨怒的低吼:“滾!啊,啊……你竟然來嘲笑我?滾啊……你……滾……”
胡仙仙微睜眼,眼前是一個幽暗的所在。很幽暗,但又能看清對面的凌若風。
胡仙仙沒有先和凌若風說話,她朝四方走了走。這裡沒有獄卒,也沒有其他罪仙,四周只有無盡的黑暗。
但奇怪的是,胡仙仙無論朝哪個方向走,都能看到凌若風。
胡仙仙想,這應該是專爲凌若風所設的“心牢”。就算自己要救走凌若風,她也擺脫不了痛苦。凌若風走不出心牢,所以自己不論在哪個方向都能看到痛苦受刑的凌若風。
說是受刑,胡仙仙並沒有看到對凌若風用刑的人。但翻滾嚎叫着的凌若風是實實在在受着痛苦的,痛苦從何而來?
凌若風已經瘦得不成樣子,她看向胡仙仙的目光很散亂,也很癲狂。
她忍住疼痛,弓起身子,嘶啞着聲音低喊:“你……你能進寒冰獄?不,不可能。你是個道籍都沒有的野路子散修……哈,哈,那麼你也是被關進來的?不……你不能被關……你被關了,三師兄該怎麼辦……啊……啊……”
胡仙仙處在這裡並沒有覺得有什麼難受之處,甚至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來,這裡更溫暖些。
胡仙仙要想辦法減輕凌若風的痛苦,她有很多事要問凌若風,必須要讓她說話連貫,頭腦清醒。
胡仙仙走近凌若風,箍住她的手腕,將自己的靈氣渡向凌若風。
凌若風似乎好受了一點,目光中有了些神彩,“你來做什麼?”
胡仙仙繼續渡靈氣給她,“你別說話,收束心神。你所感覺的痛苦應該只是一種幻像,你心中生出的幻像。”
凌若風慘笑而言:“你說錯了,那不是幻像,就是在受刑。刺骨的寒風吹着我,尖利的冰錐扎着我,鋒利的冰刀颳着我的骨頭……”
“可據我所見,你並沒有受傷,只是很消瘦。”
“你快撒手吧,別把你的靈氣耗光了,你還得幫三師兄。你想想,在這樣的地方,已經被剔了仙骨的我爲什麼沒死?”
胡仙仙覺得自己的靈氣在極其快速的流逝,她搖搖頭,不想耗費精力回答凌若風。
凌若風指指自己的眉心,“我的魂魄被定住了,想死都死不了。我所受的一切都是真正的折磨,不是幻覺。我很餓,身體已經衰弱不堪,可就是死不了……”
胡仙仙抿抿嘴脣,低聲說:“對不起,怪我行事莽撞……”
凌若風笑起來,“你還真是有趣,這能怪你?”
她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她的牙齒狠狠向胡仙仙咬去!
胡仙仙的手被咬得鮮血長流,痛得她鬆開凌若風。
沒有靈氣庇體的凌若風又慘叫起來,她的雙眼通紅,嘶喊着:“啊……走啊,你給我走……我不要欠你的人情……”
胡仙仙舔舔自己的血,她不會走的,她在想其他減輕凌若風痛苦的法子。
這個寒冰獄不可能也不需要有獄卒來看管,自己要改造這處地方的話,也不會很快被天庭發現。
這個寒冰獄的形成,是針對凌若風而建的。這應該是陰陽絕對平衡的所在,這樣才能讓凌若風逃不出,死不了。
有什麼東西能打破原有的平衡呢?
這冰壁之中本無寒冰獄,是神仙積聚了天地靈氣而使此處陰陽平衡,形成寒冰獄。
陰陽平衡的地方不該是天庭那樣永遠光明祥和的地方嗎?爲什麼會形成寒冰獄?
其實此處也不錯,這裡比凌山其他地方溫暖。是不是讓這裡恢復本來的寒冷,就能破壞寒冰獄形成所需的陰陽平衡狀態?
