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芝沒有讓邵雲等太久,事實上,第二天她就回復了邵雲。
萌萌睡下後,兩人坐在客廳裡,就着幽幽的燈光商量起了“終身大事。”
曼芝面色鄭重,而邵雲則一如既往無所謂的表情。
“既然是協議結婚,我也有條件要提。”
邵雲半躺在沙發深處,一隻腳擱到了茶几上,正剝了桔子一瓣接一瓣緩慢的往嘴裡送,聽她如是說,面無表情的點頭道:“應當的,你說。”
曼芝盯着茶几的一角,猶如背書一般娓娓道來。
“第一,在萌萌成人之前,不可以公開她的身世,否則對她的成長會有影響。”
“我沒意見。”邵雲想都沒想就答道。
曼芝抿了抿脣,接着往下說:“第二,等萌萌滿了18歲,我們的協議就可以解除……到時候,如果萌萌願意跟我走,你不能反對。”
邵雲的手和嘴同時停了下來,眯起眼睛睥睨着曼芝,思量了一會兒,嘴裡重新恢復咀嚼,懶懶的說:“同意。”
曼芝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爽快,提在半空的心終於放下了大半,暗暗舒了口氣。
桔子已然吃光,邵雲將桔子皮準確的投進了角落的垃圾桶,然後收回茶几上的腳,舒服的伸展開來,雙手覆在後腦勺上,似笑非笑的望着曼芝,“還有麼?”
曼芝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她咬了咬下脣,低聲說道:“還有最後一條,既然我們只是形式上的結婚,婚後也不能干涉對方的生活,更不能……侵犯對方。”
邵雲瞪起眼睛瞅了她半天,總算弄明白了她的意思,猝然間放聲笑起來,投向她的目光不免帶着些惡毒,“放心,我對你這樣的完全沒興趣。”
曼芝漲紅了臉,微微揚起頭。既然邵雲挑明瞭他依舊會出去沾花惹草,那她也必須跟他徹底撇清,至少,她還能在自己面前保有尊嚴。
邵雲繼而譏諷的問:“你是不是還需要跟我簽署一份書面的協議,以便得到法律的保障?”
曼芝望着他,目光平和,她當真想了一想,說:“也好,省得將來說不清楚,明天我會準備好了帶過來。”
邵雲突然無端的惱怒起來,他猛然間伸手揪住曼芝的胳膊,將她整個拖到自己面前,極近的逼視着她,眼裡隱隱的有火光躥動。他咬牙道:“蘇曼芝,你想爲誰守身我管不着,但是,別在我面前擺出這樣一副聖女的德性!我看着彆扭!”
離得太近,邵雲的臉在曼芝的眼裡彷彿一下子放大了幾倍,她能清晰的看到他下巴上泛青的胡茬,他堅挺的鼻翼,棱角分明的薄脣,還有他身上特有的男性氣息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菸草味也一下子衝進了曼芝的鼻息,不知怎地,她竟然有幾分暈眩,心跳也快了幾拍,她對自己的反應有些詫異,掙扎了幾下。好在邵雲很快就鬆了手,她向後退開,努力平復心緒,皺眉道:“你要是對我提的條件不高興,可以說出來,咱們再討論,不用老是這樣發脾氣罷。”
邵雲哈哈笑了兩下,怪聲道:“我沒有不高興,我憑什麼不高興?!用一張結婚證換一個大學生當免費的全職女傭,太值了!”
曼芝沒有跳起來反駁,只是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對邵雲惡劣的態度快麻木了,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可是她不懂邵云爲什麼忽然表現的這樣過激,難道他和自己結婚,真的是爲了想得到自己??這不可能,完全不可能!曼芝覺得可笑,她是蘇曼綺的妹妹,而邵雲,應該是深愛着姐姐的,怎麼可能會對自己有那種想法?
