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吹起層層紗帳,紅燭燈芯被風撥動着,跳動的火光如同幽暗的魅影,極爲詭異。
沈青盞靠在牀榻上,顧冽寒早已和衣而臥,他太累了,長久以來不得休息,他一雙眼睛都熬紅了,新婚之夜,他靠在她的牀榻邊,嘴裡默默唸道着什麼,沈青盞一個字也聽不見。
過了三更天,燭火變得暗淡了,徹夜點亮的燭火,襯得房間裡一片喜氣,可是,不知爲何,沈青盞的心上,總有一股說不清的陰鬱。
也許過幾日,兩軍就要正式開戰了,一切彷彿回到了多年前,她女扮男裝跟着陸勻離打仗,卻被陸勻離綁在三軍之中,那一刻她跳下城樓,她痛恨這個只會耍陰謀詭計威逼他人的男子,她決絕的離去,可沒想到,居然是他跳下來救了她。
上天多麼諷刺,明明最想她死的人,卻是最不捨得的一個。
而顧冽寒,又有多深愛,纔會一次一次的被他威脅。
沈青盞幽幽的笑了起來,北方的風聲敲打着窗棱,彷彿女子嗚嗚咽咽的哭,她披上一件斗篷,推開了門,房間外蓮聲正在守夜,她雙手撐着頭,一個勁的打盹,聽到沈青盞推開門走出來的聲音,她突然驚醒了,下意識的就要拔劍,“誰?”
“是我。”沈青盞坐在她臺階上,笑了起來。
“夫人。”蓮聲垂下了頭,聲音極小,生怕驚醒了顧冽寒,她咬了咬薄脣,忍住眼眶裡的眼淚。
“蓮聲,你跟着我多久了?”沈青盞望着遙遠的遠處,溫柔的笑道。
蓮聲微微一愣,細想了片刻,回答道,“已經三年了。”
三年?三年前她還在祈國,留在顧冽寒身邊,助他奪得祈國的皇位,可是,顧冽寒終究沒有下手,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他不願意冒着天下大不韙的名聲,奪人江山。
可陸勻離敢,他什麼都敢,甚至不惜反動叛亂,冒着被天下人恥笑,他也要登上帝位。
如此一個鐵血男兒,三百年的北楚天下,竟被他攪亂,他是天與地的兒子,擁有着翻天覆地的威力,擁有一統天下的決心和勇氣。
沈青盞突然笑了,“原來時間過的這麼快。”
原來,她已經認得他四年了,四年……可她從未了解過這個人。
“夫人,”蓮聲遲疑了很久,纔開口說道,“奴婢有一句話,想告訴夫人,還請夫人不要責罰。”
蓮聲跟着她這麼多年,沈青盞連一句重話都沒有對她說過,她淡淡的一笑,“你說。”
“夫人,北秦陛下野心勃勃,着實不是你的良配,可是大將軍,對夫人情深意重,一直以來都不肯娶妻,一直守在您的身邊,如今夫人已經嫁給了大將軍,對北秦陛下的心意,還請夫人埋在心裡,否則,您不僅害了大將軍,也害了自己啊。”
蓮聲的聲音很小,寂靜的夜空裡,甚至風聲都能蓋過她的聲音,可是沈青盞聽得很清楚,她笑的悲涼,伸手
拍了拍她的手臂,“我知道你的心意。”
一直以來,她都在害人害己,她從來不是好女子,甚至可以說,她一直在害人,而且害人匪淺。
“這幾天北秦並沒有進攻,夫人可知道是什麼原因嗎?”蓮聲低垂着頭,深吸了一口氣才說,“是因爲大將軍休書給北秦的陛下,想要與他求和,當然不是將軍怕了他,而是……”
“他不想讓我看到兩軍交戰,”沈青盞微微一笑,“對嗎?”
蓮聲使勁地點了點頭,“夫人很明白大將軍的心意,大將軍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夫人您啊,他知道您不想看到兩軍對壘,可是,北秦的陛下執意如此,誰也擋不住。”
誰也不能阻止陸勻離稱霸天下的決心,她溫柔的笑了起來,笑容在一片風中,顯得極爲悲慼,“誰也沒有人擋得住他一統天下的宏願。”
似乎有一隻手,在無形的推動着這一切的進行,推動着歷史的腳步。
到了第二日,一大清早,就聽到外面吹來的號角聲,顧冽寒急匆匆披着戰甲,到了城樓之上。城外,早已是呼喝的敵軍,成一字型排開,風聲夾雜着怒吼,鏗鏘有力的長歌,黑壓壓的一片,朝着這裡一步一步的踏近。
長風嘶鳴,翻滾在上空的風聲怒吼着,叫囂着,似乎在爲這個與生俱來的王者高歌。
沈青盞遠遠的看着他騎在馬背上,一襲銀光閃閃的盔甲,冰冷而寒烈,他本就是這樣的男子,一個睥睨天下的眼神,足以攪動着天地爲之動盪,高呼山河萬歲。
沈青盞遠遠的站在城樓上,黑雲壓城,萬馬逼近,刀槍喑啞,漫天落下了飛雪,在爲這一場最終博弈而叫囂,而慶賀!
