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綴滿淺紫色的幔帳,幔帳層疊,仔細去看便會發現金線點綴其中若隱若現,正殿懸掛的紫氣東來的牌匾如今已換成了闔家滿堂,原先擺放在殿中的各類飾物也紛紛撤換,一個皇帝威嚴的寢宮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溫馨的地方,難怪洛熠宸會稱之爲家。
葉青梧看着殿中的景緻一時沒有說話,她略有些不解,家,便是這種地方嗎?
前世,她身世飄零,從來沒有體會過所謂的家該是什麼樣子,今生,短短十八年在相府受盡嬌寵,以至於她都忘了人世涼薄,五年前所經歷的一切讓她刻意遺忘了那些美好。
可是,家,只是一個佈置的溫馨和美的宮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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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梧看了一會兒,忽然轉身便走。
“青兒……”洛熠宸一愣,沒想到葉青梧竟然會是這般反映。
“別跟着我,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話音落下,葉青梧已然消失了身影,洛熠宸蹙了蹙眉,正想追出去卻見涼心公主“噗通”一聲跪在了他的腳下,一臉惶恐之色,“皇上,不可啊,皇上乃天之子,怎能住這般寒酸的地方,皇上,涼兒請皇上收回成命,重新將乾泰宮佈置成原先的樣子!萬聖節乃皇上大喜之日,萬朝來賀,若是傳揚出去,恐怕我康源顏面無存啊。”
洛熠宸微微蹙起眉角,從早已消失在宮門口收回目光看向伏在自己腳下的涼心公主,他看了一會兒,說:“在涼心公主的眼裡,康源的顏面是靠這一座宮殿來掙取的嗎?”
“不,涼兒不是這個意思,皇上,涼兒的意思是……”
“好了,你的意思朕明白,康源王朝不會因朕住在什麼樣的宮殿裡而產生變化,既然你已經給皇后謝過恩了,便回去休息吧,此次加國來朝的是三皇子司晨,此人文治武功皆爲不凡,在加國備受好評,更是備受加國皇帝讚許,你可多多在意。”
洛熠宸說完徑自往殿外而去,而這番話如涼心公主來講不亞於晴天霹靂,這話的意思便是……
“宸哥哥,你……”
“涼心公主,奴才送您回宮。”張寶端移步上前擋在涼心公主前面,臉上笑意滿滿,卻被涼心公主猛地一推摔了個踉蹌,他哎喲一聲爬起來再次擋在涼心公主面前,“公主,這皇宮已經不是以前的皇宮了……”
他一句話沒說完,便聽“啪”的一聲,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痛意,擡頭便見到涼心公主一臉驕傲和嫌惡,“就算皇宮不再是以前的皇宮,也用不着你一個閹人來提醒本公主!滾!”
“公主金枝玉葉,眼睛裡自然是瞧不進奴才這個閹人的。”
張寶端抹了把嘴角滲出的血跡,手中拂塵一抖,公鴨嗓聽起來更爲尖細和刺耳,“來人,送公主回宮。”
“你……”涼心公主大怒,“你敢這般對我,宸哥哥知道了……”
“公主怎會覺得這不是皇上的意思呢?”
“我救過宸哥哥的命,他一定不會這樣對我的!”涼心公主揮舞着袍袖在殿中咆哮。
張寶端依舊弓着身子,笑涔涔的道:“公主,您救了皇上是二十年前的事吧,您替皇上喝了一碗湯,皇上任您予取予求二十年,這人,有多少二十年呢?”
他說着,手中拂塵一抖,“公主慢走,恕奴才就不遠送了。”
身後四個身姿挺拔的侍衛立刻上前一步,“公主,請!”
涼心公主憤憤的一跺腳,“本公主會走,不用你們趕我!”
她氣哼哼的揮着袍袖走出了乾泰宮,身後張寶端摸了摸已經被打腫的臉,哼了一聲。
家的樣子,當是如何?
洛熠宸、南硯、子蘇、涼心公主、死去的老丞相、葉青朗、葉青湛等人的面孔來回在她腦中旋旋轉,或許曾經的她還期待生活的美好,而如今,對於人生她還有多少期待?
