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會,曼芝被邵俊邦請進了總裁室,他直接了當的說:“會上提出的承建商一事,我看阿雲很有些情緒,怎麼說也是他推薦的,我剛纔也許說得有些直白了,可能傷了他的自尊。”
曼芝忙道:“二叔不必自責,我也認同您的看法,邵雲他……還是孩子氣了點兒。”
邵俊邦寬慰的笑笑,嘆道:“但凡他能有你一半的明事理,我也就放心不少呃。唔,不如,還是你去跟他再溝通溝通,做做思想工作,無論如何,我們邵氏的供應商不能胡亂任命,我不希望他開這個先河。”
曼芝很爲難,現在讓她去勸邵雲,大概效果跟邵俊邦自己去勸差不多,甚至,會更差。
“能……找別人去嗎?”她猶豫的問了句。
邵俊邦狐疑的瞥了一眼她的神色,“你是運作部助理,這件事還得你出面協調才行,怎麼,你們……吵架了?”
曼芝勉強扯出了個笑,她不想跟邵俊邦談這種事情,於是掩飾道:“沒什麼。”
怕他再盤問,曼芝只得硬着頭皮道:“我……去試試吧。”
邵俊邦何其敏銳,早已會意,笑道:“小夫妻鬧彆扭是常有的事,我年輕那會兒也跟你二嬸吵過,不用放在心上,過一陣就好了。”
出了總裁室,曼芝在走廊上徘徊了好一會兒,還是咬咬牙往邵雲的辦公室去了。她沒有把握可以說服他,但她從來都不怯懦,該是自己的職責,她不會逃避。
到了門口,曼芝遵循禮節,還是讓秘書先去通報了一聲,而不是象從前那樣直接進門。
小秘書很快出來,恭謹的說:“副總請您進去呢。”
一推開門,就聽到邵雲朗朗的笑聲,然後,曼芝又看見了那位孔小姐,兩人皆帶着笑,面對面坐着,似乎在談論着什麼有趣的事情。
見了曼芝,邵雲立刻挑起眉毛,揚聲道:“如果猜得沒錯,你一定又是代表邵總裁來的吧?”
曼芝沒有理會他的嘲諷,走到兩人跟前,對那孔小姐禮貌的說:“對不起,能不能麻煩你出去一下,我有事和他談。”
邵雲立刻出言制止,近乎挑釁的望住曼芝道:“不必,孔經理是我的得力助手,沒什麼事她不能聽的,除非――你想跟我談私事。”他聳了聳肩,笑得有些無賴,“不過現在是工作時間,私事也得等回了家才能談。”
孔小姐十分尷尬,她夾在兩人當中,左右爲難,最後識趣的站起來,微笑着道:“我還是出去吧,你們慢慢談。”
曼芝表情僵硬的對她說了聲,“謝謝。”
就剩了兩人在屋裡,邵雲的臉立刻拉了下來,口氣也低沉了許多,“如果是爲了承建商的事,我勸你免開尊口,我會直接和二叔談。”
曼芝見他答的這樣爽快,便點了點頭。這樣最好,省得她爲難。沒什麼可說的了,曼芝轉身欲走。可能適才還是有點緊張,驟然放鬆,忽覺一陣暈眩襲來,幾欲作嘔,手習慣性的去捂住了嘴巴。
邵雲看在眼裡,眉宇間不覺一凜,冷冷道:“我就這麼讓你噁心?”
曼芝此時已經有些不受控,只想找個盥洗室去痛快發泄一番,顧不上睬他,腳步匆匆的往外走。
邵雲驀地無名火起,狠狠的將她拽回來,隨手往沙發裡一摔,咬牙切齒道:“蘇曼芝,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以爲學着他的樣子,就可以有朝一日平步青雲了?簡直是愚蠢!”
曼芝全然沒有提防會被他粗魯的搡進沙發,頓時昏頭漲腦,而邵雲的怒吼更如疾風驟雨般鋪面而來,心中怨積多日的憤懣再也按耐不住,在剎那間爆發了出來。
“是!我是愚蠢!!可我愚蠢不是因爲妄想平步青雲,而是-我爲什麼會懷上你的孩子??!”喊出這番話來時,曼芝同樣的咬牙切齒。
那最後一句話如同一個焦雷在邵雲耳邊隆隆的滾過,他猛地瞪住曼芝毫無血色的臉蛋,陷入了極大的錯愕之中,駭然發問,“你說什麼?”
