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足浴店裡出來,方欣美美地伸了個懶腰,她還真沒想到,用熱水泡泡腳,再請按摩師好好按摩一下足底,沉積一天的疲憊竟然一掃而空,中午那場無端的驚恐,此刻也感覺淡化了不少。她已經開始在心中盤算,何時把紀薇也請來做一次足浴,人家今天因爲自己,一頭秀髮被削去大半,估計現在還躲在什麼地方抹眼淚呢。如果紀薇願意來,也算是自己對她的補償吧……
唐考在店裡付賬之後,掀開門簾追上了方欣,看方欣氣色不錯,他暗暗鬆了口氣,這第一步似乎走得還行,可接下來又該怎樣做,纔好把方欣帶到自己的工作室過夜呢?
“這裡的按摩師傅手法不錯啊,你經常來麼?”方欣揹着手轉過身來,一邊慢慢地倒退着行走,一邊看着唐考。
“嗯……啊?沒有沒有,是丁嵐經常來,他給我介紹的……”唐考肚裡還在打他的小算盤,便有些心不在焉。
“說漏嘴了吧?還想賴在丁嵐身上啊?呵呵……”方欣嫣然一笑。
唐考正要辯解,方欣卻又轉過身去,蹦蹦跳跳地走遠了,似乎就沒打算聽唐考解釋。
不知不覺間,兩人保持一前一後的陣形,已從校園西邊的大門走進了學校。華燈初上的林蔭大道間,一對對牽着手的學生情侶不時從兩人身邊經過,順着風飄來斷斷續續的甜蜜耳語,鑽進了方欣的耳朵中,讓她的心不禁跳了一跳,只覺得情侶們那被燈光拉長的影子也顯得格外親密。
又走了一會兒,兩人步入經管學院的樓羣之間,只見身邊漸漸人影稀落,方欣忍不住放慢了腳步,選擇與唐考並肩而行,可當她悄悄向唐考望去時,卻看到唐考眉頭緊鎖一臉的肅穆,眼見唐考那嚴肅的樣子實在與現在的氣氛不合,方欣不禁笑了起來。
“怎麼了?你笑什麼啊?”唐考有些莫名其妙。
“你爲什麼滿臉都繃得緊緊的?一副開大會坐主席臺的模樣,是不是剛纔請我做足療搞到生活預算都超支了?”方欣微笑着說道。
唐考一愣,隨即也笑了起來,“是啊!那可是我整整一個星期的伙食費啊!看來下週只能跟着你混了,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吧。”
唐考話音未落,方欣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猝不及防間,路邊草叢中竟快如閃電般衝出一個黑影,張牙舞爪地向方欣撲去!
變故發生得太快,唐考完全來不及做出反應,當方欣發出一聲尖叫時,她已經被那黑影按倒在地上。
“難道是兇手來殺人滅口?”這念頭在唐考心頭一閃,他只覺得一陣劇烈地氣血上涌,手無寸鐵的唐考猛地一捏拳頭,飛身向那黑影衝了上去。
誰知那黑影撲倒方欣後立刻輕盈地跳開了,落地時卻是四肢着地的。
“玄罡?”方欣驚訝地叫道,與黑影甫一接觸,她便摸到滿手極濃密的長毛,立刻就察覺那黑影不是人。
那黑影果然是玄罡!唐考愕然地看着閃跳到路燈下的巨大黑犬,玄罡身形高大,撲向方欣時又是人立的姿勢,黑暗中兩人竟都沒發覺那是一隻狗。可玄罡爲什麼要撲倒方欣呢?而且更讓唐考吃驚的是,玄罡背上揹着一個黑色的帆布包,這不是唐考的弓箭袋嗎?怎會被玄罡背在身上?
玄罡冷冷地看了唐考一眼,飛奔到方欣跟前,俯首弓身護住仍坐在地上的方欣,目露兇光,死死地盯着前方,口中狺狺有聲,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唐考順着玄罡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見前方一片昏暗,最近的一盞路燈離自己也差不多有二十米,燈光不能涉及之處僅有一排樓房的影子,小路上既沒有人經過,也沒有任何聲音……唐考一下想起宇文老師曾經說過的話,玄罡就算保護兩個方欣也綽綽有餘,難道剛纔玄罡推倒方欣是爲了救她,而前方的黑暗中,正隱藏着看不見的危險嗎?
