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嗔、癡,佛門講的三毒。貪與癡相關的故事最多,關於嗔的故事少。人們對嗔所詬病者少,或許因這嗔之害不是那麼顯而易見,有時還會被當成有血性的表現。
撕打吵鬧,總有佔理和不佔理的一方。人們的關注點往往在於誰有理,誰的勢力又大些?而不是如何平息紛爭。
陸開尊說得很激動,只是激動表達訴求,完全沒考慮他的想法如何實施,實施之後又結果如何?
他只顧了憎恨甘如菊及一切他父親身邊的媚寵小人,卻沒考慮過陸煥邦偏信這些人的根源是什麼?
等他說完後,情緒稍微穩定,胡仙仙問:“你認爲你父親所做的一切,全是別人威逼利誘所致,只要攆走幾個引誘他腐化墮落的人就能改變?”
“我父親入仕初期,爲國爲民鞠躬盡瘁,一言一行都是按聖賢教誨在做,他是我的父親,也是我的楷模。”陸開尊臉上神情隱晦不明。
“後來呢?”他所說的陸煥邦和胡仙仙眼裡的陸煥邦不同,要勸服他,得聽他講完心事,才能取得信任。
陸開尊勾了勾脣,苦笑一聲才說:“他在官場中太另類了,所有同僚排擠他,連一些朋友也疏遠他,要做任何事都做不成,阻礙太多。我父親只能試着改變爲人處事的方式,學得圓滑了一些,仕途才漸漸順利。”
“世間險惡太多,圓滑一些也無妨,如果同流合污,甚至變成污吏源頭可就不一樣。”胡仙仙直白說。
陸開尊長嘆幾聲:“那個度很難把握的,有些事只想應付一下,周旋一下,可只要和那些人接觸,要麼把你徹底染黑,要麼把你徹底清除,怎麼容許不黑不白的存在?”
對於官場,胡仙仙從來沒有真正涉足過,她一直是沒有實際職務的,但她見過的權謀之爭不少,明白把握那個“度”有多難,要在官場上堅守清正廉潔,還不被貶斥陷害,那得有不同尋常的智慧才行。
程浩風不需要搞好那些人際關係,也不需要功名利祿,他只是要借權力獲得修煉資源,尚且會受種種掣肘,一個想靠自身才幹搏個好前程的儒生,恐怕要受迫害。
“他始終是你的父親,你不希望他落個身敗名裂乃至身首異處的下場,可你言辭激烈勸諫,只會加深你們父子矛盾,沒有任何好處。”胡仙仙語重心長。
陸開尊搓了搓臉,情緒顯得沒那麼激動了,疲憊之態顯露,嘶聲問着:“我要怎麼樣才能把父親從懸崖邊拉回來?”
“除非他立刻辭去官職,告老還鄉,否則盛極而衰,最終得個慘烈結局!”胡仙仙直言不諱。
陸開尊坐在椅子上,雙手支頭靠着桌子,出神地想了好一會兒。
然後他平視胡仙仙,鼓足勇氣才問道:“你來勸我,是想讓我去勸我父親,待得我父親辭官,就能讓程浩風少一個政敵,對麼?”
胡仙仙一笑,沒回答。她知道是陸開尊故意這麼問,陸開尊需要一個堅持想法的理由,把胡仙仙想得陰狠一點,他才更有信心堅持勸父親。
本來是要惹胡仙仙憤怒反駁,可她淡然態度倒讓陸開尊不自在,只得又說:“恕我不敬,我相信你們不是那樣的人。再幫我想辦法勸勸我父親,能勸他改過自新最好,不能的話,勸他隱退也好,我不想只圖自己清閒離開京城,放任那些小人把我父親拖向深淵。”
胡仙仙沒有否定他的想法,而是問:“你有幾成把握能說服他?”
陸開尊微張了張嘴,沒能答出來,他一直聽父親的話,陸煥邦在家一言九鼎,妻妾子女們以前從沒有反對過陸煥邦決定,也因此當陸開尊與他對着幹時,他會完全失去理智。
"我沒把握……要能說服他,我早把他說服了。可我還不想放棄,再做點努力,纔會心安。"
聽了他的話,胡仙仙的目光冷了幾分:“不放手,是貪;起爭鬥,是嗔;辨不明,是癡。你想要拖到陸家所有人一起滾入深淵的時候,才往正確方向走?”
陸開尊捏了捏眉心,腦子裡一團亂,若要和阿翩離開京城,那幾乎是和父親決裂了。儘管他和父親爭吵不休,可要是真決裂,他無法接受。
胡仙仙放緩語氣又說:“他退無可退了,即使他自己想退,他身後那一羣靠他得了巨大利益的人也不允許他退!你不用管他將來如何,先把你自己的路走好。這樣可以暫時消除矛盾,不至於親情撕裂。”
夜色漸深,陸開尊的心情也如夜色般暗沉沉。
許久後,胡仙仙沒聽到他反駁,知道他在仔細考慮剛纔說的,又勸道:“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和睦歡樂,對於父母而言子女過得好不好,比他本人過得好不好還重要,你和你弟弟平安幸福,纔是對你父親最好的孝順方式。”
“來尊,他呀……唉……”提起陸來尊,陸開尊無奈一笑,這個弟弟成天想些稀奇古怪的事更幫不上什麼忙。
胡仙仙也笑:“來尊個性單純,要是你父親出了什麼事,你又再被牽連,他怎麼辦?他很無辜的,對於種種爭鬥他都還沒看明白,要是受了波及,你們到黃泉之下也會心疼的吧?”