然後,無需她回答,他就驀地明白過來,周身彷彿有電流通過般麻慄的震顫。
他飛快的俯身蹲在曼芝面前,用勁擒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令曼芝疼得暗暗嘶氣,可她忍着不發出一點聲響。
邵雲的臉上完全沒有了幾分鐘前的矜驕,他嘶啞的追問,“你……是說真的?”
片刻間,狂喜佔據了他的整顆心!
曼芝有了他的孩子!這個孩子是屬於他們倆的,從今往後,他們之間終於有了一條緊密聯繫的紐帶,真正的密不可分!
與此同時,另一個念頭也從心頭一閃而過,快得他幾乎沒有察覺:有了這個孩子,曼芝再也不會離開他了!
曼芝忽然覺得乏力,由內心深處漫溢出來的那種倦怠之意,緊緊的包攏住了她。
近一個月了,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於是不斷的爭吵,冷戰,無休無止。她也曾想過退讓,可是退讓之後呢,就能保證兩人相安無事的共處下去嗎?
也許對邵雲來說,一個乖乖聽話,木偶人似的妻子是最合他心意的,什麼也不用想,只要按着他的吩咐去做就好了。可是曼芝絕不是這樣的人,他的要求她永遠都達不到。
直到此時,曼芝都說不清自己對這個尚在萌芽中的小生命到底是歡迎還是排斥,然而她也不得不承認,有了這個孩子,這輩子想跟邵雲撇清,估計是不可能了,她的心上悄然落下一聲嘆息,既是遺憾,也是認命。
邵雲欣喜的望向曼芝,期待她眼中能夠流露出同樣的歡愉之情。
然而,她根本不看自己,蒼白的面龐上佈滿了厭煩和疲倦,連眼眸都是寒的!
頃刻間,他象被人從頭頂淋下一盆水,徹底從飽滿的喜悅中驚醒了過來。
他被高興衝昏了頭,差點忘了,面前這個女人並非心甘情願的要替自己生孩子,她無時無刻不在惦記着離開自己,孩子對她來說簡直就是累贅!
一霎那,他的心也被嚴冰層層的包裹了起來,散發着白茫茫的冷氣,凍得他周身哆嗦。
過去的種種在眼前迅速翻過。
他們二人之間,一直是他主動,而曼芝只是被動的承受,他用半強迫的方式得到了她的人,卻永遠無法得到她的心!即使她對着自己笑,似乎也永遠含了三分委屈,因爲這一切均非她自願!
這個念頭令他幾欲發狂!
然而,更令他驚懼的是,他悚然發覺,自己的生活似乎越來越以曼芝爲中心,她笑了,他就開心,她煩惱了,他就跟着焦躁。她用那種看似毫無目的的方式將他徹底俘虜,她操控着他的喜怒哀樂,現在又要一腳把他踹開,而他竟然無能爲力!
一直以來,從來都只有他拒絕別的女人,還沒有哪個女人象曼芝這樣將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在她的面前,哪還有自尊可言?!
他的心頓時強烈的扭曲起來,彷彿被狠狠的折成幾節,疼痛與屈辱交纏,就在這一瞬間,他痛恨起曼芝來!
可是這種恨又跟從前截然不同,以前他只是怨曼芝攪亂了自己的生活,可是現在,他恨她,是因爲她讓他失去了自我!
這樣的邵雲,連他自己都不齒,這樣的自己,憑什麼去將叔叔手裡的權利爭回來??
凍過的心已然堅硬,邵雲從來都不是優柔寡斷的男人,他的血管裡畢竟根植着與他父親一樣殘酷的血性。
邵雲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在父親去世一年以後體會到他曾有過的心境,他作決斷時的一貫原則,雖然狠辣,但是沒有別的選擇,那就是:無論在何種情境下,首先都要學會保全自己。
此刻,他要保全的便是自己的尊嚴和驕傲!
或許他很喜歡曼芝,然而,當這種喜歡已經成爲傷害他的利器時,那麼揮劍斬斷便是唯一的出路。那些漂浮在空氣裡的曾有的甜蜜,曖昧,歡暢,幽怨,他統統都可以捨棄!
他,不能被一個女人束縛了手腳,從前不能,現在不能,將來更不能!
邵雲終於緩緩的起身。
沒人知道,此時的他和適才蹲下去時的那個邵雲已是判若兩人,那個喜形於色又心痛欲碎的自己在短短的幾分鐘內悄然死去了!
