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衆封地王侯及出嫁的長公主皆已至行宮,宴會亦如流水般蜂擁而至,每年只見了一面的先帝子女聚在一處,杯觥交錯,閒話家常。先帝的子女不少,能在行宮的共十子十二女,兩位遠嫁的長公主未曾到來。兩家輪上一回,亦是十一月末。
十一月二十九,太后、先帝子女及衆妃嬪皆在慶華殿舉行宴會,主位上坐着太后及皇上,底下右側坐着衆位妃嬪,左側坐着先帝子女及家眷。
慎寧夫人未曾前來,后妃中唯惠昭媛及文淑儀乃九嬪,自然位居頭等桌,另外兩位三品妃嬪謙貴姬、福貴嬪亦位居頭等桌,以下妃嬪以品級位居。
文淑儀傅慧姍離沈嘉玥最近,透過翩翩起舞的舞姬們,幾位長公主正在敬酒,小聲道:“我頭一回見着先帝這所有子女呢,聽說只有兩位長公主未到。”
趙箐箐輕輕一笑,一身緋紅衣襯得她肌膚光滑潤澤,髮鬢邊一支碧玉蓮形釵搖曳,有一絲紅花與綠葉之配,“慧姍忘了?安本宮……”話雖沒說下去,旋即豎起大拇指,傅慧姍一點就通。
先帝皇長子之母在世時便封至敏貴妃,去世後亦追封爲孝敏皇貴妃,孝字爲妃嬪諡號一般很少見,因爲皇后諡號第一字爲孝,應避諱此字,歷代皇帝在擇字時一般不會擇此字,但先帝敏貴妃頗受寵愛,她又在先帝登基三年便早逝,先帝感懷而追封孝敏皇貴妃,這無疑是生生打瞭如今的太后一巴掌,但當時的皇后並沒有吵鬧,而是一直隱忍此事。
皇長子因其母而心生奪嫡之心,外加孝敏皇貴妃母家亦尊貴顯赫,甚是瞧不起先帝立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外加皇上排行僅第五,前面幾位皇子有所不滿,待年長後尚未封王時便出現奪嫡之事。
但幾位奪嫡的皇子萬萬沒有想到先帝沒有廢太子的原因是當今的太后,先帝對當今的太后夫妻情誼頗深,才頂着壓力沒有廢太子。爲此衆皇子奪嫡失敗早早封了王去了封地,而先帝皇長子被囚禁在安本宮,直到老死都不得出。
先帝駕崩,皇上登基,欲下旨改孝敏皇貴妃諡號爲敏仁皇貴妃,可太后得知後卻阻止了。‘斯人作古,一切恩怨當隨風飄散,孝敏也好、敏仁也罷,不過是流傳後世的稱呼。’
一場歌舞罷,昭和長公主歪在椅子上,身邊的駙馬殷勤的爲她佈菜,兩人美目傳情,很是恩愛。
昭意長公主與她駙馬一向冰冷,如今看着他們不覺刺眼,臉上神色有異,瞥了一眼身邊正在爲他庶子佈菜的駙馬,很是來氣。公主未有所出,駙馬妾侍之子自然算公主之子,爲此能帶入宮中。冷不丁的出聲,打破了原有的平靜與和睦,“九妹與妹夫當真恩愛啊,”轉而看向她駙馬,見她駙馬仍未有所察覺,狠厲道:“駙馬,他自己不會夾嗎?要你替他夾,何必多此一舉。”
昭意長公主,名尤文湄,與昭陽長公主同母所出,排行第七。十三歲那年嫁於鎮國大將軍之子楊予化,因鎮國大將軍常年鎮守邊境,公主亦跟隨楊家生活在邊境,她是先帝唯一一個常年在邊境的公主,那裡常年天氣乾燥,又貧瘠,她的身子愈發虛弱,三天兩頭生病,性子亦愈發變得尖酸刻薄,與駙馬常年關係僵硬,成親多年尚無一子女。原本她的母妃和裕太妃應奉養在她的公主府,但因各方面原因她不想和裕太妃身子虛弱,爲她操心,便沒有奉養和裕太妃,和裕太妃明白她苦心亦留在未央宮。
殿中的氣氛明顯僵硬下來,連舞姬都不敢上來作舞,無論是皇清城還是行宮,大半人都知道昭意長公主爲人尖酸刻薄,這亦是她常年生活在邊境又不得駙馬所喜的緣故,也算一個可憐人,故而衆人都殷勤周到待她,以彌補她內心的缺失。
昭慧長公主連忙緩和氣氛,溫聲細語,“九妹、妹夫,人人都知道你們恩愛,要恩愛啊回府去,省得我們瞧着眼熱,可別在我們這兒啊。”
衆人紛紛附和,原以爲這事就這樣過去,奈何昭意長公主駙馬不識擡舉,非得衝着昭意長公主頂嘴,狡辯道:“他一個孩子,你與他計較什麼?公主還跟孩子計較,太失禮了罷?論血緣,他是我的孩子。”彷彿還嫌不夠,又接了一句:“本朝規矩,在嫡妻無所出的情況下,庶子也可以繼承我的位置的。”
昭意長公主一下子愣住了,氣的發抖。昭凝長公主瞧不過眼,倏爾起身,呵斥道:“你的位置?你的什麼位置啊?你除了駙馬的位置還有什麼?”不怒發笑,笑聲透着一股狠厲,“趕明兒孤要問問鎮國大將軍,什麼時候庶子也能迎娶公主了。方纔你說也能繼承你的位置,這話就是說庶子想尚主,楊家膽子不小啊,一個庶子還想迎娶公主,呵。”
“公主的子嗣算皇家人,但駙馬的子嗣可算不得皇家人。王爺的庶子算皇嗣,駙馬的庶子可不是皇嗣。七長駙馬,未免做的太過了罷。”
“‘嫡妻無所出’這樣的話也敢說出口,你諷刺誰呢?七姐無所出,不也有駙馬的責任,難道全是七姐的過錯?生孩子難道是一人便可以的?”