葉青梧腳下生風一口氣走出很遠,等停下來的時候卻愣了愣,梧桐苑,心煩意亂間她竟然來到了這裡。
高牆林立,梧桐苑大門緊閉,門口有兩人守衛着,見葉青梧站在那裡,便行了個禮將大門打開,葉青梧望向院內,梧桐葉落,滿地飄零。
“進去看看嗎?娘娘。”夏至從後面趕上來,將披風披在她的肩頭,又繞到身前爲她繫好帶子,帶上兜帽。
葉青梧搖了搖頭,只是站在那裡遠遠看了一會兒便轉過身,“走吧。”
她剛走了沒幾步便發現幾十步外,洛熠宸正站在那裡,此時似乎正是在等着她走過去,葉青梧無聲的站在原處,一身寂寥與疲憊。
最終,她還是朝他走了過去,擦肩而過時,洛熠宸聽到她低低的聲音,“放過我吧,皇上。”
伸出的手擦過她的披風,粉紅色的披風映襯着她嬌俏可人的模樣,可遮掩不住她年輕面容下那顆蒼老的心。
垂垂老矣,洛熠宸心裡冒出這四個字。
如他所願,葉青梧回了乾泰宮,南硯子蘇也回到乾泰宮居住,東偏殿佈置成了太子居住和讀書的地方,子蘇住在配殿,葉青梧與洛熠宸的居室在正殿,消息不到一個時辰便傳遍了皇宮內外,涼心閣接到消息時涼心公主氣的砸了一整套上貢的琉璃玉器。
葉青梧聽着夏意絮絮叨叨的說這些事沒有做聲,褪去外袍,她一身紅裳坐在銅鏡前看着裡面的人,問:“皇上呢?”
“還在上書房。”
“去把小廚房先前燉的湯給皇上送去,若是皇上回來的話,請他過來就寢。”
“噹啷啷”金簪落於地面,夏意被嚇了一跳,“娘娘……”
葉青梧轉頭,“帝后同居很奇怪嗎?”
夏意忙垂下頭,“不不不,不奇怪,娘娘,奴婢這就去辦。”
上書房內,大臣退下,洛熠宸站在內殿負手而立站於屏風前,那屏風上掛着的儼然是葉青梧寫的那幅字《卷耳》,褪去一天浮躁,此時他也不由面色溫潤了些。
“青兒,換首詩行不行?一天唸叨這許多遍,傳出去該說你不知羞了。”
嬌俏的女兒家嘟起嘴巴,“哥哥,我這叫坦率,這算什麼,我還有更肉麻的你要不要聽聽?”
女孩攀上少年結實的肩膀,拽着他的耳朵在他耳邊低笑,“願你心,似我心,相思滿心。願你意,如我意,十分心意,分分如我心。哥哥,哥哥,你說,我未來的夫君會是何模樣啊?”
“你未來的夫君啊,定如你所願,不居廟堂,不爲名利,他啊,定將我的妹妹視作掌中寶心頭愛,策馬紅塵下,朝夕永不離……”
“那我的卷耳豈不是念不出來了?”
少年擡起手揉揉她的頭,語調溫潤,“傻丫頭,這世上哪個男子捨得離開你啊?”
那年夕陽之下,她那般任性的掛在葉青湛的肩膀上讓他給自己“相看”各個俊雅公子,可如今,一晃十幾年,她卻對他說:“放過我吧,皇上。”
“皇上,娘娘讓人送來了鮮湯,現在要送上來嗎?”
“皇后送來的?”洛熠宸驚訝。
“是,夏意姑娘還在外面等着呢。”
“讓她進來。”
張寶端不敢耽誤,立刻傳了夏意,夏意手中端着一隻湯蠱,見到洛熠宸朝他行了個禮,張寶端識趣的盛了一碗放到洛熠宸面前,香味撲鼻,在這涼意森森的夜裡,似乎整個人都要暖和起來了。
洛熠宸喝了一碗,偶然擡頭卻見夏意還沒有走,不由放下碗問道:“還有事?”
“娘娘請皇上早些回去安置。”
洛熠宸沒當回事,只是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可夏意還沒動,他便有些奇怪了,張寶端看出他的不耐,便道:“夏意姑娘,可否還有娘娘的交代?”
夏意一下子跪了下來,朝洛熠宸磕了個頭,才說:“皇上,這道鮮湯其實還有個名字。”
“……叫什麼?”