曼芝忍不住擡眼向邵雲瞟去,卻見他正盯着自己,眼裡是隱隱的慍意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趕緊調轉目光, 拾起自己的東西,起身走向門外。
“不早了,我先回去。明天會晚一點過來,要去打聽一下具體的辦證手續。”
邵雲不吭聲,臉色陰霾。
曼芝出了門,細細思量,對剛纔那最後一幕仍是心存疑惑。邵雲不見得多看重自己,只是他曾經是那麼驕傲和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忽然間被自己拒之門外,難免會受些刺激。可是,如果他們真的要這樣生活下去,他要調整的東西可就太多了。
豈止是邵雲,曼芝自己又何嘗不需要調整和適應,前面的路太模糊,她看不清楚,可是又不得不走過去,曼芝沒有感到絲毫的新奇和喜悅,只是她並非多愁善感之人,既然選擇了這條小徑,即使佈滿荊棘,也得咬緊牙關闖過去。
十八年呃!曼芝不是神仙,當然無法預知十八年以後會是什麼樣子,可是她不能不爲自己設定一個期限,這樣,她至少還感覺得到希望。如果有一天,她絕望了,或是迷失在霧中,她還能憑藉這個勉勵自己,人,無論到了哪一步,都不能失卻希望。
去民政局打聽下來的結果,結婚需要雙方的戶口簿和單位或街道出具的未婚證明,曼芝這邊沒什麼問題,她家裡所有的證件都是她一人掌管,可是邵雲卻一無所有。
“我給你媽媽打個電話吧。”曼芝想了半天說道,她天生性急,已經翻出簿子來找申玉芳的號碼了。
“你怎麼會有我媽的電話?”邵雲皺眉問。
曼芝一時語結,“……她來看過萌萌幾次,你媽媽她……人挺好的。”曼芝見邵雲拉下臉來,有些心虛的說。
邵雲乜斜着她,“看不出你還挺能的,瞞了我不少事呃。”
但說歸說,終究也沒阻止她。
申玉芳聽說了這個消息,一時又意外又高興,當天就把材料送了過來,還買了全套的牀上用品,她上門的時候,邵雲已經外出了,只有曼芝在家照看萌萌。
“太匆忙了,就買了這麼一點兒東西,等你們辦酒的時候,我再送份大禮。”申玉芳笑容可掬,她從心眼裡喜歡曼芝,從第一眼看見她就喜歡上了。
申玉芳其實向來不看重所謂的門第家世,始終覺得人好比什麼都強,可惜她在家裡基本沒什麼發言權。
曼芝不好意思道:“您不用這麼客氣的,我們……也沒打算辦酒,只是領個證而已。”
申玉芳拉起她的手,疼惜道:“那怎麼行,你是我們邵家第一個兒媳,怎麼能隨隨便便了事。”想到了什麼,嘆了一聲,說:“等等吧,等他們父子兩個和好了,我來好好的操辦。”
曼芝不忍打擊她,含混的糊弄了過去。
等所有資料都收集齊了,兩人找了個日子,一起去民政局。
快到門口,邵雲猛地收住腳步,回頭瞅瞅走得極慢,且心事重重的曼芝,“你真的想好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曼芝臉上呆了一呆,繼而倔強道:“誰說我想反悔。”心裡卻抑制不住隱隱的彷徨。
邵雲仔細的盯着她的臉審視,目光中逐漸泛起一絲柔和,兩手往褲袋裡一插,低頭笑笑,然後對她一揚頭,“進去吧。”
曼芝悶頭跟在他身後往裡走,覺得自己簡直不是進婚姻登記所,而是去賭場。
非年非節,人不多,手續很快辦好,紅豔豔的小冊子拿在手裡幾乎沒什麼分量。
走出登記處,邵雲隨手翻開結婚證,端詳了一會兒,嗤笑道:“你怎麼這麼老土?”