方欣莫名其妙地被玄罡撲倒,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正要站起身來,卻被臉色蒼白的唐考猛瞪了一眼,伸手製止了。方欣一驚,又蹲下身子藏在了玄罡身後,屏住了呼吸。唐考迅速拉開玄罡背上的黑包,將自己那張長弓取出展開,他也來不及細調弓弦,立刻半跪在地上,彎弓搭箭瞄準了玄罡緊盯着的那片黑暗。
兩人一犬,猶如雕塑般靜止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前方的黑暗中卻沒有任何動靜,但玄罡絲毫沒有放鬆,它渾身的肌肉塊塊突起,長長的口吻間露出森然利齒,還不時噴出沉重的鼻息,若有任何異動,它便會在瞬間爆發。而唐考也同樣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右臂全力拉弓引箭自不用說,吸氣後的腹部也繃得如岩石般堅硬。可他手上這張反曲長弓的弓弦力量大約是30磅,雖然還不屬於專業運動員所使用的範圍,但長時間拉滿弓弦卻又引而不射,右臂的力量還是一點一滴地耗去了。
“如果他一直不現身,我們就這樣一直僵持下去嗎?”唐考的右臂漸漸痠麻,額頭上開始冒出細密的汗珠,可若要略略鬆開拉滿的弓弦,他又怕眼前會突然跳出什麼,心中不禁開始焦急起來。
方欣彎腰藏於玄罡的身後,雙手搭在它的兩條後腿上,此刻只感覺玄罡腿上的肌肉因爲緊張而一直在微微顫動。她擡頭望着前方一片靜止的黑暗,難道白天見到的那個兇手,就潛藏在那裡嗎?明白玄罡撲倒自己是爲了救自己時,她一下回想起兇手殺害那無辜女孩的殘忍,方欣心中只感到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巨大恐懼正從那黑暗中無邊無際地蔓延過來。
突然,玄罡發出一聲低吼,身體上方浮現出一條巨大的藍色狼影。唐考被這聲低沉的吼叫震得兩耳發麻,再加上身邊陡然出現巨狼虛影使他大吃一驚,他早已有些拿捏不穩的手不禁一鬆,只聽見嗖地一聲輕響,長箭便如風一般離弦而去。與此同時,玄罡上方的狼影也猛地躍出,與那支飛箭一先一後,一頭扎進了那片黑暗之中!
恍然間,方欣和唐考都覺得陰影中有白光一閃即逝。“砰”地一聲巨響之後,藍色的巨狼虛影竟被一擊即潰,碎散開來,迅速消失在空氣之中,玄罡也彷彿受到了巨大的衝擊,猛然倒退了兩步,它身後的方欣趕緊擡手,想扶住後退的玄罡,誰知那股後退的力量頗大,玄罡倒是站穩了腳步,方欣卻又一次狼狽地被撞翻在地上,觸及玄罡的雙手也被震得隱隱生痛。
唐考一看形勢似乎對己方不利,也顧不得沒有目標給自己瞄準了,又接連向剛纔發箭的方位射出兩箭,但這兩支箭也如第一箭一樣泥牛入海,毫無反應……
黑暗中忽然竄出一聲冷笑,聽上去象是蒙着口鼻的人發出的,沙啞低沉,只聽得唐考與方欣渾身一涼。可笑聲一過,玄罡高昂的頭顱卻放鬆了下來,不再保持剛纔劍拔弩張的攻擊姿態。
身後突然有人高叫唐考的名字。方欣一回頭,居然宇文和丁嵐也趕到了!
