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內一應裝飾皆華貴非常, 處處彰顯着皇家的風範。
殿內的柱子用料乃是大理石。
爲了看着氣派, 石柱外面都貼了一層薄薄的金片。
每每大朝會時, 一衆官員們到此參拜帝王、奏事進言, 站在這奢華恢弘的大殿之上, 都能有一種天子威重的感覺。
然而, 就在今日, 卻有一官員血灑太和殿。
這人便是鴻臚寺的五品官員郭槐。
郭槐乃是寒門出身,好容易考中了進士,在京中熬了十多年, 直到如今卻是已經年近五十,也不過只是鴻臚寺一名五品小官。
在朝廷各部之中,鴻臚寺像來是個冷衙門, 沒有什麼實權。
而郭槐身爲鴻臚寺的官員, 品階又不高,在雍京這個處處是權貴的地方, 更是默默無名。
但是, 卻就是這個郭槐, 居然當着滿朝文武, 一再反駁戶部左侍郎錢卓然所言稅改之事。
更是多番執拗的進言元化帝, 拿着祖宗規矩的名頭, 以死相迫元化帝改變主意,阻攔稅改之事。
最後在元化帝跟文武百官的面前,這郭槐還是一頭撞在了這太和殿的石柱上。
血, 順着金燦燦的石柱往下流……
郭槐的身子一下子便軟了下來, 隨即偏倒在地。
“大膽!”
在郭槐撞上石柱的那一瞬間,御前侍衛總領薛海一聲怒喝。
在蕭穆言還是三皇子之時,薛海便跟隨左右,乃是蕭穆言最爲信任的侍衛。
待蕭穆言承繼帝位,這薛海也隨之被提任爲內廷侍衛總領,負責整個皇宮的安全工作。
今日乃是大朝會,薛海亦是隨着元化帝前來了太和殿。
畢竟他也是正三品的官階,大朝會時也許站班的。
只是薛海總歸是個武將,不同於文官們的彎彎繞繞,他卻是個沉默寡言的直爽之人。
先前雖然看着徐景跟錢卓然等人脣槍舌劍,你來我往,薛海也是聽着罷了。
畢竟他跟隨元化帝多年,早已猜到此事蕭穆言心中早有決斷,遂只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
然而卻哪裡曉得那位鴻臚寺的郭槐最後竟然以死相迫,甚至還直直地撞上了太和殿的石柱子。
這下薛海怒了。
膽敢在御前如此行徑,顯然是他沒有想到的。
要知道御前的一應安全和意外事故,都是他們的職能範圍,如此見着有官員在這太和殿內、在元化帝御前自戕,其實對他們這些侍衛是並不願意見到的。
“臣等失職,竟然讓此人驚擾了陛下,還望陛下恕罪。”
見着郭槐倒下,薛海立馬出列,跪拜在地上,道:“微臣斗膽,還請聖上移駕,臣等自會處理殿內之事。”
薛海心裡暗暗叫苦。
這太和殿乃是整個皇宮的正殿,位於整個皇宮地脈的中心,據說這皇宮地下乃有一條龍脈,而這太和殿,卻是修在了地下龍脈的眼珠上,象徵着華朝的權柄。
而現在有人血染當場,橫死於此,元化帝自然心中不悅。
這也太晦氣了。
只希望陛下至於因着這事遷怒於他這個侍衛總領。
“移駕?”
元化帝卻是眉尖一挑,雙目森然地掃了一眼殿內的文武官員,冷冷一笑,說道:“好一個以死進諫,朕便在這裡瞧着,爾等到底是意欲何爲!”
這話說得是極重了。
而且聽着話裡的意思,竟然是將那死諫的郭槐和殿內所有的文武官員比作一路人了。
這自然是一衆文武官員們都擔當不起的。
“臣等不敢。”
站班的官員們,就連身爲閣臣宰輔的孫惟德、杜允文等人都忙俯身下拜,誠惶誠恐地叩首請罪。
“哼!不敢?”
元化帝也不喊衆人起身,卻是冷哼道:“我看有人倒是大膽的很!我看這人是鴻臚寺……”
他話說到這裡,卻是將目光移向了跪在一側的鴻臚寺卿苟德明。
苟德明原本就沒有想到郭槐會在今日這般說話行事。
早在郭槐出言反駁錢卓然稅改之策的時候,苟德明便頻頻給眼神示意,要他不要多事。
然而卻不想,在平日裡一向沉默寡言的郭槐,今日卻似吃了雄心豹子膽一般,直接對他毫不理睬,甚至最後說出死諫之言。
雖然不知郭槐爲何今日如此行事,但好歹乃是鴻臚寺的官員,他身爲鴻臚寺卿,此刻亦是心驚膽戰,生怕元化帝遷怒於鴻臚寺。
現下,見着元化帝話語中點到‘鴻臚寺’,苟德明更是面色如土,連忙叩首請罪:“陛下息怒,微臣御下不嚴,驚擾了陛下,還望吾皇恕罪。”
“你確是有罪!”
