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一羣人東倒西歪的趴下了,邵雲也是哈欠連天,用手指捏了捏鼻樑,走進盥洗室洗了把冷水臉,再出來,屋子裡的空氣污濁不堪,令他幾欲作嘔。他收拾了自己的物品,推推月月,“我們走。”
月月極不情願的起身,嘴裡嘟噥着:“就在這睡會兒吧。”
邵雲已經去啓了門,他急於吸點新鮮的空氣,來替換胸腔中的污穢。月月只得踉蹌的跟上。
出了酒店,天際已經泛白,邵雲望了望東面那塊最亮的區域,過不多久,太陽就會出現在那裡,再一寸一寸的侵襲到頭頂,無情的炙烤大地,那是註定的,象電腦程序一樣早就書寫好了放在那裡,只等到了點就運行,命運何嘗不是這樣。邵雲忍不住想,如果六年前自己就明白這個道理,還會不會那麼不顧一切的去冒天下之大不韙。
坐進車裡,剛發動引擎,月月就輕呼了一聲,然後從屁股底下掏出一隻手機,看了看,遞給邵雲,“你的。”
邵雲一邊接過來一邊想,怪不得一個晚上這麼清淨,原來手機拉在車上了,正好遂了他的心,昨天晚上,誰的電話他都不想聽。瞥了眼屏幕,居然有二十幾個未接來電,翻看了一回,大部分是家裡打來的,間或插了幾個邵雷的手機號,最後一次打來是深夜十二點。心裡沒來由的一跳,轉念一想,曼芝若要找他,一定是用自己的手機打,這些號都是家裡座機打來的,一定是母親,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是這個時間,打回去,不知道會不會擾了她的清夢,他思忖着有邵雷在家,有事也不會是大事,十有八九是爲了他調任的事。
月月見他神色躊躇,不免酸酸的問:“老婆打來的?查你哪?”
邵雲將手機往儀表盤旁一扔,哼道:“胡說什麼。”
月月此刻睡意全無,一張年輕的臉上竟然看不到熬夜的痕跡,仰着面笑嘻嘻的盯住邵雲,“今天去哪裡玩?”
邵雲有些睏倦,但他不想回家,於是隨口問:“你想去哪裡?”
月月作思考狀,想了半天,說:“先去吃東西吧,餓了。”
邵雲笑笑說好。
他們在一個早茶鋪子用完了早點,邵雲又看錶,六點了,他知道母親通常這個時候已經在廚房忙了,於是掏出手機準備撥回去,正按着數字,手機卻響了。
邵雷在電話裡十分不滿的說:“哥你一晚上去哪兒了,我和媽找了你不知多少次。”
邵雲不理他,只問:“有事嗎?”
“萌萌住院了。”
邵雲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眉頭緊蹙,緊張的問:“怎麼回事?”
“急性肺炎,剛打電話給嫂子,她說燒退了,但還要留院觀察。你快去吧,在1102病房,嫂子陪了一晚上了。”
掛了電話,邵雲對月月說:“我有事,今天不能陪你了。”
月月識趣的點頭,她跟了邵雲大半年的時間,對他的脾氣熟的很,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撒嬌,什麼時候不能捋虎鬚。
邵雲趕到醫院,曼芝正在給萌萌喂薄粥,申玉芳坐在旁邊說着閒話,見他進來,忍不住冷笑兩聲:“你跑來幹什麼,別耽擱了要緊的事兒,我們可擔不起這責任。”
邵雲知道母親一定是氣極了纔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只得假意不聽見,抿着嘴不作聲,走過去拿手一探萌萌的額頭,笑着說:“燒退了。”
萌萌伸出小手指撓一撓人中,老到得說:“早退了,媽媽說我要是乖,可能今天就能出院了。”
曼芝微笑着將一勺粥塞到她嘴裡,“那你好好吃,吃飽了,身體裡的好細菌纔打得過壞細菌。”
萌萌重重的點頭,“我是小老虎,阿嗚阿嗚。”
邵雲見沒他什麼事兒,多少有點尷尬,俯身問:“萌萌想吃點什麼,爸爸給你買。”
萌萌的眼睛飛快的掃了一眼曼芝,不吭聲。
曼芝淡淡的說:“醫生囑咐不要亂吃東西。”
邵雲只得點點頭,心裡恨極了曼芝那副若無其事的神情,他情願她罵自己幾句,也好過這麼不鹹不淡的態度,她表現得有多大度就映襯出自己有多卑劣。
等萌萌吃完了,申玉芳立刻上去收走了餐具要出去清洗,走到門口,回頭對邵雲道:“你跟我來。”
邵雲知道少不了又有一通嘮叨,但不敢違逆,只得硬着頭皮跟出去。
轉過一條走廊,是個死角,人煙稀少,申玉芳顧不上洗手裡的餐具,氣鼓鼓的往一張凳子上一坐,邵雲趕緊陪着笑在她身旁坐下,“媽,是我不好,你打我,罵我都成,別爲了我氣壞自己的身子。”
“這話,你怎麼不對曼芝說去。”
邵雲裝傻充愣的笑,申玉芳終於掉下淚來,“你就不能對她好一點兒,這些年來,你那樣折磨她,她從來沒說過半句你的不是。我知道,你解不開心裡的結,可是都已經過去了,你能怎麼樣?你還想怎麼樣?”
