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建安正抿着口茶,聞聽顧依然這話,忙問道:“世子爺怎麼這麼問?”
顧依然手指敲擊着輔國公的那本私志,笑容和煦道:“那日與朋友閒聊,有一個乃是大理寺少卿之子,聽他說起,在我出生的那日,城東的王家,全府上下七十二口,慘遭滅門之禍,是劫匪所爲,我就想着那時候的京城那麼不安定,咱們府裡是不是也受到些影響,所以母親纔會早產的?”
嚴建安垂首笑着,笑容得體,面上的表情未見半分波動,道:“世子爺多慮了,那時候咱們老爺手裡有十萬大軍,誰敢招惹咱們,您之所以早產,只是因爲胎裡不足的緣故,許是那時候老爺在外帶兵,常常不在府裡,夫人太過擔憂老爺之故!”
“哦!原來如此,倒是我多慮了!”顧依然的指尖輕輕從書頁上劃過,有微微的刺啦聲。
“那父親當時掌管着軍隊,京城中出了這樣大的事情,父親就要跟去看看,那母親早產之時,父親豈不是不在府裡?母親當時的情形一定很危急吧!我是早產了一個月的,那產婆與郎中定然都沒有安排妥當呢!”顧依然有些後怕道,眼底裡寫滿對當年情形的擔憂。
嚴建安笑着回道:“世子爺關心老爺與夫人容易胡思亂想,咱們這樣的人家產婆與郎中是早早便備下的,老爺那日也剛巧不當值,所以王家出了事兒,老爺也不必去理會,有老爺坐鎮,夫人也安心,所以生產少爺您很是順利。世子爺要是無事,老奴便回去了,還得給小小姐那邊送夏日裡用的東西。”
顧依然輕輕點頭微笑,如往常一般溫潤如玉,彷彿方纔從未顯現狐疑的神色。
嚴建安從顧依然的勤之餞出來,擦了擦額頭的點點汗跡,扭身去了揚國公顧志恆的書房。
顧依然瞧了瞧手中的輔國公私志,手掌輕覆其上,另一隻手摩挲着腰間的羊脂白玉雙魚玉佩。記得他曾經無意中問起過揚國公夫人,揚國公夫人躲躲閃閃,神色憂傷,說了句,揚國公那時候整日練兵,無暇他顧,所以依着母親的意思,他出生那日他父親揚國公並不在自己母親身邊。嚴叔是府裡的老人了,做事一向很得人心,樁樁件件打理的井井有條,不可能將這個說錯。揚國公夫人的哀傷神色是不經意流露出的,那說明母親當時很希望父親在身邊,而他卻不在,那爲何嚴叔要撒謊呢!
顧依然拿着那本輔國公私志,準備拿去還給米程弘,卻被管家嚴建安阻了腳步。
“世子爺,老爺請您過去一趟!”嚴建安垂首侍立道。
顧依然腳步微頓,溫潤的笑着道:“好,勞煩嚴叔傳話了,我這就過去!”
擡腳踏入那嚴絲合縫的青石磚上,顧依然有些心虛,他這樣探查自己父親之事,有些有違孝道!可顧依然想起自己在沈清伊麪前承諾的話,立時便覺得自己的腰桿挺直了,裝作若無其事的進了揚國公顧志恆的書房。
“父親!您找我可是有什麼要事要吩咐?”顧依然神色平靜道。
揚國公擡頭掃了他一眼,點點頭道:“心中忐忑難安,面上卻不顯,做得不錯,只是你不斷摩挲玉佩的手指,出賣了你此刻的心境,若是與敵軍談判的話,你這一句話,便輸了!”
顧依然忙垂首道:“父親大人教訓的是,依然知錯了。”
揚國公繼續書寫着一篇大字,冷然道:“說吧,你想知道什麼?你四處旁敲側擊,不如直搗黃龍,來的直接。你事前爲何不分析分析,爲父會不會直接答覆於你,你四處打探,浪費時日,卻只知道一些皮毛,這樣可是不划算的緊。遇事應加以分析,尋求最快最精確的方法,這樣才能事事在人之前!”
“依然受教!”顧依然長出了一口氣,衝他做的這些事情,揚國公已經都知曉了,卻還把他叫到此處,便說明揚國公心中坦蕩,王家一事,定然另有內情!
顧依然心中的大石頭落地,坦然道:“兒子是想要查明當年兒子出生那日,城東王家七十二口被滅門之事。”
揚國公拿着狼毫的手微微停滯,幾乎都瞧不出來他有任何變化,可他筆下的一撇出賣了他,那一撇在通篇之中尤爲明顯,分明不似整篇的撇那一般流暢。
“你不必再查了,王家滅門之事乃是爲父所爲!”揚國公聲音平淡道。
“怎麼會?”顧依然反問道,“父親大人做事一向有章法,爲何好端端的會去殺害王家,據兒子所查,咱們府裡與王家八竿子都打不着,況且那日還是兒子出生之日,父親您不是應該守在母親身邊的嗎?”