胡仙仙摸出寒晶冰墜,她想試試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
凌若風說它是用萬年冰川的冰膽所制,冰膽本是極寒之物,可寒晶冰墜既不畏寒也不懼熱,那這塊冰墜應該已陰陽平衡。
以平衡破卻平衡。
胡仙仙從寒冰獄中退出,將寒晶冰墜嵌入冰壁。
“來於此處,歸於此處。大道無形,化形歸心。定!”
她繞着寒晶冰墜嵌入之處,以指虛畫了一個陰陽魚符號。寒晶冰墜所嵌位置正好在中心,陰陽各半。
胡仙仙手撫冰壁,再次進入寒冰獄。
凌若風蜷縮着身體,瑟瑟發抖,“你做了什麼?你別再亂插手,要不然還會出亂子。”
胡仙仙脫下外袍罩在凌若風身上,問她:“你此刻只是覺得很冷,沒有刀砍劍刺的感覺了,是不是?”
凌若風裹緊袍子,疑惑地問:“你何必幫我?”
"我想讓你告訴我一些事。”
“哼哼,你真笨。我都得了好處,你纔來問,我怎會再告訴你?”
“你已經得到了好處,我是沒有什麼可誘惑你說出真話的東西。不過,我相信你會說的。”
“你憑什麼說得這麼肯定?”
胡仙仙盤坐起來,她沒了寒晶冰墜,要靠自己靈氣抵禦寒氣,這個姿勢能減少靈力消耗。
她盤好之後,語氣平淡地問:“我只有白迴風的殘存記憶,白迴風尚且沒有完全弄清楚當年的事,我就所知更少。你認爲一個什麼都不明白的人能幫得了程浩風?”
凌若風冷冷看她一眼,“你比白迴風狡猾,也比她心狠,但是你和她一樣藏不住內心想法。你想知道程浩風到底想做什麼,對不對?”
胡仙仙一笑,“我也沒必要掩飾自己的想法,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
“你知道萬念腥液是怎麼來的?”
凌若風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胡仙仙有些錯愕的搖搖頭。
“萬念腥液是臧玄蛟蒐集的,他當年想用那極其陰邪污穢的東西壞了師父的道行。可是他沒有得逞,他被鎮壓之後,師父就把這東西存在密室中。”
“晁真人爲何要把那樣的邪穢之物存放起來,而不是直接銷燬?”
“當時的萬念腥液所蘊含的力量極大,根本無法銷燬。師父每天用他自己的清正之氣驅除其中的邪穢之氣,經過幾百年的時間,終於令萬念腥液的邪惡力量弱了很多。師父認爲時機已到,就讓二師兄把萬念腥液交給天庭銷燬。”
“讓龍嘯風把萬念腥液交上天庭銷燬?難道龍嘯風沒有上交?”
“龍嘯風只留了一小瓶下來,我至今都不明白他留下一點萬念腥液是要做什麼。”
胡仙仙見凌若風眉頭深鎖,應該是沉浸於往事中,她輕哼一聲:“且不管龍嘯風爲什麼會私自留下一小瓶萬念腥液,只說你怎麼會知道他留下了那邪穢之物。而那邪穢之物,又怎麼會爲程浩風所用。”
凌若風喟然長嘆,“若是當年我沒有發覺龍嘯風私藏邪穢之物,就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唉,你知道殷可盈與我是表姐妹,那時殷可盈已經死去十年左右。我去表妹的墳上祭拜,正巧碰上龍嘯風……”
“龍嘯風一直不肯接受殷可盈的感情,最後還鬧得兩個家族都鬥得兩敗俱傷,他怎麼又去祭奠她?”