邵雲臉上的笑再也裝不下去了,面頰僵硬的抖動,他微微低下頭去。
申玉芳瞭解兒子的痛,見他這樣,便不忍再數落下去,嘆息一聲說:“這話,我也勸過你不知多少回了,你不聽我也沒辦法。我年紀大了,許多東西都看淡了,我不求你飛黃騰達,光宗耀祖,那些都是虛的,我只想看着你們倆好好的把日子過下去。”
邵雲靜靜的將臉埋在母親的腿上,彷彿回到小時候,他遇到挫折時到母親這裡來尋求安慰一樣,他多希望母親能象從前那樣幫他撫平一切傷痛,他可以昂首挺胸的重新來過。
可是不行,母親已經沒有那個能力了。
良久,他舉起頭看着申玉芳,臉上只有茫然,“媽,我們的事您甭管了,就由我們去吧。”
申玉芳呆呆的看着他,什麼也說不下去,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申玉芳提着洗好的餐具回到病房,聽見母女兩個聊得正熱鬧,原來是萌萌在眉飛色舞的講幼兒園裡的事,“餘老師告訴我們小朋友不可以去碰窗臺上的花,結果曹曉洋那個小屁孩,立刻就跑過去摸了摸仙人掌的刺。”
曼芝問:“那老師怎麼說?”
“餘老師就把他關到陽臺裡去罰站了。結果,你猜怎麼,等餘老師再去找他的時候,發現他站在陽臺上開心的望風景呢。”
曼芝被萌萌繪聲繪色的講述逗得直樂,申玉芳也笑眯眯的走過來說:“曹曉洋那個孩子我見過,的確淘氣得很。”
萌萌眼尖,見申玉芳一個人回來就問:“爸爸哪裡去了?”
申玉芳對着曼芝說:“他剛纔接了個電話,俊邦打來的,讓他回去開會呢。”
曼芝點點頭,心裡有數,邵俊邦是打算妥協了。
申玉芳問她:“你花店要有事,就去吧,我陪萌萌。”
萌萌的小嘴又嘟了起來,曼芝忙說:“我今天不去了,剛纔電話都打過了。今天陪萌萌一整天。”
萌萌這才展開了笑顏。
“萌萌想玩什麼呢?”
“講故事!”
於是曼芝給她講了一上午的故事。吃過飯,萌萌到底撐不住,又沉沉的睡去。
曼芝和申玉芳伴在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閒話。
申玉芳忽然牽住曼芝的手,誠懇的說:“曼芝,我知道你心裡委屈,我代邵雲跟你說聲對不起。”
慌的曼芝一迭聲道:“媽你說到哪兒去了。我沒不高興,真的。”
申玉芳只是嘆氣,“我知道你人好,是我邵家對不住你。”
曼芝怔了半晌,才說:“沒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只要萌萌好就行了。”心裡悽愴的想,那些纏繞得如亂麻一樣的恩怨糾葛,早已分不清是誰對不住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