上蒼何其殘忍,要她眼睜睜的看着將士們血流成河,北秦的士兵,曾經都是顧冽寒的子民,可如今……沈青盞側過頭,凝視着劍眉緊蹙的他,他穿着盔甲,一襲黑色的大氅被風吹起,英氣逼人,而又帶着她看不透的眼神,冷漠、凝重,還有男子的硬氣、剛強。
“顧冽寒……”她深處冰冷的手,緊握着他的手心,茫茫大雪之中,她一襲白色貂裘,襯得她皮膚如雪,清麗絕俗。
沈青盞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他們誰也逃不過,逃不過命運的捉弄,逃不過上蒼的安排。
“別怕,”顧冽寒衝着她微微一笑,“不會有事的。”
她多想說,可不可以不要打仗,不要讓她看到兩個人針鋒相對,死傷慘烈,她不願意看到任何一個人受傷,她不願意。
可是她知道一切都逃不掉。
顧冽寒大手一揮,三軍戒備,將士們發出聲聲嘶吼,鏗鏘有力的長鳴,一聲一聲,足以撼動天地,震碎山河。
沈青盞驀然流下一滴眼淚,她望着遠處騎在戰馬上的陸勻離,銀光閃閃的戰馬,卻寒冷刺骨,他的眉眼依舊是冷冽的,毫無半點情緒,對啊,他怎麼會動容呢,一將功成萬骨枯,他要奪得天下,不
知要犧牲多少人命,他怎麼會明白。
陸勻離遠遠的看着她站在顧冽寒的身邊,女子美得驚心動魄,他從來沒發現她竟然那麼美,驚豔絕俗,恍若風雪之中盛開的一朵雪蓮花,無論是風霜還是雨雪,都不能磨滅她的美。
可是,他再也無法回到過去了,青盞,沈青盞,原來我們都是可憐人。
他還記得他與她的新婚之夜,她偷了王府的鳳吟劍,一個人單槍匹馬的逃婚,被他親自抓了回來,他就知道,他不是那個柔柔弱弱的可憐女人,自己無法面對的女子,曾經,小時候,多少個日日夜夜,女子哭的撕心裂肺,那哭聲現在都如同揮之不去的陰影,縈繞在他的腦海之中。
他愛她,可是她的眼中,她的心裡,只有顧冽寒。
顧冽寒卻親手將她送給了他,女子沒有哭,沒有痛苦,只是,她死了,她自殺在那個新婚的夜裡,直到她又來了,她不是任人擺佈的木偶,她是有血有肉的,有生命力的,她不喜歡她就反抗,她從來不會欣然接受,甚至在皇宮裡,她處處與他作對,她在祈國,在北齊,她靠着自己活下去,她並不倚靠他們任何一個人。
如今,這個女子就在他的面前,兩個人隔得這麼近,卻像一條長長的鴻溝,徹底的坍塌了。坍塌在二人的眼前,再也無法逾越。
她終於成了他的妻子,若是真正的沈青盞知道這一切,該多麼高興啊。
城樓上,沈青盞望着越來越近的大軍,三軍逼城,風捲起漫天的大雪,寒冷從心底而生,呼嘯肆虐的風捲起千堆雪,女子的身影,傲然的睥睨着漫天的飛雪,突然,嘴角化開了一個笑容,“顧冽寒,讓我試試吧。”
她不想看到兩軍交戰,不想看到生靈塗炭,她緊緊握着顧冽寒的手掌,原本他的手掌細膩而白皙,如今卻佈滿一層層的繭子,沈青盞溫熱的眼淚一直縈繞在眼眶裡,她恍惚的笑了,“讓我試試。”
女子赫然拉着一根繩索,還沒等顧冽寒開口,她一手用繩子勾住了城樓的土墩,竟然縱身一躍,順着城樓跳了下去。
身後所有的將士倒吸一口冷氣,正欲上前阻止,只見顧冽寒擡起手,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女子從城樓上跳了下來,站在漫天的風霜裡,絕美的衣袍被狂風吹起,捲動着,美得不切實際。
她站在陸勻離的面前,距離他只有百步之遙,可是,二人之間卻像隔着千山萬水,再也無法觸及。
“青盞……”男人喃喃喚道她的名字,突然冷哼一聲,“顧夫人……”
顧夫人,終究要用這生疏的字眼,徹底的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徹底的結束這一切。
陸勻離,你當真是最狠的人。
“兩軍交戰,你一個女子,難道說是來找朕投降的?”他輕蔑的語氣道盡了他的威武和神氣,“快叫顧冽寒出來,畏首畏尾的算什麼男人?”
女子只是淡漠的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