家中不和最傷人心,陸開尊何嘗願意跟父親大吵大鬧?可陸煥邦是當朝首輔,要改變他的決定,要把他以前所做的事抹去,真很難。
更何況,陸煥邦還因甘如菊挑唆,極力阻止陸開尊和阿翩成婚,再執拗下去,矛盾只會越來越多。
慢慢想通了,陸開尊主動問胡仙仙:“我具體該怎麼做呢?賭氣離家出走?那會更讓父親憎惡我和阿翩,倒使甘如菊奸計得逞了。”
胡仙仙告訴他以後安排,讓他配合就好,談妥了再去見陸煥邦。
祿升堂,陸府的正堂,陸煥邦焦慮等在堂中,見到陸開尊和胡仙仙一同行來,不自覺地長舒了一口氣。
見了面,陸開尊立刻向陸煥邦誠懇致歉,隨後陸煥邦讓人請甘如菊來,陸開尊也很勉強地行禮道歉了。
雖然各自心裡還有解不開的結,但總算是沒到父子完全鬧崩了的地步。
陸煥邦爲表感謝胡仙仙勸和,又因都還沒吃飯,請她一同用晚餐。
席間,胡仙仙提起曾聽胡勇剛說,廂軍有些肥差因爲職位不高,地位不顯赫,少有人願意去。
陸煥邦接過話頭兒問是些什麼差事,胡仙仙簡略講了都是貨運採辦類的,看似無權無勢,油水可大很。
說來說去,說定幫陸開尊謀一謀廂軍綾錦院江南督運統領之職。
席散後,胡仙仙又再囑咐陸開尊幾句,那個職位是說好要留給他的,可別變卦。
那個職位要駐留越州,定於九月十三啓程,到時候可以帶着阿翩一同前往,用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脫離京城是非漩渦。
把此事了結,準備回閒雲觀,已快到子時了。
胡仙仙很少有空閒逛街,因此徒步行走觀夜景,又因不想打擾其他人,隱身而行。
慢慢行,到了靠近碧洗宮約兩裡處,聽到混亂打鬥聲,她也沒想去管,再往閒雲觀走。
可隱隱約約感覺到了有熟悉氣息,胡仙仙朝打鬥聲傳來的方向轉過去,那個巷口,一羣黑衣殺手在圍攻兩個少年男女。
定睛一看,殺手們圍攻的人竟是卓無傲和阮文月!
急召慧心玉劍在手,胡仙仙正要出手救二人,晃眼看到打手中一個該是小頭目的人有蒯家金牌,她收手細看。
那些打手的武功都很好,出手狠辣,但全部沒有靈氣,和已經能初步調御靈氣的卓無傲、阮文月交戰,人多勢衆也討不着便宜。
見他倆暫時沒有大危險,胡仙仙想着等他們多歷煉也好,長輩們不可能隨時護着他們。
殺手們皆是用的尖細彎刀,易攜帶,易隱藏,鋒利無比,正適合偷襲、刺殺。
金鐵交擊聲不絕,殺手們配合默契,進退有度,那個小頭目指揮他們圍攻時,還注意着四周周環境以便撤退。
他們是訓練有素、冷酷無情的殺手,一向速戰速決,可今夜的戰鬥時間拖得太長了些,小頭目睃巡四方的眼神顯得有些焦急。
卓無傲和阮文月相識不久,似乎還彼此看不慣,可他們在生死存亡之時一招一式配合得天衣無縫。
君懷劍揮舞時的劍意自有穩如泰山之感,卓無傲神情端重,與平常高傲得浮誇的模樣判若兩人;靈動劍如飛燕掠水,瞅準君懷劍不能顧全的空當處靈活補擊,阮文月也從嬌俏小辣椒變成嚴肅女俠。
胡仙仙正觀察着戰況,一聲清越劍嘯響起,不分勝負的雙方,頓時因了第三方來戰,改變戰局。
磐石劍攜着凜凜霜風而來,轉瞬間,血珠飛濺,兩個殺手斷喉倒地。
卓無傲和阮文月鬆了一口氣,是葉賽英來救他們了。
既有變故,胡仙仙也不再旁觀了,指間一道淡青光華微閃,御來蒯家金牌在手,再又撒開霧隱無隙網,將殺手和地上屍身兜住,盡催靈力拋向城外。
因胡仙仙是隱身行事,那些殺手驟然被兜到半空,個個嚇得忘了反抗,也不知從空中跌到城外還能不能有生還機會。
見了霧隱無隙網,葉賽英、阮文月、卓無傲已知道是誰來了,他們在一旁靜靜等着。
胡仙仙現身問他們,到底爲什麼招來暗殺,卓無傲和阮文月你看我、我看你,不好意思說原因,葉賽英來講。
講原因前,葉賽英又訓斥卓無傲、阮文月:“師叔屢次交待不要惹事生非,你們怎麼又去和那些紈絝子弟賽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