這一刻,站在曼芝面前的邵雲,只是邵俊康的兒子。
邵雲開口了,語氣不疾不徐,“真糟糕,我想,這對你來說實在不是個好消息。”
曼芝在倦怠和矛盾中愕然擡起頭來,望向已然背對着自己,正往窗邊而去的邵雲,帶着迷惘喃喃的問:“你什麼意思?”
邵雲沒有回頭,徑直走到窗前,站定。隔着藍色玻璃,他想象着外面的陽光何其燦爛,下意識的眯起了眼睛,彷彿感到耀眼。
他出其不意的對着玻璃鏡面笑了笑,能夠看到自己淡淡的輪廓,棱角分明,清俊不減。然而,一絲笑掛在嘴角,竟使他整張臉現出了一分猙獰。
他慢條斯理道:“沒別的意思,我純粹是替你擔心-有了這個孩子,十八年以後你該怎麼辦,還走的了麼?”
曼芝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好不容易平息的眩暈又開始侵襲上來,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虛弱,緊咬牙關,低聲問道:“這孩子也是你的,難道你就一點兒也不在乎?”
邵雲悠然轉身,對她聳了聳肩,“我無所謂,反正,我們的協議裡唯一涉及的孩子只有萌萌,不包括你的這個意外。所以,生不生由你決定,用不着徵詢我的意見。”
神態自若的說完這番話,連邵雲自己都驚愕了,他多少有些彷徨,是否他的骨子裡根本就是邵俊康的翻版?
然而這個念頭剛一成型,他的心還是狠狠的抽搐了一下,曼芝的臉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顏色,慘白如紙,他明白自己終於擊中了她的要害,可是他沒有預期中的愉悅,一顆心不斷的沉下去。
曼芝的胸口象被重重的捶了一拳,再也無法通暢的呼吸!
她不奢望邵雲會對自己溫柔,但她以爲,這個消息至少可以緩解彼此緊張了多日的關係。可是沒有,一切不過都是她“以爲”而已,曼芝在他的臉上讀到的只有可怕的冷漠,令她陷入無邊的絕望!
她終於明白,自己跟邵雲是真的完了。
在如此痛徹心扉的時刻,曼芝的心頭居然會涌上來一個古怪的念頭:如果是曼綺坐在這裡告訴邵雲同樣的消息,他會怎樣反應?如果是曼綺聽到他這樣一番冷酷的言論,她又會怎樣反應??
人生多麼奇妙,類似的情景總在不斷的重複,只是主角換了又換。
令曼芝悲哀的是,在自己參與的這兩場“戲”裡,男主角始終是邵雲,而女主角卻是姐姐和自己!
命運的腳步如此狡猾,它深藏不露的把曼芝引到如此尷尬的情境,可是還不滿意,最終讓她步了姐姐的後塵!
而她此刻所受到的“待遇”,遠比姐姐還慘!邵雲,根本就不屑要這個孩子!!
難道這就是老天對她過錯的懲罰??!
儘管渾身抖得厲害,可她還是努力挺直了脊樑,她和曼綺不同,永遠不習慣用眼淚來代表語言。
“爲什麼要碰我?”她蒼涼的質問,帶着難掩的憎恨,也只是在破碎的殘片裡找回一點可能的尊嚴。
邵雲幾乎就要衝過去,他終是受不了曼芝悽楚的神色,他忽然不想要自己的驕傲了,他寧願用這驕傲去換她一個溫暖的微笑,如果可以。
腳還沒有邁過去,曼芝卻已經恢復了常態,她的神態冰冷絕情,眼裡卻是釋然後的放鬆。
原來她只是在等自己給一個裁決,她不想獨自承擔罪過,把這個棘手的難題推給了自己!看來,他的答覆令她滿意!
邵雲面龐的肌肉抖動了一下,沉下去的心也漸漸浮了上來。
挑了挑眉,他繼續殘忍,“你不知道男人會有那方面的需求麼,這不代表什麼。”
曼芝已經徹底心灰意冷,她甚至不再覺得疼痛,邵雲從來都是這樣一種人,從她第一次見到他開始,這麼多年來,沒有任何改變。
變的人只是自己,在對錯間徘徊猶豫,然後自己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這怨不得旁人!
她慢慢的從沙發裡站起來,低低的說,“我明白了。”不帶一絲感**彩。
停留得太久,是時候離開了。
邵雲眼睜睜的看她走向門口,心軟的潮水再一次涌了上來,他不得不緊緊抓住沙發的靠背,以忍住追過去的衝動,就那樣看着她一點點的從自己的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