“好險好險!總算找到你們倆了!”丁嵐滿頭大汗,似乎剛纔一直在奔跑,“我說唐考你沒事幹嘛關手機?你又不是不知道方欣的手機剛被弄壞……”
唐考完全沒將丁嵐的怪責聽入耳中,他依然半跪在地,將第四支箭又搭在了弓弦之上。
宇文搖了搖頭,走到唐考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必緊張,那人已經走了……”
“走了?”唐考眉毛一跳,輕聲重複了一遍,才緩緩地站起身。丁嵐也伸手將連摔兩跤渾身是灰的方欣從地上拉了起來。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個……藍色的大狗又是什麼?”向來口齒伶俐的方欣此刻也有些結巴起來。
宇文蹲下身去撫弄了一下玄罡頸後的長毛,對方欣說道:“暫時沒事了,你中午看見的那位兇手,剛纔就潛伏在前方,不過現在他已經走了。”
中午時分被看不見的殺人兇手追逐時那種彷徨驚慌的感覺又籠罩了自己,不禁渾身冰涼,打了一個冷顫。
丁嵐見唐考的神情還在有些呆滯,就自己動手將唐考腰間掛着的手機拿下來一看,原來是沒電了,難怪一直關機,差點出了大事。
玄罡抖了抖身上的毛,慢慢地向前方走去,其餘四人互相看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大約走了二三十米,玄罡在一顆燈光無法企及的路旁小樹前停下了腳步,埋頭四處聞嗅起來。
唐考用掛在鑰匙鏈上的微型電筒在樹下照了照,一片小草已經被踩平了,可惜並沒有留下成形的腳印。丁嵐突然彎腰趴在了地上,學着玄罡的樣子四處爬了兩步,又使勁抽了抽鼻子。
“你以爲你也是狗狗啊?”方欣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過丁嵐繞樹一圈,還真發現了一點東西,他啪地打了個響指,向其餘的人示意他的發現。宇文他們定睛一看,原來草叢中有三支碳纖維的練習箭,被人整整齊齊地並排放在一起,箭頭正指向宇文他們走過來的方向。
“這不就是你剛纔射出的三支箭嗎?”方欣吃驚地問道,那兇手竟將三箭都接住了!
唐考苦笑了一下,將三支箭從地上拾了起來,搖頭說道:“真是疾風吹緩箭,弱手馭強弓啊……我有夠丟臉的。”
宇文開口寬慰道:“別這麼容易泄氣,剛纔玄罡的探影問路不也被擋住了嗎?那人的確不簡單,若不是你拉弓引箭牽制,他說不定早已經出手發動攻擊了!真要動起手來,玄罡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們兩個啊……”
“那兇手就是衝着我來的嗎?可我已經沒有他的照片了啊!”方欣很是不解。
“問題是……收到你照片的那位同學把你所拍下的那張照片發到了網上,被他看見了,大概他懷疑你與那位同學有言在先,又重新取回了照片吧……”丁嵐嘆了一口氣。
“那我該怎麼辦啊?是不是應該報警了!”方欣有點急了。
宇文擺了擺手,說道:“別急,報警是沒有用的,警察保護不了你,你暫時不要在寢室裡過夜了,先去唐考他們的工作室躲一陣吧,玄罡會保護你的。”
“玄罡?”方欣低頭看了看玄罡,後者居然頗有威嚴地點了點頭。
“你剛纔大概也看見玄罡的表現了,雖然兇手不是普通人,可它也不是一隻普通的狗,你要相信它的力量!”宇文嚴肅地對方欣說道。
宇文替唐考把他最難以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唐考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我們拿到照片之後,就感覺兇手很可能會再次找上門來,偏偏這時候你的手機會打不通,實在無法,我只好請玄罡幫忙,把你的箭袋掛在它的身上,讓它循着你的氣味先一步來找你,還好玄罡及時趕到,不然你們兩個啊……”宇文對着唐考,擡手作勢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劃。
至於關於照片如何失而復得,以及因爲此事無辜枉死的那位吳維同學,宇文都早與丁嵐說好了,絕不在方欣面前提起半個字。若讓方欣知道她無意間害死了一位無辜的同學,只怕生性善良的她會自責到發狂吧……
※※※
工作室裡,四個人正圍在電腦前觀看那張費盡心機才找回的殺人現場照片。玄罡則趴在電腦桌下休息,似乎對他們的討論並不感興趣。
“你拍照的時候是不是手一直在抖啊?這照片也太模糊了……”
“怎麼能怪我啊?手機照相的效果不就是這樣的嗎?”
“可這也太……”
“你可別拿你自己拍照時的標準來要求我啊!我又不是攝影愛好者……再說了,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殺人,難道你還有心思去想照片怎麼構圖什麼的嗎?”