“身爲駙馬,不思爲家國做出貢獻,也不與公主好好過日子,你膽子也未免太大了罷?”
“皇家的公主豈是你能頂嘴的?失禮的是你吧?君臣之禮也搞不清,有辱駙馬之名。”
“簡直有辱國體,既然你這樣不喜七妹,乾脆和離,省得佔着駙馬之名,不做駙馬該做之事。”
……
先帝子女除卻當年奪嫡之事外都齊心,聽七長駙馬這樣說不免來氣,既而你一句我一句,羣起而攻之,場面混亂。太后見此,只得發話,“七長駙馬確實說得太過,皇家的公主在你面前是君,君臣之禮不能顛倒,至於……和離之事,容後再議,宴會要緊,可不能壞了氣氛和大家的心情。”
“母后英明。”
大殿內又是一片寂靜,皇上命舞姬們上殿作舞,卻被昭慧長公主推卻了,“難得聚在一處,還是說說話兒的好。”衆人皆附和,遂免了歌舞,衆人說起話來。
沒過多久,沈嘉玥嫌殿中煩悶,稟告一聲便退出殿,往慶華殿後頭去。
慶華殿後頭是一片竹林,竹林底下有兩個小女孩站在那兒,仔細一瞧是文茵公主和宜珍公主,兩人坐在那兒,身邊連個嬤嬤都無,沈嘉玥不放心她們,便走近,卻見宜珍公主哭得傷心,心下明瞭,此番前來暖陽行宮,太子和她母后都不得前來,太子年幼而皇后禁足,只她一人隻身前來。
宜珍見着沈嘉玥,連忙抹淚,輕喚她‘惠娘娘’,而沈嘉玥待文茵不錯,文茵便與宜欣、宜安一道喚她‘惠母妃’。
沈嘉玥佯裝不明,“兩位公主怎的在這兒?宜珍公主這是怎麼了?有人欺負你了麼?今兒你的叔伯姑姑都在,你若受了委屈,大可告訴他們,他們會爲你做主的。”宜珍連連稱沒事,如此沈嘉玥也不想多事,略略說了幾句,便往東而行。
不知過了多久,沈嘉玥覺出寧靜的暖陽行宮中一絲不明的危險,衆宮人急步匆匆,見着沈嘉玥只行了頷首禮,頷首禮在宮人間倒是常見,可對妃嬪行此禮不免有些奇怪,身邊的錦織提醒,宮人對上只行此禮,宮中必有大事發生,這是皇室不成文的規定。沈嘉玥聽後,有些害怕,便回了清榮堂,可還未到清榮堂,皇上身邊的寒灃來請,沈嘉玥也只好坐了轎子趕至慶華殿。
慶華殿中混亂不堪,人人臉上一副擔心的神色,見沈嘉玥前來,衆人探尋的目光都在沈嘉玥身上,沈嘉玥猜出幾分不妙,心中一慌,故作鎮定,入殿一一請安,禮還未行完,便被太后打斷了,凌厲道:“行了,禮數這點小事便免了,你來說說你今兒有沒有見過宜珍,在哪兒見的?”
沈嘉玥心中不明,也沒有起身仍福身道:“臣妾確實見過宜珍公主,在慶華殿那片竹林,當時是文茵公主和宜珍公主在一起的,臣妾只略略說了幾句話便去了別處。”
皇上雖有不忍,但到底大庭廣衆也不好求情,聽她這樣說與文茵公主說的皆吻合,擲地有聲,“那你有沒有派人請走宜珍?”
“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趙箐箐無比擔憂,明知這是一個局,也無法救她,提醒她,“姐姐,宜珍公主失蹤了。”
沈嘉玥一聽便明瞭了,一個局鋪天蓋地而來,壓得她毫無招架的餘地,一字一句頓聲,“臣妾沒有派人請公主。”
昭慧長公主一向心軟,緩和道:“惠昭媛有着身孕,不若……”
“大皇姐,這次失蹤不是別人,是皇家的公主,而且還是要和親遠嫁的嫡出公主,此事非同小可,必然要查個清楚…若是爲着惠昭媛有孕便從輕處置,不免讓皇后娘娘及姜家寒心,故而此事必須公正處理…”禮王還是頭一次打斷昭慧長公主的話,顯然有些底氣不足,有些語無倫次。
有了上回宮正局的教訓,沈嘉玥主動說話,“請問文茵公主,是什麼人請走公主的?”
“一個穿着女史服的人,說是清榮堂的宮人。”
衆妃嬪中不知誰說了一句,“那不是如花麼?惠昭媛身邊可只有一個女史啊。”
昭凝長公主一直未曾開口,如今才說話,“惠昭媛,如花是誰?”
沈嘉玥道:“是臣妾的貼身宮女。”
太后見還沒有宮人來報宜珍之事,不免心憂,見底下的沈嘉玥不免心煩,“宜珍公主失蹤,惠昭媛有嫌疑,遂禁足清榮堂,待找到宜珍公主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