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夫人爲躲避七公主,藏在人羣后頭不敢出來,根本沒看見葉知秋的樣子。等七公主走了,又忙着演戲,淚眼婆娑,離得又遠,哪裡看得清楚?跋山涉水地走到近前,只看到一個背影,誰知道她性子變了還是沒變?
陪葉夫人前去認親的丫頭見她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大着膽子開口,“三小姐跟過去不大一樣了,身子長開了,樣子變了不少,也不像在府裡的時候那樣縮頭縮腦了……”
大約是覺得“縮頭縮腦”這個詞兒用在即將當王妃的三小姐身上顯得不大尊敬,趕忙止住話頭,偷眼看了葉思遠一下。
葉思遠沒心思追究她用詞不當,不敢相信地瞪着葉夫人,“你沒見着秋兒?”
“見是見着了……”葉夫人淚痕未乾,表情惴惴的,“沒……沒說上話……”
葉思遠眼睛瞪得更大了,“沒說上話?那那些話是誰跟你說的?”
“是三丫頭身邊的丫頭……”
葉思遠的心忽地一沉,急急追問,“原話是怎麼說?”
葉夫人沒法子,只得把添香的話一字不漏地複述了一遍。
葉思遠聽完就炸毛了,“你這個該糊塗的時候不糊塗,不該糊塗的時候一塌糊塗的女人,這點小事你都辦不好,我要你有什麼用?
我千叮嚀萬囑咐,無論如何都要當衆認下她,坐實了她是咱們葉家三姑娘的名頭。你腦子沒帶出門嗎?被一個下人三言兩語打發回來,還自覺有功,在我面前洋洋自誇,你真是白活這麼多歲數了!”
不怪他發火。同樣的話出自葉知秋之口,便是有意認親,只是端着架子擺譜。還有的商量;出自丫鬟之口,根本就是敷衍。錯過了今天的機會,再想見她怕是就難了。
“老爺說話怎麼那麼難聽?”葉夫人被罵怒了,騰地一下站起來,“你當走西門只有你那寶貝女兒嗎?還有七公主呢,你讓我當着七公主和顧駙馬的面低聲下氣地求她認祖歸宗?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吶。
要我沒用是吧?你倒是給我寫休書啊。你前腳寫完,我後腳就拿着去找御使言官。我當面問問他們,靠着髮妻孃家賙濟做了大官的人。爲了一個賤婢生的庶女休妻,哪朝哪代有這樣的先例?
你別以爲我孃家現在落魄了,你就能想怎麼欺負我就怎麼欺負我。我告訴你葉思遠,你往年做下的那些糟爛事兒,樁樁件件我都一清二楚。
我們娘幾個不好過,你也別想安逸了,要死我也得拉着你一塊兒死!”
葉思遠被她頂得臉色鐵青,一陣胸悶氣短。他在官場上八面玲瓏,圓滑得跟抹了油的雞蛋一樣,人人都誇他葉大人好脾氣好人緣。應付旁人他沒有十分把握也有九分信心。唯獨這個商戶出身的夫人有本事讓他暴跳如雷,屢屢破功。
沒辦法,誰讓他功夫沒練到家的時候就娶了這麼個時不時冒一回蠢氣的女人呢?他最落魄最不堪的樣子都被她瞧見了。如今想裝也裝不來了。
這大概就是俗語所說的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吧?
休妻的念頭天天都有,爲了保全官聲,也只能忍了。況且他這夫人只是碰上跟錢有關的事情纔會犯渾,別的時候還是個好的。雖然對妾室和庶子庶女多有苛待,卻沒歹毒到下殺手暗害的程度。
比起那些家裡隔三差五鬧出人命來的同僚,已經算不錯了。
如是想着,氣便消了些。不願跟女人在口舌上較勁,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葉夫人當時說得痛快。回過勁兒來就後悔了。忙叫竈上做了幾道葉思遠愛吃的菜,親自送到書房賠罪。
葉思遠還指望她出面行事。自是不會在這當口跟她鬧翻,也就半推半就地原諒了她。趁她心虛有愧好說話。如此這般地叮囑了一番。
葉夫人滿口答應,吩咐身邊的大丫頭準備了厚厚的一份見面禮,準備明天登門拜訪,再認庶女。
葉知秋並不知道,自己不經意間攪和得便宜嫡母和同樣便宜的老爹鬧了一回離婚,坐着馬車進了城,從窗口向外張望,只見街道寬闊筆直,兩旁店鋪鱗次櫛比,行人車馬如梭如織,比清陽府繁華熱鬧得多。
一路走來,看見十幾家熟悉的店鋪,比如鹹喜,千絲坊,福祿壽,三連璧……每一家都生意紅火,客人絡繹不絕,偶爾還能看見一兩個似曾相識的面孔。
馬車穿街過巷,走了大半個時辰的工夫,方在一座高門大院的宅子前面停住了。天黑看不清全貌,不過從環護的圍牆推斷,怎麼也得有五進五出。
大門重刷的漆,簇新泛亮。門楣上的匾額也剛剛換過,寫着“成府”兩個大字。玉禾領着十幾個穿戴整齊的丫頭小廝立在門前,見衆人下車下馬,便指點他們見禮,“見過大小姐,大少爺!”