唐考與方欣還沒說上兩句,就又開始爭了起來,丁嵐在二人身後打趣着說道:“你們可真是隻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啊……”
“行了,唐考,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方欣也已經夠盡力的了,照片模糊不是她的錯。”宇文只好出面打圓場。
“奇怪……既然兇手已經看見這張照片照得也就這副德行了,爲什麼還那麼執著地殺回來找方欣呢?難道僅僅是覺得受了方欣的愚弄,咽不下這口氣?”唐考提出一個問題,他覺得這張照片實在已經沒有繼續追究的價值了。
宇文猛吸了一口煙,低聲說道:“不會這麼簡單,兇手既然這麼看重這張照片,那麼照片裡很可能有某種能暴露他身份的信息,只是我們還沒有發現而已。”
唐考和丁嵐聽宇文這麼一說,又湊近電腦屏幕仔細看了看,照片上的人只有一個側影,正蹲在地上觀看手中捏着的一隻斷臂。可惜那照片上的人臉有如剪影一般黑成一團,光看輪廓的話,實在是沒什麼特點。
“你們爲什麼一定要看那人的臉呢?說不定兇手顧慮之處並不是他的相貌呢?”受宇文的啓發,方欣開始觀察照片的背景中是否有什麼可疑之處。
唐考又將照片放大了幾倍,兇手的身軀幾乎佔滿了整個屏幕,但除了滿屏粗大的馬賽克顆粒,並沒有發現什麼有參考價值的信息。
突然,宇文按住了唐考操控鼠標的那隻手,“等等!向左移動一點!”
畫面平行移動到兇手的腰際,兇手蹲在地上,後臀微微翹起,那腰間似乎有某件異物鼓了起來,邊緣輪廓呈S形曲線,襯在兇手筆直的後背線條上,還頗有些明顯。
“這是什麼東西啊?”丁嵐指着那團黑乎乎的東西。
唐考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說:“可能是鑰匙串吧,你和我不都是喜歡把鑰匙掛在後腰那裡嗎?”
宇文望着那異物的輪廓沉思良久,心中突然浮現出一個人影,但他還不敢完全確定,於是緩緩說道:“你們不覺得這東西象一個鈴鐺嗎?”
“鈴鐺?”三個年輕人都驚叫了一聲。
“是有點象!你們看,這東西的邊緣曲線上小下大,不就是半個鈴鐺的線條嗎?”唐考最先反應過來,立刻點擊繪圖工具窗口,將那異物的邊緣用紅線描了出來。
“誰沒事在腰上掛個鈴鐺啊?”丁嵐有些納悶。
“中國人自然是沒有這個習慣……”宇文將手中的香菸掐滅了。
“老師的意思是……這是一個外國人?”方欣問道。
“嘿嘿……還是一位外國帥哥呢。”宇文冷笑起來,“我曾在奧斯丁的後腰上看到一個金色的鈴鐺。”
“奧斯丁?不會吧!”方欣臉上溢出驚懼之色。她怎麼也無法將那個沉默寡言的意大利帥哥和中午看見的殺人狂魔聯繫在一起。
“就是整天和小日本裹在一起的那個老外?靠!果然和日本人一起鬼混的都不是好人!”丁嵐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別這麼激動。”唐考伸手又把丁嵐拉回到座位上,“你拿着這張照片去告他是告不倒的。”
“沒錯,這僅是一個疑點,但還不是確鑿的證據,你們下次在正常的場合見到奧斯丁時,千萬別露出一副看見殺人狂的表情!”宇文將手中菸頭一扔,“行了,今天晚上的事情,大家都把嘴封嚴實一點,傳出去沒什麼好處!”
“明白!”丁嵐學美國大兵的姿勢給宇文敬了一個禮。
“我好餓啊……丁嵐,你們這有什麼吃的沒有?”宇文突然愁眉苦臉地揉了揉肚子。
“你晚上不是和溫老師一起共進晚餐了嗎?怎麼還會餓啊?”丁嵐詫異地說道。
“嗯?和溫雅老師一起晚餐?”唐考和方欣也一臉壞笑地湊了過來。
“唉……就是因爲你們的溫雅老師來打岔,害得我都不敢去添飯,餓死了……”
“哈哈哈……我這就去給你泡方便麪。”丁嵐立刻鑽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就端出四碗熱氣騰騰的麪條。唐考和方欣這纔想起來,他們也還沒有吃晚餐的。
四人就圍坐在玄罡的周圍,有說有笑地吃了起來,丁嵐還惡作劇地將麪碗放到玄罡的鼻邊,看玄罡聞到強烈的味精香味而露出厭惡的神情,丁嵐和唐考都哈哈大笑起來。有這麼多男生陪着,方欣終於將內心深處的恐懼暫時拋在了九霄雲外。
“對了,方欣,前天晚上……柏葉是不是去找過你?”唐考假裝很隨意地問起一個在他心裡憋屈了很久的問題。
“啊?這……是呀……他是來幫我做事的。”方欣一愣,沒想到唐考會突然問起這個。
“嗯?柏葉又去找過你嗎?他都和你說了些什麼?”宇文有些警覺地問道。
“嗯……也沒說什麼啦,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在處理學生會的事情,偶爾談話,柏葉也只是說起他的老家那邊的事情。”
“就說這些嗎?”唐考的神情有些置疑,“他會那麼好心,無緣無故去幫你做事?”
