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昭文殿裡一片沉默,赫連鋮背靠在龍椅上,眼睛微微的閉着,他前邊不遠處站着宇文太傅,正低頭看着桌子上邊攤着的一個本子,牛皮紙的封面,裡邊密密麻麻寫着蠅頭小楷,異常工整。
“皇上,這暗衛調查出來的結果……”宇文太傅捻了捻鬍鬚:“着實可疑。”
赫連鋮坐直了身子,饒有興趣的看了看他:“着實可疑?宇文愛卿且說說看,可疑之處究竟在哪裡?”
“從南燕擄掠了這麼大一宗財寶,登記的時候少了一樣兩樣,本也正常。”宇文太傅拿着那個本子翻了翻,臉上露出了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可是,這暗衛摸底摸回來的單子,卻與慕大將軍呈上來的單子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區別,皇上難道不覺可疑?”
宇文太傅從桌子上拿起了另外一本冊子,那是慕乾送進宮的財寶的清單,上頭統計了一個總數,一共一萬六千件七百二十八件奇珍異寶。而暗衛調查回來的結果,也是這個數目,一萬六千七百二十八,絲毫不差。
怎麼可能會如此符合!他便不相信慕乾沒有貪墨下一筆財寶來,領着大虞兵馬踐踏了南燕,那花花世界大好江山全在他的掌控裡,他能不爲自己謀求些利益?他一點都不相信,拿着那兩個冊子比對着,發出了嘿嘿的冷笑:“愈是做得天衣無縫,就愈是有問題!”
“哪裡是天衣無縫了?”赫連鋮將手掌拍在桌子上,他用力很重,就聽“啪”的一聲,似乎有金石擊斷的聲響,清脆,又帶着絲絲沉悶。
“皇上的意思是……那兩樹紅珊瑚?”宇文太傅仔細的查看着那一份冊子,始終沒有看到裡邊有紅珊瑚的記載,雖然他們並沒有確鑿的把握說那紅珊瑚就是慕乾送的,可這般大手筆,這樣的紅珊瑚,除了從南燕掠奪過來,還有誰會不留姓名做添妝禮?
“紅珊瑚是一回事情。”赫連鋮的臉陰沉沉的,就如那鍋底的煙黑:“他曾經送了一支九尾鳳釵回來,現在正戴在皇后的頭上,可這冊子裡也五記載。”
眼前彷彿出現了一支九尾鳳釵,金色的翅膀,華麗的尾翎,寶石閃閃發亮,嘴裡吐出了一串流蘇,顆顆珠子圓潤飽滿。那流蘇垂在她的耳邊,耳垂小巧別緻,白皙誘人,彷彿在吸引着他撲過去咬上一口——赫連鋮重重的吸了一口氣,慕華寅,大虞慕家!慕家的男女都不是好人,男的有野心,女的全是妖精!
他本想虐待慕瑛,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對慕瑛有了些許憐惜之心;他本想將那慕二小姐的清白擄去,可她劃了自己一刀,自己也沒有責怪她,反而將她放過。慕家的小姐,個個都不是尋常人,她們就是修煉成人形的妖精,在蠱惑着他,讓他的意念動搖。
“九尾鳳釵?”宇文太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疑惑,旋即他便笑了起來,花白的鬍鬚不住的微微顫動:“皇上,這可是個好藉口,都不用去查明那紅珊瑚究竟是誰送的。”他望了望赫連鋮,皇上真是着急,這般等不及了,急吼吼的就要朝慕家下刀子?這樣也好,慕華寅一倒,這大虞朝堂上他就是第一位了。
慕華寅真是蠢笨,也不知道避避風頭,他們慕家把持朝堂好幾代,最開始的慕國公慕熙對皇家可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鑑,可是經過了幾代,慕家人還是不是那般忠誠,就很難說了。特別遇着了一個猜忌心嚴重的皇上,慕華寅可是在劫難逃。
赫連鋮猜忌慕華寅,最主要是他有兵權,大司馬這一職責,可是重中之重。自己若是幫着赫連鋮將慕華寅扳倒,說不定大司馬就會落到自己頭上。宇文太傅伸手摸了摸鬍鬚,極力壓制着自己快活的心思,到時候兵權4,又身兼太傅之職,那些見風使舵想要來巴結的,可要將自己的門檻踏破。
只要自己認清形勢,不與皇家對着幹,這份榮華富貴還不是能世世代代的延續下去?宇文太傅心中已經開始想着到時候自己修家書的時候要添上一筆,若是要保得萬年富貴,絕不能輕舉妄動,不可有野心。
“宇文愛卿也覺得這是個好藉口?”赫連鋮的臉上露出了興奮之色,他輕輕的敲打着桌子,臉上露出深思的表情來:“宇文愛卿,你是在支持朕的決議,自然覺得是個好藉口,就是不直知道這藉口能否服衆。”
宇文太傅一拱手,朝赫連鋮行了一禮:“皇上,皇上貴爲天子,你的主意就代表了天意,又何須顧慮能不能服衆?莫說已經是有了一個藉口,即便是沒有藉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慕華寅又能有什麼話說,天下之人再議論又如何?”