曼芝也在看,聽他又在譏笑自己,正想反駁幾句,然而見到照片上自己呆頭呆腦的樣子,確實有點木訥,大凡證件照,似乎很難拍得如人心意。再看看旁邊的邵雲,卻是眉目清俊,且眉宇間有股說不出的逼人氣質,的確比她像樣多了。
她習慣性的對邵雲一伸手,“給我罷,我來保管。”對於保管證件,她已經是一種本能反應了,總覺得放在別人那裡不安全。
邵雲卻揚了揚眉,根本不聽她的,把冊子往上衣袋裡一塞,道:“這本是我的。”然後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前面。
曼芝怔怔的站了一會兒,才又跟了上去。
領完了證,日子過得和從前幾乎沒有什麼區別,唯一不同的是曼芝不用整日提心吊膽的提防邵雲的臉色了。她對萌萌的愛也就更加一發不可收拾,從今往後,這就是她名正言順的女兒了。
曼芝一直在考慮要選個怎樣合適的時機跟父親和哥哥挑明自己結婚的事,她沒有事先跟兩人說起,因爲一早就猜出他們會如何激烈的反對。
她還在斟酌得肝腸寸斷的時候,他們卻已經知道了,街道辦給曼芝開未婚證明的大媽偶遇金寶時向他道喜,終於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曼芝面對家人怨憤的質問,感到無言以對。
海峰始終以爲曼芝對萌萌的執着只是恢復疼痛的一個緩衝,萬沒料到她竟然當了真,要將這件事長久的執行下去,甚至爲此不惜犧牲自己的終身幸福,怎能不痛心疾首!
“曼芝,你怎麼跟曼綺一樣糊塗,你這樣做等於毀了自己!!”
曼芝低了頭不吭聲,說什麼都是徒勞,任何理由在父兄面前都是不被理解和接納的,不如沉默是金。
海峰是真的急了,話也越說越重,劈頭蓋臉的砸向曼芝,令她的頭垂得更低。
金寶終於沙啞着嗓子在一旁開了口,並不象海峰那樣急怒交加,有些倦怠,“曼芝,你忘了從前說過的話了罷?”
曼芝怔住,有些不解的擡起頭來,望向蒼老的父親。
“你說過,等大學畢了業,要掙好多的錢,讓家裡每個人都過上好日子。”金寶幽幽的說起,他黝黑又滿是褶皺的臉已然成了辛勞的象徵,令曼芝從心裡痛起來,可是更讓她心痛的是父親說的這番話,每個字都象尖利的針一樣紮上她的心。
“爸,我沒忘,你們……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能,一定能……”曼芝只覺得心裡堵得慌。
金寶嘆息一聲,打斷了她,“你以爲,我們真的都在指望你不成?傻孩子,爸不過是希望你不要再跟從前一樣辛苦,可以過上好日子……如果――你真覺得嫁給他你能好過一點兒,我也沒啥好說的。”
曼芝幾乎就要落下淚來,可她竭力忍着,她不能讓爸爸和哥哥爲她傷心,她微笑着說:“爸,我覺得挺好,真的,邵雲他……也不是象你們想象得那麼壞……至少,因爲姐姐的事,他肯和家裡斷了一切關係……而且,他對孩子,對我……都很好。”
金寶重重的咳起來,一張臉因爲劇烈的咳嗽而變得醬紫,海峰給他輕輕的垂着背,面色有些悲哀,爲曼芝,也爲這個家。可是他終於也不再想說什麼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曼芝逐漸的把自己的一些隨身物品從家裡挪了過來,有時太晚了,她也會留下來過夜。邵雲把大房間讓給她和孩子,自己樂得去隔壁睡個圓潤覺。
起初的一兩次,曼芝還有些忐忑不安,畢竟對邵雲那日的粗暴反應耿耿於懷,但時間稍長,見他並無異樣,兩下里都相安無事,曼芝才逐漸放下心來。
不久,曼芝買了些糖給大院周圍的鄰居發了,也算一個簡單的召告儀式,那一聲聲真切的道喜比薄薄的結婚證更讓曼芝有真實的感覺。
寂靜的下午,萌萌睡着了,呼吸均勻。曼芝蹲在陽臺看着遠處高樓的頂層,突然心生悽楚,她竟然就這樣把自己給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