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麒麟
洪範走到廚房外的方桌邊，撿起一塊放涼的蘸糖年糕扔進嘴裡。
“洪平，聽說你最近在族學裡表現不錯？”
他大嚼到牙齒間溢滿了甜味，回頭問道。
洪平停下去拿年糕的手，笑容頓時鮮亮起來。
“二哥你也知道了？”
“有些小進步吧，嘿嘿，其實也沒什麼, 只是一個新的開始……”
他撇開視線，刻意望向院牆上的積雪，故作不在乎道。
洪範哂道：“我是說你最近沒在族學欺負人。”
洪平的笑容僵住了。
“這確實是一個新的開始。”
“我是器作監大監造認可的數術天才。”
“當然，也恭喜你進入貫通境。”
“二少爺！”
“說我的天賦遠超於你？說我執金海年輕一代牛耳？說我將來必入先天？”
“勸慰我？”
一聲嘆息。
洪勝斷續說着, 說到最後忍不住大聲發笑。
“我擁有武道與命星雙修的玲瓏心竅與堅韌經脈。”
洪勝聞言，頭也不擡，只是發笑。
“洪勝，你並沒有看不清自己。”
“你自去玩吧，我去看看他。”
他的目光從上到下掃過洪勝，看見了後者憔悴的面色、參差的胡茬、碳化的袖口，以及多處輕度燒傷的手掌。
但邊上的小廝只是拽着她走：“人家是兄弟，要你這下人操這份瞎心！”
“你爲什麼會這麼想？”
“對上你，我沒必要。”
他亂髮裡嵌着雪籽，盤坐在全面結冰的池塘正中。
洪範徑直走近，問道。
麒麟院裡陷入死寂。
這是過於劇烈的情緒引動了炎流勁，昇華了堅冰。
“不。”
“還用問爲什麼？”
“我是來勸慰你。”
“我在貫通境便具有準渾然境的戰力！”
他們是洪勝的院裡人。
三米高牆合圍的麒麟院內也沒有什麼不同。
洪範人在空中還未落地，已經看見了洪勝所在。
洪範搖搖頭。
“倒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
“你的天賦冠絕金海當代，無有接近者。”
男兒矢志開天門，接天台上有新篇。”
洪勝被問得怔住了。
年關時分的金海城很冷。
“我是沙世界選中的主人。”
洪範問道。
“這就是你的勸慰？”
他揮了揮手, 把兩人趕開。
“躬砥書劍二十年，指掌之中見青天；
洪範點點頭, 說道：“無妨，練武之人其實和烏龜差不多，縮起頭來很久不吃不喝不動也不會死的。”
他負着手，昂然而立，居高臨下地注視着有一半血緣的兄長。
在缺水的涼州西，這是最難得的奢侈。
洪範促狹的笑容綻開。
話語繼續，沒有等洪勝回答的意思。
洪勝脫口而出：“須記今日拏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明顯是連續修煉許久，且運使真氣過度以至於傷到了自己——哪怕他坐在冰上。
洪範回道，聲音輕忽而鬆弛。
洪範看着他抿緊的乾裂脣線，認真開口。
洪勝怒極反笑，竟有些歇斯底里。
“洪平找我來的，他怎麼樣了？”
“大少爺還沒同意, 這是不是不太好……”
······
麒麟院是洪府最好的獨立院落之一。
洪勝的胸膛劇烈起伏，牙關顫抖。
“我的戰力會超越你，我的修爲也會，其他附帶的名氣、權勢、人望也自不必說。”
洪範輕鬆落地，朝池塘走去。
“你還記得上次放四榜時的詩句嗎？”
唯有誠摯與認真。
洪範到時，麒麟院大門緊閉，只有一男一女兩位下人坐在門外臺階上，身邊放着早已涼掉的餐食。
“你如此煩惱，不是因爲看不清自己，而是看不清我。”
兩人趕忙起身行禮，面色都很憔悴。
“這兒沒你們的事了, 都散了吧, 我進去看看。”
“在你眼中，我是什麼？”
“人間如火宅，煩惱燒不盡。”
“衆人誇你是麒麟子。”
“我很擅長說謊，但說謊是很累的一件事。”
“我用了九個月提升了一整個武道大境界。”
她看得愣神, 呢喃道。
“九個月前，我就是這樣差點把自己玩死的。”
“是燕雀還是鳳凰？”
“你曾像這樣擔心‘槍魁’古意新嗎？”
“大少爺三天都沒出來了，不吃不喝的，也不肯開門。”
“你其實做得很好了。”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彷彿被堵住了心眼，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的眼眸發紅，面色比身下的冰面更冷，好似見到了圖窮後顯出的匕首。
“你如今年方二十一，與渾然巔峰只差一線，離天驕榜很近又很遠……”
“到底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洪字。”
洪範搖頭：“我說的是你的絕句。”
雖然比朝日院陳設舊些, 但面積還要更大，其內甚至有一個不小的明水池塘。
洪勝吃吃冷笑。
但他的拳頭卻捏得死緊，以至於灼傷中又滲出血來。
他說着低聲復頌：
“你曾像這樣擔心‘流雲’寇永嗎？”
他身下飄起白氣。
“勝哥兒，我是必然會超越你的。”
洪範在池塘邊停下，調笑道。
因爲從洪範的眼眸裡，他找不到一點挑釁、一絲嘲諷。
“你曾像這樣擔心‘鐵掌開山’段天南嗎？”
“嘲笑？我哪有玩這過家家的閒情。”
洪範突然問道。
他自問自答。
“這樣的我，這樣的人，是蛇是龍？”
“你因爲我將超越你而意難平，你擔心我被衆人擁戴搶了族長的位置？”
沒想到一回頭, 便見到二少爺縱身騰躍, 直接從一丈高的牆頭上翻了過去。
洪範微微揚起下巴，復又發問。
洪範忍不住發笑。
“如何勸慰？”
他拍了拍洪平肩膀，轉身朝院外走去。
“勸我要服了，該認了？”
“還是說你絕不會謀取族中權力, 族長位置？”
洪勝的目光射了過來。
“而且這種全面的超越會很輕鬆，也會比你想的更快。”
話語停了。
“我的命星天賦遠超馬驚沙。”
洪範復又笑道。
麒麟院的女婢走到半途, 原本想提醒說大少爺把門閂了。
“你來，是要嘲笑我？”
可他越笑越笑不下去了。
“忘掉我的名字，忘掉你十幾年印象中的那個洪範。”
他的聲音逐漸轟然，笑容亦越來越狂烈。
“你不擔心他們嗎？”
洪勝感覺洪範的目光化作了劍，刺入自己的眼睛，貫穿了自己的心臟。
“洪勝，你爲什麼不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