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請時候,曲筱綃接到朋友對包奕凡的調查報告,可正經事在身,曲筱綃急得抓耳撓腮,爲無法立即閱讀那些有趣的八卦而坐立不安。等吃完飯,賓主皆歡,送走招標主事人,包奕凡打算送曲筱綃回賓館,曲筱綃卻尖叫一聲,飛一樣地跑進廁所。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新鮮資訊必須活殺現做,纔有滋味。她貓在洗手間裡緊急看完朋友傳來的八卦,才心滿意足地走出去與包奕凡會合。
包奕凡大剌剌地道:“表現還行,沒給我丟臉。”
“那當然,絕對不會比你剛出道時候差。”
“你肯定是西太博士,我只得一個MBA,碩士,你比我強,強得多。”
“哈哈,猜對了,可我只買了個西太學士,要求不高。包大哥去普吉的機票買了嗎?”
“買了。”
“我忽然想到,萬一你人品挺壞,我會不會害了安迪呢?我有幾個嚴重問題要問你,比如那個美院校花……”
“不要以爲可以過河拆橋,你在我這兒還有售後服務。”
“有還是沒有嘛,一個字的事兒,要這都不肯回答,我只好去安迪那兒自首了。我纔不會害她。我因爲看你倆合適才撮合你們,要當中有個美院校花夾着,我知情不報,那我不成出賣安迪了?”
“我有那麼多錢放在安迪手裡,你說我敢不敢對安迪怎麼樣。”
曲筱綃其實也知道這一層利害,只是朋友傳來的八卦太強大,她只有明知故問,可惜包奕凡並不讓她如願。曲筱綃在包奕凡的車子裡更坐立不安。此時曲筱綃的狐朋狗黨又發來一條短信,告知安迪成了逼人跳樓的罪魁禍首。曲筱綃趕緊去電問是怎麼回事,朋友將晚報內容添油加醋說了一通,曲筱綃當即聯想到昨晚正是她發着花癡與漏夜工作的安迪在一起,她們曾討論到令人頭痛的老實頭問題。就這麼逼死了一個人?
曲筱綃嘴上跟朋友否定,“不可能,昨晚我跟她在一起,她做完工作我才離開她家,沒見她發火什麼。一封電子郵件能逼死人?神話!你見過哪個員工被你罵幾句就跳樓的?現在反而多的是跟你對罵的,和一轉身就辭職的。胡說八道,我不信,我跟她是好朋友好鄰居,我最瞭解她,你也幫我宣傳。”可曲筱綃心裡卻想到,安迪真做起事來火力強大,這事兒還真難說。
“安迪?”
“是啊。昨晚我跟她一起待到十二點呢,怎麼會出這事。”曲筱綃給安迪撥打電話,可接通半天,就是沒人接,“才幾點鐘,難道睡覺了?爲什麼不接我電話。”她便又給22樓其他人打電話,先打給最容易說話的邱瑩瑩,“咦,你怎麼停車?”
“你叫個朋友上門找她。她是個認真人,我怕她想不開。”
“用得着你說嗎,我在找另外幾個鄰居。死鬼邱,怎麼還不接電話……接了。小邱,安迪怎麼回事。”
“睡下了,心情很不好。我們三個都在2201陪着她。”
“心情有多不好?哭了?還是訴苦?”
“沒哭,就是心情不好,話少,頭痛。你那個趙醫生也來過電話,跟她說好幾句。我們這邊還是樊姐跟她說得最多。”
曲筱綃轉達給包奕凡,問包奕凡要問什麼。包奕凡搖頭,她便跟邱瑩瑩說了晚安。
“你們還真是不錯的朋友。”
“呸,你以爲我真出賣她?你後天見她時候問她,她周圍唯一支持你的人是誰。”
包奕凡將曲筱綃送到賓館,先不忙開走,給安迪發了一條短信。有內奸跟沒內奸就是不一樣,要不然這種遠在海市發生的事他不知得猴年馬月才能知道。第二天曲筱綃回家,包奕凡送了個大大的土特產禮包,讓司機幫忙送上飛機。
安迪依然是22樓最早醒來的人。前所未有地整整睡了十個小時,讓她起牀時候有些兒恍惚。尤其是發現她竟然躺在地上,她頓時嚇得渾身冷汗,一躍而起,難道昨晚發瘋了?這一折騰,人便立刻清醒,昨晚發生的事兒歷歷在目,果然,三位鄰居擠一塊兒,睡在她旁邊的大牀上,都還睡得沉沉的呢。
捂着怦怦亂跳的胸口,安迪藉着夜燈的光溫柔地看着牀上的三個女孩。她們陪了她一晚上。
她看了會兒,輕輕走出臥室,關上門,纔敢深深地呼吸,撫平剛纔的驚嚇。
而手機裡不出所料有好幾個短信和來電,她看到奇點有好幾個電話短信,還有譚宗明的來電,譚宗明讓她無論什麼時候看到短信都立刻回話。還有包奕凡的短信。都很關心她。安迪曉得譚宗明是個夜貓子,這個時候不打算吵醒他,索性羣發了一條短信給昨晚關心她的人,她很好,情緒穩定。
唯有包奕凡在這個大清早是醒着的,包奕凡氣喘吁吁地立刻打來電話,“還好?”