“一段兩小無猜的美好姻緣,就因爲二師兄的執意修道而弄得慘烈收場,他心裡不可能沒有一絲愧疚。我看到他在祭拜表妹,就隱身一旁,看到他拿出一個小瓶子……”
凌若風伸出右手,學着龍嘯風的樣子,“當時他神情黯然地說:可盈,這是萬念腥液,是蒐集各種妄念,慾念形成的邪穢之物……你知道臧玄蛟是從哪兒蒐集的嗎?不是從大奸大惡的人心中搜集出來的……是來源於那些聲名顯著的大德修行者的心……可盈,我的心中會不會也滿是這種邪穢的念頭……”
胡仙仙看着凌若風,就像親眼看到了當年在殷可盈墳前的那一幕。她心中既驚異又憋悶,她咬着牙,忍下這種難受的感覺。
凌若風說着就笑起來,嘲諷的笑意中隱含幾分悽然:“你想不到爽朗幹練的龍嘯風會有這種模樣的時候吧?我當時也沒想到二師兄竟然會說出這些話。我突然出現,把他嚇得一顫,逼他把那小瓶子交給了我。”
“你要萬念腥液是想做什麼?”
“我想用萬念腥液煉一種藥,煉一種讓白迴風只能是狐狸之身,無法幻化人形的藥。”
“噢 ……你的想法還真是……”
“可惜我沒煉成,我在琢磨藥性的時候,被三師兄發現了……三師兄沒有發怒,只是讓我把藥交給他。”
胡仙仙搓搓自己的手,壓制心頭的煩亂感覺:“你肯定只有乖乖交給他了……不過,你交給他,也不甘心吧?”
“當然不甘心,我時時刻刻都在暗中注意他,我想知道他到底會拿萬念腥液幹什麼……”
“你並沒有想到他會去破壞鎮龍囚玄陣的封印?”
凌若風輕搖頭,“我從來都沒有真正懂過他的心思……他在拿到萬念腥液後就像忘了存放有那麼個邪穢之物一般……整整三年時間,他沒有做過任何與萬念腥液有關的事……”
“程浩風的確是個讓人難以猜透他想法的人。”
凌若風的身體蜷得更緊了一些,她顫抖着。不知是因爲寒冷,還是因爲接下來要說的話令她心中波瀾起伏。
她說:“在大師兄入定靜修,進入忘我之境的時候,三師兄說要去看看大師兄,爲大師兄護法。我覺得三師兄此舉很是奇怪,大師兄還沒到衝關應劫的時候,他去護什麼法?”
凌若風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應是完全沉浸於當年情景中:“我悄悄地跟着三師兄到了後山……看到他拿着那瓶萬念腥液在自言自語。他說:修道者所追求的是極致的圓滿,陰陽圖形便是絕對均衡的圓。可爲什麼我怎麼努力都求不到那種圓滿?”
胡仙仙輕皺眉頭,腦海中也映現出他捏着那瓶萬念腥液,迷惘不已,臨風自語的樣子。
兩人都沉默良久,後來,胡仙仙有些憤慨地說: “程浩風想要一種極致的圓滿?就是說他不想讓他的人生留任何遺憾?這是很重的貪慾啊。”
凌若風輕嘆着爲他辯解:“不是貪慾,是他不想辜負別人。他並不是想要得到什麼,只是不想辜負……他覺得世上這麼多不圓滿的事情,不是世人做錯了什麼,是天地之間的規則錯了……”
胡仙仙低呼一聲:“程浩風也想掌控一切,重定天地之間的規則?他和黑龍一樣的想法?”
凌若風聽得有些氣憤,高聲道: “三師兄不是想成爲臧玄蛟那樣獨霸天下的人!他只是想要改變天地之間的規則!也許,這天地之間如今所遵循的規則,確實錯了呢?”
胡仙仙"呵呵"一笑,不屑地說:“你的眼中滿是對程浩風的狂熱崇拜啊……我也想當那個制定規則的人,可惜沒人崇拜我。黑龍也是那麼想的,追隨他的人很多呢。看來,我是最沒人支持的那一個。可天意難測,也許我是最終成功的那一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