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瑪,你的決定呢?”當天晚上,父親問她。
索瑪很猶豫。
爲死人舉行婚禮,她實在不願意去。可譚家人相信來自大山的神秘力量,於是許諾收購他們寨子來年的全部土織布與土產。在洋布流行的今天,這個許諾能保證全寨子的人一年的生活來源。
爲此,她不得不去。
但是她很想等春半雨回來,想和他商量,讓他陪她去。畢竟他在身邊,她就心安,能以信念戰勝恐懼。可是春半雨自匆匆離開,就沒託人捎個口信回來,不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
轉念一想,譚家和春家是世交,會不會是譚蓉大小姐身亡,所以春家才叫他趕快回去幫忙呢?所謂世交,應該比普通親戚還親近吧?
說不定能在譚家舉辦陰婚儀式時見到他。之前他已經知道了她的能力,並沒有表現出厭惡和恐懼的意思。那麼,看到她又去主持婚儀,應該也不會對她產生惡感吧?
猶豫糾結半天,她終究還是點了頭。
至於春半雨離開前問她,願不願意和他走,她還沒想好。春半雨的意思,應該是要帶她離開山寨,離開這座沒有被戰火荼毒的西南小城,到別處去生活。雖然他們兩情相悅,但春家是不會允許春半雨娶她這樣的山民巫女的吧?
他不是要和她私奔,是要到另一個自由的地方去娶她。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對寨子負有責任。在她的巫力沒有神秘的、自然而然的傳給下一個小孩子之前,她怎麼能怎麼的離開?
而除非她死。她的能力是無法轉移的。
索瑪的煩惱與爲難就在這裡,卻沒有人聽她訴說。於是,她乾脆把精神集中到爲譚大小姐舉行陰婚儀式的這件事上。
譚家生意做得大,同乎整個山下小城的生活都靠譚家運轉。不說有金山銀山。但譚家家主的妹妹,這一代惟一的姑娘,還是非常受寵的姑娘生病,譚傢什麼好醫好藥都用盡了吧。只是譚家大小姐的病非常古怪,有點像麻風,但又不是。身上不斷長出紅斑。當紅斑退去,那塊皮肉就像死掉的樹皮一樣,再無血液流動的痕跡,也絕對再沒有生機。
譚家人認爲,這不是病,是撞克了什麼邪物,於是索瑪及周圍幾座山寨的巫師巫女們就成了譚家人的座上賓。但,譚大小姐的怪病還是沒有好轉,只有索瑪的草藥令她舒服一些。
現在,終於藥石罔顧了。其實。死亡有時候不是痛苦,而是解脫。
既然決定了,第二天一早,索瑪就下了山,到城裡的譚家大宅去。隔着老遠,就見譚家張燈結綵。並沒有辦白事的樣子,反而像是辦喜事。
“鄙家主實在心疼大小姐,不忍她到地下孤單飄零,不能在宗祠中享受後代的供奉,所以一定要爲大小姐結一門陰親的。”譚府的大管家親自迎了索瑪,又解釋,“因爲不知道索巫您答應不答應,所以我們老爺同時請了五百里外一位很有名的大巫前來,看您們誰願意爲大小姐主持婚禮儀程。說起來我們小姐還沒有入陰宅,算得是正經的成親。那位大巫應得早。已經在後堂準備着了。但索巫是我們譚家的貴客,還請留下參加觀禮吧。您放心,之前所談的條件,我們譚家依然守諾。”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索瑪哪有不點頭的?西南天氣溼熱。屍體不宜保存,雖然她只猶豫了一天,但譚家心急,另請高明也沒有什麼的。再說,雖然她答應得晚,但譚家仍然決定厚道的履行承諾,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不好立即就走,雖然她實在不願意參加這個感覺上很違和的婚禮,但她還是送上本族的吉祥物,說了些安慰並恭喜的話。隨後,譚大管家就請她自便,自己忙忙碌碌的準備其他事情去了。
譚家,她最近一段時間是經常來的,所以並不需要人帶領,信步向內院待女客的女客廳而去。從甬道上往上看,從屋檐處就看得出女客廳所在,檐角雕刻“鳳戲仙桃”的就是。
索瑪慢慢走,一路上感覺總是特別不舒服,整個譚府的氣場都不員。整座大宅內外,到處掛着大紅的帳幔和紅花,這本應該是極喜慶的。可路上遇到的男女僕役都沉默不語,低着頭快速走過,好像有鬼追似的。院內與院外,說是鴉雀無聲也不不過,於是這喜慶就透着說不出的怪異,不僅毫無歡樂和人氣,反而陰森森的,似乎譚家大宅是個巨大的墳墓。
她找到女客廳,發現裡面空無一人。她這纔想到,這種涉及陰事的婚禮是要在入夜後才能進行的,賓客們也不會這麼早來。她獨自站在諾大的院子中,看着空蕩蕩的客廳,實在不願意坐在裡面等。