“你在幹什麼?跑步?”
“今天灰大,在跑步機上跑。昨晚從小曲那兒聽到消息。”
“沒事,我們圈兒大起大落,壓力太大,什麼事都會發生。從業十多年見多了。謝謝關心。”
“相信你能處理好,不過昨晚打電話沒人接的時候,還是挺擔心你的狀態。
現在幹什麼?”
“我做早餐。昨晚鄰居三個陪我,她們還睡着,我做早餐給她們吃。”
“我也想飛過去蹭早餐。”
“速凍餃子,三明治,乏善可陳,我只會這些。”
包奕凡哈哈大笑,“提個建議,餃子可以水煎,生煎包子似的做,比水裡煮出來的好吃多了。學名叫煎餃。”
安迪當即上網尋找煎餃的做法。等樊勝美起牀出來的時候,她已經煎出第一鍋廢品,以及第二鍋靚麗的正品。“做菜不難。”安迪以充滿自信的一句話,代替早安。
樊勝美有點兒拗不過來,愣愣看了安迪會兒,道:“你恢復得還真快。昨晚看你睡得很香。”
“有你們在,我睡得很安心。現在什麼都可以應付,沒有什麼大不了。”
“但我有個建議,這幾天你寧可沉悶點兒,看上去苦惱點兒,更人性,也更容易讓別人放棄對你的指責。”
“你的建議會很好地保護我不受傷害。但我不能採納。我需要保持一貫的強勢和主動,甚至藉此推出新方案。你放心,我工作那麼多年,見過的類似政治正確的處理很多,都有差不多的套路:表示非常悲痛,表示優厚處理,推出新規則增強員工幸福感,以及,沒有什麼可以改變既定方針。”
“身段柔軟一點兒,可能更容易讓人接受,也培養更好的合作環境。”
“是啊,我用悲痛和優厚處理的表態表達公司對每一位員工的重視,但你得看到,我是第一責任人,他們更需要一個堅強的引導者,而不是一個容易被一件事擊垮的小女人。說到底,做戲。”
樊勝美沉默地看着安迪一會兒,才道:“這世道,愣是把女人當成男人使,把男人當成牲口使。晚上如果有需要,五點之前打個電話,我飛了王柏川來陪你。”
“都不知怎麼謝你們。”
“自家姐妹這麼說就見外了。”
兩人相視微笑。此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東窗照射進來,一掃昨晚的陰霾。
奇點打來電話時,安迪與關雎爾剛剛出門上路。她一看見顯示就將手機交給關雎爾。“你幫我接一下,就說路況不好,我不便接聽。”
奇點卻是一時沒聽出那聲“喂”不是安迪,上來直接就道:“安迪,我在你們小區門口,你出門時候降下車窗,讓我看看你氣色好不好就行。昨晚一直聯繫不到你,聯繫譚總也說聯繫不到你,我擔心一夜。”
“魏總,我是小關。安迪在開車,現在路上很擠,她不敢接電話。”
奇點愣了一下,“哦,小關,早上好。你們這麼早出門了?到哪兒了?”
“纔出門呢,今天我們都起得早,就早點兒出門了。剛路過地鐵口。”
奇點更是發愣,那說明他應該看到安迪出小區大門的,他怎麼可能錯過那抹豔橙色。他將疑問壓在心裡,再問:“安迪現在好不好?”