“……舉案齊眉。”
洛熠宸:“……”
一口湯還含在口中,此時卻變了滋味,讓他不知該吞下,還是該吐出。
舉案齊眉……
洛熠宸看着那碗還熱氣騰騰的湯,熱氣散去,心頭浮上一陣涼意。
恩愛夫妻何來舉案齊眉,舉案齊眉不過是給貌合神離的夫妻一個好聽的說法罷了。
他闔了闔眼睛,卻低下了頭,一口一口將整蠱湯都喝掉了。
張寶端和夏意都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張寶端知道,洛熠宸晚上一般是不吃東西的,他雖是帝王,卻極重養生,可一直以來,葉青梧送過來的東西,他都吃了。
從上書房到乾泰宮前後只走了兩柱香的時間,踏進大殿,層層幔帳在他面前掀開,以至洛熠宸站在內殿殿中發了呆,原本他是要往書房去的,此時爲他揭開的卻是寢室的門,他微微蹙眉,回身問道:“皇后還沒睡嗎?”
“娘娘在看書。”夏至回答。
洛熠宸眉心蹙的更緊了些,略一遲疑腳步便朝寢室走過去,開門聲想起,洛熠宸還沒走進去便先見到葉青梧身子被開門聲驚的抖了一下,手中的書也掉了下去,砸在地上。
她靠在牀頭,揉揉眼睛坐了起來,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紅色裡衣,嬌憨的模樣少了往日的凌厲,讓人看着不禁心頭髮軟,燭光昏黃,她迎着燭光扯開一抹笑容,“你回來了?”
洛熠宸身子一顫,竟想起那年她日日等他一起用早膳,也是這樣一副睡不醒的樣子,眯縫着眼睛仰着臉看他,“你回來了啊?”
“青兒……”他大步朝前走了一步,忽然意識到身後還有人跟着便擺了擺手,“下去吧,莫要吵了皇后休息。”
身後人依言退下,他卻幾乎兩步上前將人扣進懷裡,青絲如瀑,他揉了揉,“爲何還不睡?”
“皇上未能安寢,臣妾怎敢先行睡下。”
洛熠宸合眸,扣着她的腰微微發緊,“爲何今日爲我做湯?”
“臣妾在民間幾年,素聞婦人當伺候夫君羹湯,臣妾做不來這些,只好吩咐小廚房去做,皇上,那湯好喝嗎?”
“好喝,”馨香軟玉滿懷,他啞了嗓子,“之後日日爲我做好不好?”
“好啊,只要皇上想喝。”葉青梧輕笑。
“那不知,這一刻,我是你的皇上,還是你的夫君?”
“你是我的……”葉青梧擡起頭,自那明晃晃的燭光下,脣角扯起一個弧度,笑靨如花,“我的皇帝夫君。”
“你……”明明知道答案如此,洛熠宸不知爲何還要生氣,當下擡起她的下巴,順着那修長的脖頸吻下去,如願聽到懷中人措手不及的嬌哼,他又擡起頭來,單手撐在她的身側,氣息不吻,“若是我只想做一個呢?”
“那便看你是想做皇上,還是想做夫君?”
洛熠宸聞言一怔,再仔細看去,卻見她眼中一片清明,不由摸索着握住她的一隻手,“是不是我說做夫君,對於康源王朝,你就什麼都不會做了?”
葉青梧也眨了眨眼睛,那一刻,他在她眼中看到清晰而理智的拒絕,葉青梧開口的一瞬間,被人封了口,火熱情長,我心漸涼。
身畔的人沉沉睡去的那一刻,葉青梧撐起身子看了他一眼,她什麼都沒做,靜默無聲的夜裡,一道聲音若有似無,“何故而欺騙自己呢?”
有些事,就算不用明說,也早已板上釘釘。
翌日清晨,乾泰宮的宮女太監各個笑不攏嘴,葉青梧也能理解,無外乎昨夜洛熠宸得了好,今日給了賞錢。
她靠在牀頭看了兩眼,掀被下牀也要盡一儘自己的責任,卻不想一腳踏空,如飄在雲端,身子踉蹌了一下才被洛熠宸扶住,“有他們在,你儘管歇着便是。”
“他日也就罷了,今日乃皇上生辰,臣妾……”
“昨夜,青兒已給了朕最好的生辰禮。”
葉青梧:“……”
她不禁一下子頓住,平淡的臉上也不禁剎那染滿紅霜,還不待她再說什麼,身子一空,她被人攔腰抱起,夏至眼尖的上前掀開被子,洛熠宸將她重新放在牀上,指尖微蜷,捻開她臉龐的青絲,“昨夜還是有些過了,今天便好生休息,大宴的事,我讓禮部來負責,你莫要擔心了。”
葉青梧咬牙,對他宮女太監面前說出此話有些吃不消,眉心硃砂更豔,若非場合不對幾乎要揮拳給他一拳,而昨夜……他也聽從江鷓鴣所言比起以前那幾次,剋制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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