揚國公一篇大字寫完,擡首望向顧依然,冷聲道:“你在問爲父之前,就該想到爲父會做何種回答,你一心裡希望爲父與此事無關,你準備的一切反應,都是等待着爲父說出你心中所想,可一旦我所言與你心中所想不同,你便不知如何應對,甚至於說出你自己的底牌,爲父這些年,算是白教你了!”
顧依然垂首侍立,只不死心的問道:“爲什麼?父親爲何要那樣做?難道說這王家有什麼違法之事,父親奉先帝密旨才殺害他們,否則爲何大理寺會匆匆結案,說是劫匪所爲,與父親沒有半分關聯!”
揚國公眉頭一皺,說了句:“我並非奉先帝密旨,而是私自所爲,該說的爲父都已經說清楚,沒什麼事情,你就回去吧!”王家的滅門慘案,是他這一生最大的污點,就算自己不想承認,那也是事實。
顧依然拂袖而去,不死心的他,扭身去了揚國公夫人的櫻雪閣。
靳素櫻正素手縫製着衣衫,一匹灰褐色素面的華服料子,在靳素櫻手中翻飛着。
眼見顧依然沒精打采的進了暖閣,靳素櫻手中的活計,並未停止,擡眼笑道:“這是怎麼了,可是又被你父親訓斥了?”
耳聽的顧依然沒有答話,靳素櫻將手中的針線剪斷,抿入針線簍裡,起身親自到了一盞雪梨汁,放到顧依然跟前,柔聲道:“你父親那個人,你還不知道嗎?爲娘不讓你跟着他練武鍛鍊身子骨,他便日日嘟囔着,這讓你跟他學兵法吧,他便想要一蹴而就,恨不得你是一教就會的,要娘說啊,這世上哪裡有那麼聰慧的人兒,你也別怪你爹,他就你這麼一個兒子,全部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有時候難免心急了些,這一着急便會訓斥你,你啊,就左耳進右耳出,別放在心上,也就罷了!”
顧依然盯着揚國公夫人半晌,靜靜的不說話,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問詢。
揚國公夫人眼見顧依然愣愣的,慈愛道:“快別悶着了,來,喝了這雪梨湯,潤潤肺,省得你半夜起來咳嗽,熬壞了身子骨!”
顧依然平靜了平靜心緒,面上含笑的將雪梨湯喝了,溫聲道:“母親,兒子很是羨慕您二老,您二人相敬如賓,自小到大從未見過父母親爭吵,連紅臉都少見,咱們府裡也不似旁人府裡一般,那麼多的姨娘侍妾,即便是薛姨娘也是因着生了妹妹,母親你強提了位份的,父親待母親你是真的好!也難怪母親總是親自動手,爲父親縫製衣衫。”
揚國公夫人面上有些許欣慰的笑意,可不一會兒便被憂傷取代了,淡淡笑道:“你父親是個長情的人!”
顧依然旋即改口道:“可父親卻有一事對不住母親,母親早產生子,父親卻不在母親身邊!”
揚國公夫人面上的神色僵了僵,有些微怒道:“是誰跟你說的這些?”
顧依然道:“闔府上下的老人都被封了口,自然是父親親口說的!”
“你父親跟你說這個做什麼?難道他還對當年的事情念念不忘嗎?”揚國公夫人皺着眉道。
顧依然不知道揚國公夫人所指,只以爲是爲着揚國公沒在她身邊之事,“父親那日不知爲了什麼緣故,竟然殺害了城東王家滿門,母親是不是也因着此事纔會受驚,導致早產的?”
“不是!”揚國公夫人厲聲道:“好了,別再說此事了!”
“那父親好端端的,爲什麼要殺害王家滿門,又爲什麼先帝爺會替他遮掩此事,大理寺匆匆以劫匪入侵結案!這裡面分明有問題,父親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顧依然不顧揚國公夫人的阻止,喊道。
那是他的父親,他一向最尊敬的父親,他不允許自己的父親有這樣的污點。
揚國公夫人擡手便給了顧依然一巴掌,赤金流蘇髮釵在燭光下劇烈的晃動着,“我說了,不許你再提那日的事情!”
顧依然與揚國公夫人均愣住了,顧依然長這麼大,揚國公夫人是頭一次動手,竟然還是爲了那日的事情,顧依然直覺他出生那日,定然不簡單,一定有什麼不爲人知的事情!
揚國公夫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愣了一下,連忙上前去查看顧依然的傷勢,“我的兒,快讓爲娘看看,可打傷了你?”
顧依然捂着左側臉頰,向後側了側身子,厲聲道:“母親,那日父親到底是爲什麼會殺害王家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