關雎爾真想臨陣脫逃,將手機還給安迪。她硬着頭皮回答:“昨晚沒接電話,是因爲我們都聚在安迪家,都早早睡了。今天什麼都好,安迪還給我們做了一頓豐盛早餐。”
“幸虧有你們在。請你幫我跟安迪說一下,有什麼吩咐,儘管給我電話,我這幾天都不出去,隨時待命。”
關雎爾直聽得迴腸蕩氣,真想壯膽問一句“你們到底怎麼啦”,可這兩位大朋友的事她不敢插手,她只能精準複述奇點原話給安迪。可是看着安迪漠然的神色,她終於忍不住問:“你想把魏兄怎麼樣?你們不是很好的嗎?他那麼擔心你。”
“我……你說對了,是我的問題。而且是不可調和的問題。他知道。”
“他知道就不會等在小區門口,只求你降下車窗看你一眼了。”
安迪心說,我還半夜蹲在他的樓下數窗戶呢。但她咬着嘴脣,什麼都不說。
由着關雎爾責怪她。良久,見關雎爾不再說,才道:“你昨天說的聯署郵件,我認爲你不能參與。這事有些捕風捉影,你們幾個小同事風聲鶴唳了。你到公司後把總結髮給我看看。”
“不麻煩你了,你最近麻煩事接二連三的。”
“有麻煩事彼此幫忙,纔沒有麻煩。”
“我怎麼覺得我們22樓比大學宿舍還和諧呢。”
“小樊說我們22樓像《西遊記》裡的盤絲洞,我得找時間翻翻《西遊記》。”
關雎爾聽了笑,可笑容有點兒辛苦。考評,這個壓在她心頭的秤砣啊。通過之前,她不會開心。
偏偏下車,兩位同事又堵過來。“小關,考慮好了嗎?我們打算上班就羣發郵件。”
關雎爾道:“這麼做,會不會對同事打擊太大。萬一沒狀況呢。”
“哈哈,別以爲只有你謹慎,給你看補充說明,昨晚上的,我們這叫忍無可忍。”同事又摸出手機,給關雎爾看清晰照片,那是一對男女摟抱着進入一幢公寓樓。作爲每天上班接觸的同事,關雎爾一看就認出其中的女孩是誰。但她迅速將手機屏幕翻轉,看清左右無旁人,道:“你們考慮過羣發後果沒有。萬一公司投鼠忌器,爲了保全重要高層,索性將所有我們這些無足輕重的知情人……”她沒說出口,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姿勢,“我絕不是威脅。”
“小關,你不要爲了不肯聯署而聳人聽聞。”
“我不會故作驚人之語,我熟悉官場,我懂得犧牲誰放棄誰上面都是有考量的。而我們真的是最無足輕重的人。”
“可是我們是羣發,讓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有可能裝聾作啞。”
“我們就這麼偃旗息鼓,忍氣吞聲嗎?其實想明白了,羣發是被犧牲掉,不羣發是被潛規則掉,我寧願轟轟烈烈。”但這位同事的聲音已經低落了,顯然,不羣發還有機會,羣發可能更沒機會。
“可能有第三條路。”另一位同事咬牙切齒地道,“我們不能忍了這口氣。”
這一回,兩位同事沒有撇下關雎爾,而是三人一起進大樓上班。但關雎爾心裡很鬱悶,阻止了兩位同事,等於保護了這兩位同事,她又多了競爭對手。而不阻止,則是另一位同事剝奪了她的其中一份機會,她還得因爲那同事加班。總之她兩頭吃虧。真難,怎樣才能活得長袖善舞,遊刃有餘呢。
但坐下工作才半小時,剛纔門外攔住她的同事之一給關雎爾短信發來一個網址,並故意借倒咖啡的機會經過關雎爾身邊做了個眉飛色舞的輕鬆鬼臉。關雎爾連忙用手機上網,打開那網址,見到也是手機發送上去的八卦爆料帖。標題異常噱頭,內容更是狗血。果然見下面已有跟帖。關雎爾不得不佩服同事的創意和手段,果然是排名前三的一流大學出來的畢業生,腦子的確好使。而她雖然早已想到不能這樣不能那樣,卻一天一夜裡面打破頭都沒想到借刀殺人這一招。跟一流大學的人競爭真是辛苦。
於是,關雎爾毫不猶豫將年終總結髮給安迪,請腦袋更好使的安迪助她一臂之力。