正猶豫中,突然看到一個枯瘦的身影在連接其他院子月亮門處一閃,之後就不見了……嶄新的黑布褲褂,黑麪白底的布鞋。一頭灰白的長髮纏了好多骨珠,看樣子人骨獸骨都有,在腦後盤個十字型,不男不女的。
索瑪皺眉。
那身影看起來不像是僕役,那會不會是趁亂來偷東西的賊,或者不規矩的下人呢?她身爲巫女、貴客、沒有做工而得到了報酬的人,絕對不能裝作沒看見。於是她悄悄跟上去,發現那人腳下速度極快,居然一直進了內院中譚大小姐的閨房。
索瑪急了,想喊人,可卻發現這本應該有好多丫頭老媽子守靈的地方卻空無一人。不僅是院內,院外也沒有人的氣息。不知道的,還以爲這家裡人都死絕了。
怎麼可以把屍體獨自停放在院中呢?如果遇到外界的刺激,或者靈性生物,比如貓竄來竄去。起屍了怎麼辦?再者,如此放任,也是對死者的不敬啊。
一時之間,她顧不得其他。直接闖進正房去抓“賊”。可才一腳踏進門檻,就嚇得差點跌坐在地下。好在她見過很多死人,主持過很多喪事,這纔沒有大聲驚叫。
譚大小姐,譚蓉,就坐在正屋迎面的八仙桌邊。身上穿着火紅的嫁衣。鳳冠霞帔,因爲椅子很高,雙腳不自然的懸空,只有腳尖點地。
而她,不是活了過來,確實是死得不能再死。雙眼緊閉,面色是厚厚的脂粉也掩飾不住的青灰和死氣。可正因爲她是一個死人,此時卻“活生生”的坐在那兒,才極度的恐怖!
“這邊山裡的索巫?”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聽起來像從枯木中發出的。
索瑪猛然轉頭。發現剛纔那個有着枯瘦身影的人是一名老者。他正站在一邊,笑眯眯的看她。是笑吧?因爲看起來比哭還在難看。這老人的年紀大得猜不出了,臉上粗大的皺紋和傷痕混合在一起,說不出的嚇人。但他的腰板挺直,眼睛賊亮,應該健康得很。
“嘖嘖。怪不得巫力沒落了。”老男人一臉輕蔑地搖頭,“一族之力,由這樣年青的小姑娘掌握,帶來的就不是神喻,而是災禍了。”
“你是五百里外來的大巫!”索到立即猜出了來人。
這個人,讓她從骨頭縫裡發涼,但她忍耐着,倔強的表示着自己不害怕他。可是,譚大小姐才死了一天,這人就從五百里外趕來了嗎?剛纔沒有細想。現在一琢磨,事情處處透着不解之處。譚家怎麼找到的他,怎麼送的信兒?西南多山,五百里山路的,她才考慮了一夜要不要主持這個婚儀。這位大巫是怎麼這麼快就到的?
大巫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輕笑道,“我早算出譚大小姐昨日必死,提前守在這兒呢。可譚家家主還是想要你,只是譚大小姐等不得。”他說着,看了譚大小姐的屍體一眼,彷彿她能回答似的。
“你不要做傷天害理的事!”索瑪大聲道,“生死自有規律,不能破壞!”
“怎麼會?只是一場陰婚罷了。”大巫笑得邪異,又說不出的沉痛,“你還沒有過至親至愛的人死去吧?所以你不懂得,痛失所愛的人都有些瘋狂,有的還會瘋得厲害,會把死人當成活人對待,以這種方法證明所愛沒有死去。或者,遮蓋心裡的疼,補償心裡的虧欠,心底裡不想承認死者已矣。就像譚老爺,他想親眼看到心愛的妹妹嫁人,自己‘走’進婚堂。”
“你要控屍?”索瑪瞪大眼睛。不知爲什麼,心裡冒出了“變態”一詞。她不知道怎麼會用這種詞,就是自然而然冒了出來。
“比趕屍難度小多了。”大巫突然湊近一步,低聲道,“你不知道吧?譚大小姐的陰婚夫婿是活生生的男人呢。這樣可比兩個牌位成親、然後直接遷墳要複雜得多。譚老爺早知道妹妹活不久,所以早就訂下了親。不然,怎麼來得及?”
索瑪驚駭的往旁邊錯開一步,簡直難以置信。
誰會娶個死人?譚老爺又是逼誰娶他死去的妹妹?而變態一詞,又涌上她的心頭。假如某個男人娶了死去的女人,以後再找填房也不容易。畢竟,太詭異莫測,特別不吉利。
“其實……”大巫陰測測地又笑,“控屍很簡單,就是想辦法讓屍體以爲自己還活着就行了。你說是不是,譚大小姐?”
咯啦一聲輕響,譚蓉的頭垂了下來。雖然知道是屍體頭上的鳳冠太重,脖頸久撐不住造成的,可索瑪還是嚇得逃走了。
真丟人,她可是巫女。可她,就是嚇跑了。身後,留下大巫意味不明的笑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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