“柏葉很有禮貌的,哪象你?說跑就跑了!沒他幫忙,我做到半夜都做不完!”方欣的聲音裡已經帶了三分怨氣。
唐考不再說話了,悶聲把自己碗裡的麪湯喝乾。
“對了,他說他的家是在一個公園裡,那裡有大片的森林,但是還有很多的墳墓!還說晚上在墳墓間穿行,會看到許多點燃的蠟燭……日本人真奇怪,怎麼在公園裡還會有許多墳墓呢?”
方欣剛說完,一直趴在地上閉目養神的玄罡突然就擡起了頭,兩隻筆直的耳朵也晃了一晃。
宇文的神情也陡然變得有些嚴肅,他站起身來,揹着手在小小的工作室裡來回走了兩圈。唐考和丁嵐都不知他又想起了什麼,也不約而同地放下了碗筷。
“難道真有這樣的公園?”方欣有些遲疑地問道。
“有!高野龍神國定公園!”宇文一字一句地說道。
高野龍神國定公園,地處日本和歌山縣,公園內最爲出名的,自然是被日本人尊爲佛教聖地的高野山,自從弘法大師在此創立密教真言宗,至今已有一千二百餘年,由於佛門香火旺盛,千百年來無數名人皈依高野山,時至今日,已發展爲伽藍與奧之院兩大聖地,奧之院前十八町長的參道上林立着超過二十萬的大小五輪塔墓碑,日本戰國時代許多名人也都在此建墓立碑,就連曾經下令血洗高野山的織田信長,也被豐臣秀吉在這裡立下紀念墓碑。柏葉所說的大量墳墓,應該指的就是這裡了。
唐考與丁嵐都曾經在電腦上玩過日本的戰國遊戲,對戰國時期的名人還是比較熟悉,一聽宇文說什麼上杉謙信、武田信玄、織田信長、豐臣秀吉等等人都在高野山有墓葬,不禁有些咋舌。方欣不太聽得懂這些,她有些發楞地問道:“柏葉說他老家在高野山,爲什麼宇文老師會這麼擔心呢?”
宇文頓了一頓,眉宇間頗有憂色,說道:“我只怕他是真言宗密教的傳人,來我們這裡的目的居心叵測啊……”
※※※
凌晨的樹林中,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由於光線不足的緣故,樹林間呈現出一片黯淡的墨藍色彩,隨着腳步聲的一停一起,片片細葉也被從枝頭震落,旋轉着飄落在草叢中。
“腰間發力,前衝疾刺!”隨着無爲子的一聲怒喝,宇文奮力向前一撲,只見虛靈金槍氣勢如虹,猛地貫穿了兩棵相隔甚近的小樹。
“錯!錯!錯!”無爲子突然大發雷霆,頭上所餘不多的幾縷白髮都隨着他急劇抖動的身軀飄了起來,“我讓你前衝疾刺,沒叫你雙腳離地!你撲什麼?餓狗撲食嗎?”
一直趴在無爲子身邊的玄罡忽然打了個噴嚏,似乎對無爲子拿狗來罵人有些不滿。
宇文氣喘吁吁地半蹲在地上,不時擡手擦拭額角的汗珠,持續的高強度訓練讓他的體力開始有些透支了。“前輩,虛靈金槍是沒有重量的,我一旦用上腰力,就很難掌握平衡啊……”
“難怪別離先生那老傢伙也沒能教好你,你對武學的悟性實在太差了!”無爲子搖了搖頭,“用上腰力,只是增加你右臂刺出的速度,不是讓你把身體重心前移,拳擊中有一種雙拳虛握練習出拳速度的訓練方式,他們手中空空,不就與你手握虛靈槍一樣嗎?爲什麼人家就能用上腰力呢?”
宇文茫然地點了點頭,卻仍是似懂非懂。
無爲子仰首東望,天邊已隱約現出一抹粉色,啓明星的光芒也漸漸隱去。他長嘆了一聲,說道:“宇文,你跟我學武,有多久了?”