安迪走出電梯,就發現自家公司所在樓層異乎尋常地熱鬧。她毫不猶豫地在電梯門合上之前縮回電梯,面不改色地繼續往上走。電梯又升了六個樓層,她纔出來,打電話問助理是怎麼回事。果然她的直覺沒出錯,劉斯萌的家人打上門來了。於是安迪早上打好的腹稿完全作廢,她原本打算開工前做個簡短講演,將昨天的事做個了結。
不管來人只是老少婦孺,安迪都不準備下去冒險,耐心等待譚宗明派保鏢過來。助理問她怎麼處理,她說要麼就在門口隨便他們鬧,要麼讓保安把他們請進小會議室,只要管住他們不讓砸了東西就行,還能怎麼辦。這種事讓老譚過來處理。
耐心等了足有半個小時,老譚來電,他來了。安迪這才下樓。老譚帶來不少孔武有力的人士,將劉家家屬包圍在一個小範圍內,安迪經過的時候,捱了很多罵,當然,頭上還被扔了一部手機,撞得她腦袋生疼。此時,安迪對劉家家屬的同情,只停留在政治正確層面上了。
安迪原以爲同事會同病相憐,沒想到有同事直指,鬧到公司來無非是爲了多爭取一些來自公司的補償。原來並沒有人會覺得兔死狐悲。安迪揉揉被手機撞出一個包的額頭,裝作若無其事地工作。
在午餐會上,她完全否決原本的腹稿,也撇開工作不提,更是完全不提公司在劉斯萌自殺方面該擔負的責任,而是裝傻:“劉斯萌事件之前,我完全忽視劉家家庭負擔重,家庭環境不佳,以及心理負擔重等私人問題。我們公司工作節奏快,單打獨鬥多,工作壓力大,這些因素湊在一起,本來就容易影響心理健康。
因此劉斯萌事件提醒我,我們是不是該考慮聘請專門心理醫生,插手關注每個員工的家庭私生活?”
此議案如此弱智,令全桌中高管們面面相覷。有業績很好的一個年輕員工提出,“怎麼關注?怎麼操作?每人先向人事部門遞交家庭成員名單,家庭收入支出,然後由心理專家分別談話?碰到我們這種單身又生活作風不正的人,又該如何操作?是否侵權?”
衆人有暗笑的有明笑的,安迪也跟着笑。但笑完就道:“你以爲荒唐,有人不覺得荒唐,要不然劉家家屬怎麼會找到公司來?顯然社會倫理對公司有這麼一層要求。既然公司需要承擔責任,公司就得聲張相應權利。公司爭取以後多關心員工,公司付費,以後每人每月一次免費心理諮詢。”
“自願吧,彆強制。”
“不行,有心理問題的人最諱疾忌醫,等亡羊補牢,悔之晚矣。而且你們肯定還會說,以後留意多關注部下心理便是,但劉斯萌事件告訴我們,我們對他知之甚少,關注更是無從談起。事情現在不做,以後也未必會做。幸好我們不是富士康那樣的勞動密集型企業,公司可以負擔心理諮詢費。”
又有人跳出來,“即使公司規定必須關注部下私生活與心理健康,這條我也反對。我有保留的權利,而且我最討厭有人打着朋友的旗幟來關注我的私生活。總之各自修爲,公司不能干涉人身自由。有人要跳樓,連他身邊睡着的女人和生他養他的父母都攔不住,關我們同事們什麼事。”
安迪繼續裝傻面對大夥兒七嘴八舌的反對,心裡回想以前老譚反反覆覆對她的教育。剛工作的時候她完全不講婉轉,她讀書時的天才頭腦也讓導師們縱容她的直來直去,老譚不得不手把手教育她,有些事雖然有理但是政治不正確,政治不正確的底線千萬不能碰,但你可以創造荒唐話題觸犯別人的權利,讓大夥兒爲了維護自己的權利而不知不覺地將可能導致政治不正確的坎兒跳過去。
爭辯結果,大家爲了自身權利不受侵犯,一致認定公司與事件無關,同事也與事件無關,當然安迪與劉斯萌隔着兩個層階,更與事件無關。
樊勝美長羽絨服裡面是一身深藍色西裝套裙,露着兩條穿薄襪的腿,站在寒風中等來王柏川的車子。王柏川見面就道:“你穿這麼少不會冷?早該跟我說一聲,我到門口時候再給你電話,省得你等半天。”
“沒事,昨晚在安迪家裡過夜,她家暖氣打得像夏天,把我全身捂透了,我出來站這麼久還完全感覺不到冷。不過大包裡有替換衣服,等面試結束,換了厚衣服上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