葉知秋被整齊洪亮的唱喏聲嚇了一跳,忍不住瞪了阿福一眼,“我又不在這兒常住,你搞這麼多虛頭巴腦的東西幹什麼?”
“宅子是我挑的,人可不是我買的。”阿福笑着瞥了沈長浩一眼,“都是沈公子的安排。”
葉知秋不習慣呼奴引婢,沈長浩是知道的。不過這麼大的宅子總要有人打理,這麼多人總要有人照應,裡裡外外的安全總要有人負責。雖然她只是暫時住在這裡,該有的體面還是要有的。
“葉姑娘,我送過來的人都是省心懂事的,你不必有負擔。平日裡該怎樣就怎樣。有人來訪充充場面也就罷了。”
葉知秋明白他的苦心,“謝謝你啊,沈公子。”
“葉姑娘客氣了。我只是按王爺的吩咐辦事。”沈長浩不肯居功。
說話的工夫聞蘇木從後面走過來,面帶歉意地道:“知秋。方纔舅父府上來人,說舅父舅母多年不曾見我,想得厲害。已經備好了酒菜,只等我過去了。
我到了京城,也理應先去拜見長輩……”
“那你就快去吧,別讓長輩們等急了。”葉知秋笑着催促道,又吩咐添香和小蝶取一些土產讓他帶上。
這裡多半是女眷,沈長浩不好久留。回王府與去聞蘇木舅父府上正好順路,便同葉知秋等人告辭,與聞蘇木一道離去。
阿福指揮着虎頭和一幫小廝卸車卸馬,將箱籠行李搬進宅子裡。玉禾引着葉知秋和元媽等人進了門,一邊走一邊指點介紹。穿過前廳,二門,後廳,三門,內廳,內儀門。走了許久纔來到後院。
葉知秋理所當然地住進正房,添香小蝶隨她同住,另外還有王府送過來的四個婆子八個丫頭。臨近的兩個院子一個住了阿福和玉禾等女孩們。一個住了元媽和送嫁的媳婦們,虎頭和豆粒兒、花花等人則住到遠一點兒的跨院去。
正房有七間,正中一明間是會客廳加起居室,左次間做了臥房,右次間做了書房,兩個梢間分別給添香和小蝶做了臥房,兩個盡間便做了庫房,婆子和丫頭們按照職責等級各自住在門房和廂房。
阿福知道葉知秋愛乾淨,早早吩咐丫頭燒好熱水備着。果然她進了門別的不做。先要洗澡。從頭到腳洗清爽了,換上一身寬鬆的衣服。頓覺旅途的疲憊去了不少。
正坐在梳妝檯前擦着頭髮,玉禾便笑嘻嘻地進門來了。“知秋姐,晚飯已經準備好了,是阿福姐吩咐鋪子裡做好送過來的。你說吧,咱擺哪兒吃?”
葉知秋想了想,“還是分開各吃各的吧,湊到一塊兒不知道要鬧到什麼時候,讓大家早點吃完早點休息。都不是外人,接風洗塵那一套就免了,以後有的是機會一起吃飯。”
“好。”玉禾笑着應了,走過來親熱地摟着她的肩頭,“知秋姐,恭喜你,你終於要嫁人了!”
葉知秋嗔了她一眼,“這話怎麼聽着這麼彆扭?就像我沒人要似的。”
“不是不是。”玉禾趕忙更正,“我的意思是嫁得早不如嫁得好,知秋姐守得雲開見月明,以後一定福壽雙全,兒孫滿堂。”
葉知秋被她逗笑了,“你這都什麼詞兒啊?”
“吉祥如意的好詞兒唄。”玉禾貧了幾句便鬆開她,“行了,我不在這兒煩你了,得趁熱把飯菜趕緊分下去。等你休息夠了,咱們姐妹再湊一堆兒說話。”
說完也不等她回話,便風風火火地出門去了。
葉知秋笑着搖了搖頭頭,繼續擦頭髮。
晚飯很豐盛,都是各個鋪子的招牌菜,孩子們吃得很高興。尤其是那幾個半大小子,初來京城格外興奮,要了幾壇果酒,學大人推杯換盞,鬧騰了一個多時辰。
葉知秋被馬車顛得骨頭快要散架了,連帶沒什麼胃口。就着菜喝了一碗雜糧粥,讓添香和小蝶撤了席。飯後跟阿福坐着說了一會兒話,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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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二更依然不見鳳康的身影,實在有些撐不住了,簡單洗漱過,便回到臥房躺下了。
迷迷糊糊睡得正沉,忽然聽見外面有人說話。聲音很低,隱約能聽出“小姐”、“王爺”之類的字眼兒。睜開眼睛,藉着燭光看了看牀邊的刻漏,已經過三更了。
她渾身犯懶,不願挪動,便揚聲喊道:“添香,小蝶,你們誰在外面?”
“小姐醒了。”外間傳來添香略帶喜意的聲音,緊接着門被推開,鳳康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