“還不到三週吧……”宇文小心地回答道。
“可我沒什麼能教你的了,因爲你什麼也學不會……”無爲子苦笑了一下。
宇文也訕訕地點了點頭,說道:“師傅原來也是這麼說我的,讓我不必再耗費精力在習武上。”
“天鵬槍法,走的是飄逸流暢的路子,看你身形瘦削,居然也能被你用得十分沉重,一招一式都大開大合,一副不要命的打法。也罷,你也不必改了,臨陣變槍,說不定還能嚇人家一跳。”無爲子也算是厚道的了,還沒有把宇文的槍法說得一無是處。
“晚輩駑鈍,讓前輩費心了……”宇文只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代,那時候面對別離先生,說得最多的大概就是這句話了。
“罷了罷了,我年輕時爭強好勝,事事都想與別離先生比個高下,卻總是很難如願,前幾天還在想,如果我能把你教出點名堂來,也算勝過別離先生了吧,可你還真夠讓人失望的,呵呵……”無爲子看了看身邊的玄罡,“也難爲玄罡盡心盡力地守護你,你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讓它對你死心塌地啊?”
“這……晚輩確實不知……”宇文確實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嗯,明天起,你就不必這麼早來找我了。”說完,無爲子開始往林外走去,看來他真是放棄了繼續教授宇文武功。
“可我還有許多事情要請教啊!”宇文有些着急,連忙快步跟了上去,生怕以後就見不到無爲子了。
無爲子見宇文急匆匆地追來,不禁爽朗一笑,說道:“我又不是不要你來,我只是說既然不用練武,你就可以多睡一會兒了,看你眼窩深陷,神情憔悴,最近是不是有很棘手的事情困擾啊?”
宇文斟酌了半天,纔開口問道:“前輩,你在這裡隱居,究竟是真的退隱了,還是另有原因?”
無爲子神情一凜,說道:“我不願對你說謊,某些事,你不必問得這麼詳細。”
看無爲子態度堅決,宇文也知道多說無益,他想了想,換了一個問題,“前輩在這裡隱居多年,有沒有感受到異常的靈力波動呢?”
“兩個月前,學校裡好像有過一次異震,不過與我無關,我便沒多去留心。”
“前輩知道異震源頭的具體位置嗎?”宇文追問道,似乎無爲子所說的異震,正是邪兵現世的時候。
無爲子停下腳步,擡手虛指了一下綜合樓工地的方向,說道:“大概就是那邊吧,其實我那天晚上多喝了兩盅,並沒有直接感受到,是第二天早上出來鍛鍊的時候才發現的。”
“第二天才發現的?”宇文有些疑惑。
“喏,你看見這四周建築上的神獸鴟吻了嗎?”無爲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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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連連點頭。
“它們可不是隨便雕刻在屋脊上的,那是當年正一教的師祖們留下的靈動儀!”
“靈動儀?”宇文一聲驚呼,他早就察覺這些鴟吻非同尋常,卻沒想到竟是道家的法器。
“《後漢書·張衡傳》中曾有記載,東漢陽嘉元年,張衡用精銅鑄成候風地動儀,‘如有地動,尊則振龍,機發吐丸,而蟾蜍銜之。振聲激揚,侍者因此覺知。’這大概是世界上最早的地震探測器了,雖然現在地動儀已經失傳,不過師祖們卻受其啓發,製造了靈動儀!專司監測異常的靈力波動!”無爲子漫步走到一棟老樓的屋檐下,擡頭與懸垂空中的鴟吻對望。
“難道這鴟吻也象地動儀上的飛龍一樣,一旦何方出現振幅巨大的靈力波動,它就會吐珠提醒我們?”宇文驚訝萬分。
“沒錯!這些鴟吻口中都裝有機關,若有邪靈異動,它就會吐出一個拳頭般大小的銅珠!兩月前,我就是在早鍛鍊巡查的時候,拾到銅珠一個,才知道工地的方向有異動!”
“拳頭般大小的銅珠啊?”宇文一聲驚歎後,忍不住在心中暗想,若現在這玩意突然動了,掉個銅珠下來砸到無爲子的腦袋,那可就不是好玩的事情了……
“前輩,學校裡爲何遍佈靈動儀?難道你留守在這裡的使命,就是要看管某個異常危險的東西嗎?”看老人慢慢地從老樓前走開,宇文又追上去提問。
無爲子突然轉過頭極嚴肅地盯着宇文的眼睛,對他晃了晃右手的食指,說道:“我不是說過了嗎?不、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