赫連鋮低頭想了想,臉上露出一絲快活的神色來:“好好好,宇文愛卿所說極是!朕這就着手去安排!”
宇文太傅瞧着赫連鋮那滿臉的興奮,也跟着高興起來,彷彿間他見到了宇文府那金字招牌又換了,黑色的底色,“大司馬府”四個鎏金大字閃閃兒的發亮。
“江六,命人擺駕,朕要去萬寧宮。”赫連鋮一身輕鬆,從昭文殿裡走了出來,庭前那皚皚白雪,就如水晶琉璃般,映着陽光閃閃的發亮,他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只覺得全身都舒坦下來——做了一個久久爲行的決定,實在是痛快。
萬寧宮的主殿裡很是熱鬧,高太后正拿着一些繡品在看個不歇,身邊站了司珍局的幾個繡娘,不住的在向她解釋:“太后娘娘,奴婢們不用織錦這些面料是有講究的,嬰兒皮膚嫩,織錦卻很硬,容易將嬰兒的肌膚劃傷,所以奴婢們這才用了棉布做襁褓的裡子。”
一個繡娘拿起一件紅色的小衣裳抖了抖,裡邊是白色起三棱紋樣的高支棉布:“太后娘娘,您自己摸摸,這裡邊可是不是比外邊要軟和?”
高太后伸手摸了摸,這才面色稍霽:“原來是這樣,哀家卻是錯怪你們了。”
繡娘們總算是將提着的心放了下來,高太后早些日子讓他們趕製出一批嬰兒用的襁褓和貼身衣物,她們不敢怠慢,緊趕慢趕,幾日的功夫繡出了一批,送來給高太后過目,卻被她沉着臉罵了一通,只說她們不肯用最好的料子,解釋了一通這纔好不容易讓她消氣。
“母后,這是在給誰做小衣裳呢?”赫連鋮笑着一步踏進了主殿,瞧着那裡放着一堆小小的衣裳,拿起一件瞅了瞅:“母后真是有些,孫中式與李椒房那邊的衣裳都夠了,母后怎麼又給她們弄出一堆來了!”
墨玉姑姑挎了個籃子笑着走了過來,將那些衣裳一一撿了進去:“皇上,你自然只惦記着自己剛剛生出來的孩子,太后娘娘要惦記的可多着呢,有些還在肚子裡邊,就該要好好準備着了,要不是到時候手忙腳亂!”
“還有誰懷了孩子?”赫連鋮奇怪的看了高太后一眼,遲疑的問道:“母后,莫非是……皇后有了身孕?”若是慕瑛有了身孕,那他該怎麼辦?原先總盼着她有了孩子,便將那個孩子立爲太子,然後趁機以子貴母死的舊制將她斬殺,可現在他忽然間有些不願意,一想到慕瑛懷着他的孩子,竟然有一絲絲驚喜。
“皇上。”高太后瞧了赫連鋮一眼,搖了搖頭:“你猜錯了。”
慕瑛侍奉赫連鋮這麼多年都沒有懷過孩子,怎麼會忽然有了孩子呢?高太后微微一笑,慕瑛這輩子,或許是沒有子女福緣的了。
“猜錯了?”赫連鋮愣愣的看了高太后一眼,忽然想起什麼來一般,大叫了一聲:“啊,朕知道了,是皇弟的王妃有了身孕?”
高太后點了點頭,滿臉笑容:“皇上這次沒有猜錯。”
赫連鋮坐了下來,心中有一絲失落,爲何旁人都懷上了孩子,慕瑛到在還沒有動靜?他瞅了一眼站在那裡的繡娘宮女,沉聲道:“全部退下。”
聽着赫連鋮這聲音,大家都知道他大概是有什麼要緊話與高太后說,都應了一聲,低頭默默的退了出去,主殿裡瞬間空蕩蕩的一片,只留下了高太后與赫連鋮兩個人。
“皇上,你有什麼事情要與哀家說?”高太后瞥了赫連鋮一眼,見他的臉上慢慢的流露出快活神色來,心中不免有幾分好奇:“可是什麼好事情?”
“母后,是好事。”赫連鋮的手緊緊的握成了一個拳頭,輕輕落在了桌面上:“朕想拿慕華寅開刀,想將慕府滿門抄斬!”
高太后吃了一驚,眼睛望向赫連鋮,臉色漸漸鄭重起來:“敢問皇上,理由是什麼?”
“謀逆。”赫連鋮嘴裡輕輕吐出了兩個字,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的目光。
“謀逆?”高太后重複了一句,輕輕的搖了搖頭:“謀逆,總該有罪證罷?如何能就這般草率說他謀逆?如何能讓天下人心服口服?”
“朕想做的事情,何必又要考慮天下人的感受?”赫連鋮傲慢的一笑,挺直了脊背:“慕華寅再囂張,他還只是一個臣子,可那個坐在龍椅上的人,是我,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