元化帝瞥了俯身在地的苟德明一眼,語氣盡是冰冷:“鴻臚寺本該是最爲知禮節、守規矩的,而今你任鴻臚寺卿,麾下竟有如此大膽妄爲之人,朕看你是無能至極。”
這話說得算比較重了,苟德明更是抖似篩糠,額上的汗珠子一顆一顆往下滴。
“微臣知罪,還望陛下息怒。”
見着苟德明叩首請罪,元化帝目色一轉,掃了一圈大殿內的一衆官員,道:“鴻臚寺卿苟德明失職,降職留用,鴻臚寺一衆官員罰俸半年。”
聽着元化帝輕飄飄地處置了鴻臚寺一番,苟德明心裡又是慶幸,又是暗惱。
慶幸的是在現下龍顏大怒之時,他還能全身而退。
畢竟若是元化帝一氣之下,發落了他這個鴻臚寺卿也是有可能的。
現在雖然是降職了,但好歹沒有性命之憂,也仍然可以在朝爲官,這已經算是萬幸了。
此外,苟德明也還是有些惱怒的。
雖然郭槐乃是鴻臚寺的人,但今日之事他也從未料到,現下郭槐死諫,然而於他、於鴻臚寺而言,其實都是無辜遭受牽累。
這又讓他如何不惱、不恨那郭槐。
“臣叩謝吾皇隆恩。”
雖然心中複雜非常,但苟德明及一衆鴻臚寺官員也絲毫不敢帶在面上,忙叩首道。
“陛下,此人仍有氣息。”
這時,卻聽聞一個聲音響起。
衆人轉目看去,卻是上前去準備處理屍首的侍衛探了一下鼻息,竟是發現郭槐並未一頭撞死。
“哦?”
聞言,元化帝眉尖一揚,眯了眯雙目,斜眼看向了倒在地上的郭槐。
不僅是蕭穆言,整個殿內的所有人,聽到那侍衛的這句話,都將目光和心神放在了那以頭撞柱,以死進諫的郭槐身上。
此時的郭槐顯然已經暈死了過去。
金柱上的鮮血已經順着柱子流了下來,只在柱子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
金燦燦的大柱子,上面乃是鮮紅的血跡,看着顏色濃郁,甚至還有幾分奪目之感,只是卻又帶着些許詭秘。
郭槐倒在地上,額上仍是有血不斷地往外流,不過這麼一會的功夫,就見郭槐的半張臉已經染滿了鮮血,甚至他頭部附近的地磚也盡是血痕。
“真還活着?”
元化帝的聲音完全聽不出喜怒。
那侍衛聽聞這話,忙又拿手去探了探郭槐的鼻息,而後回道:“回稟陛下,此人確實還未死。”
聞言,殿內衆人更是心思各異。
看着郭槐頭下那塊地磚上的鮮血越積越多,鴻臚寺卿苟德明想了想,最後還是咬了咬下,試探地道:“聖上,要不去請了太醫來?”
這話好似提醒了殿內衆人。
對啊,若是此人沒死,那麼就算不得以死進諫了。
如此的話,若是今日留下了這人的性命,日後再行發落,也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了。
畢竟不管是那一朝,若是出現大臣死諫之事,都是很晦氣的事情。
不僅如此,在歷朝歷代,讓大臣死諫的君主,多半都是庸碌昏君。
元化帝這般的帝王,本是極爲勤勉開明的,若是因着這個事情,爲後世所誤解,留下千古罵名,那可是太冤了。
但如果此人還未死,那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麼擔憂之處了。
至於救活了郭槐之後又怎麼處置,那就是看元化帝的心情了,衆人也不會放在心上。
也是因着想到這一點,鴻臚寺卿苟德明方纔大着膽子提議招太醫前來。
“還有鼻息,又算什麼死諫?”
聽聞苟德明的話,元化帝卻是目色如刀地看着殿內的大臣們:“膽敢以死要挾君主之人,爾等竟然覺着他還配請太醫醫治?”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心中暗道不好。
“臣等有罪。”
看着跪拜叩首的羣臣,蕭穆言再不似以往那般喜怒不行於色,反而是一拍御案,直接立起身來,一臉怒意地道:“此等目無君上之人,又豈配多活片刻!朕看爾等皆是如此人一般,也好不到哪裡去!”
“臣等惶恐。”官員們仍是俯在地上,聽聞這話,忙又請罪道。
“惶恐?”
蕭穆言冷冷一哼:“朕看爾等倒不是惶恐,反而是大膽得很!”
說到這裡,蕭穆言看向亦是俯身跪在地上的薛海,道:“薛海,將此人拖出去,掛在朱雀門前,任他血幹而死。”
朱雀門分左門跟右門。
左門乃是新科進士入宮時走的門,亦是金榜貼榜之處,被稱爲‘龍門’。
而右門卻是處置人犯之處。
“是。微臣領命。”薛海忙恭敬應道。
“此人如此大膽,傳朕旨意,九族皆同其罪,連誅!”
此話音一落,滿朝皆驚。
誅連九族……
本朝立朝數十年,先前三代君主都以仁治國,甚少有連坐之刑,更不用說誅連九族了。
因而,在這麼多年裡,整個華朝上下,甚至都忘了還有連坐這一說法。
現在元化帝龍顏大怒,不僅施以連坐,甚至九族同誅。
這乃是刑部之事,刑部尚書楊海生也不敢自持閣老身份,忙戰戰兢兢地應道:“微臣遵旨。”
“朕倒要看看,有此人做例,還有何人敢裹挾君王。”
說到這裡,蕭穆言又掃了一眼羣臣,一拂衣袖,轉身離開。
許斌忙緊跟上去。
剛走了幾步,卻見元化帝又聽了下來,只是並未轉身,只輕飄飄地留下一句話。
“爾等全部在此跪上一個時辰,靜思己過。”
“是,臣等遵旨。”
官員們俯身領命,一個個皆不敢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