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瑩瑩吃驚地看着憤怒得滿臉通紅的關雎爾,心中有滾滾說辭罵回去,可話到嘴邊都嚥下了。關雎爾也直瞪着邱瑩瑩,心裡不由回憶起曲筱綃話不投機照着臉摔上門的決絕,可是她做不出來。兩人只能互相瞪視。
“我原諒你,你是小朋友。”
“不需要你的原諒,我無過錯。責任追究抓源頭,你纔是源頭。”
“我怎麼了?我失戀,我被人踹了,被人當垃圾一樣踹了,我不能憤怒?”
“你愛憤怒憤怒去,不奉陪了。”
關雎爾真的忍不住了,伸手想關門,但被邱瑩瑩死死頂住,不讓移動分毫。
兩人再度憤然瞪視,兩張年輕的臉間隔更近,不到一尺。兩人都在門板上使勁,兩張小臉瞬間都死死憋得通紅。對峙良久,邱瑩瑩卻撲的一聲笑出來,可眼淚也隨着一聲撲又掉了下來。關雎爾也呼地一聲,一口真氣泄了。兩人不約而同收回落在門板上的勁兒,傻傻地對視了會兒,邱瑩瑩點點頭,“我明白了。今晚開始,不上微博了。”
關雎爾點點頭,但沒說。只怕自己張口就問“能堅持幾天”。兩人默默相對了會兒,邱瑩瑩回去自己屋裡。斗室之內,她無法不直面充滿誘惑的電腦。在要不要上網刪除微博關注,甚至刪除微博地址的考慮面前,邱瑩瑩徘徊良久。最終,只能又回到關雎爾屋門口,“小關,幫我刪掉電腦裡他……他的痕跡。”
關雎爾二話不說,走去邱瑩瑩的屋子,一把將邱瑩瑩關在門外,動手飛快刪了所有應勤的痕跡。再度打開門,她伸手向邱瑩瑩,“手機也拿來。”
邱瑩瑩不禁拉出一張哭喪的臉,可磨不過關雎爾,只能交出手機。關雎爾便將手機上的所有痕跡也除去。回到自己屋裡,關雎爾索性斬草除根,發短信告訴應勤,她已幫邱瑩瑩刪除電腦和手機上的聯絡方式,她希望應勤懂得自保,如果方便,換手機卡,換各種上網ID。很快,應勤就回復,說除了手機卡明天天亮才能辦,其餘都已辦妥。自此,邱瑩瑩所有聯絡應勤的渠道都被封閉,除了最原始的人肉堵。
爲此,邱瑩瑩愣愣站在關雎爾屋門口一聲不響,一不怕苦二不怕累地站到樊勝美開會回來。
關雎爾被盯得心裡起毛,完全無法看書,只能窩在屋子裡上網猛搜黑金屬。
小小2202,一時充滿鬼哭狼嚎聲。
包奕凡的朋友在婚禮結束後,又邀請最親近的朋友一起去新房玩。安迪想不去,可考慮到結婚的新郎是包奕凡的密友,她斷無拉後腿的道理。此時的她已不能全然以自己的好惡爲進退標準了,她自覺考慮包奕凡。
新房在別墅區,門口泊名車,往來富二代,茶几上早已擺滿法國名莊葡萄酒。在場的人幾乎都彼此認識,除了安迪。因此他們鬧得很兇,安迪素來性寒味甘不會鬧,唯有旁觀,包奕凡陪着,偶爾替安迪擋住各種衝擊。
“爲什麼心事越來越重?”
“有嗎?”
“都寫在臉上。”包奕凡伸手比畫熱鬧的人羣和他們兩個,“繁華——落寞,繁華——落寞,繁華——落寞。對比鮮明。”
安迪訕笑,她不是隱藏的料。“怕。”
包奕凡不禁笑了,“別怕,我跟你共擔。”
安迪搖頭,“回去跟你說。”
包奕凡還是笑,能說什麼呢?無非是新媽媽的焦慮,不焦慮纔怪了。這種事即使天才也未必能順利應付。他與新郎耳語一番,領安迪與衆人告辭。追在他們身後的是大夥兒的狂叫,“下一個輪到你們!”包奕凡興興頭頭地將安迪抱上車,關車門前笑道:“想好怎麼說,我們開始。”說完,小跑繞到駕駛座,跳入,“想好了沒有?”
“早已……”
安迪話還沒說全,駕駛座的門呼啦被拉開,被剝得只剩襯衫短褲的一位朋友大聲喊:“包子給我作證,他們說我不會踢足球,說我畢業後就沒踢一腳球。”
“憑你兩條雪白的大腿?我纔不作僞證。”
後面跟出來的衆人歡呼一聲,“剝光!罰酒!”將襯衫短褲朋友活捉回屋。
包奕凡看着大夥兒笑,等人都進屋,他才發動車子離去。“別誤會,別看他們現在鬧得肆無忌憚,幹活起來個頂個的,大多挺不錯。”
“想到曲筱綃了,也是那樣。很好奇,你以前也是這麼玩?在我身邊豈不悶死?”
“怎麼會悶,我對你一見鍾情呢。打算跟我說什麼?我打算明天靜下來與你一起拉個表,我們先給你換個大點兒的房子,從這兒物色個靠得住的保姆去照顧你吃住。具體細節讓我向已經有孩子的朋友打聽一下,明天都籌劃起來。”
“嗯,這些不急,等我看完曲筱綃男朋友趙醫生給我推薦的書再定。回去後我打算跟你說說我的身世,我所知道的那些身世。如果你有疑問,我也回答不出了,我會給你魏國強的電話,你自己去問。”
“如果覺得往事不堪回首,不說也罷,我們都活在當下。我不會在意。”
“我在意。婚禮讓我想到,兩個人在一起,面對愛情,應該公開、透明,更應公平。”
“呵呵,別說得這麼嚴重,你又不可能已婚,或者什麼別的,你也不會在心裡藏着另一個人,你藏不住,你一向在我面前坦白。還有什麼,我的完美主義?”
安迪不說了。一直到車子在車庫停住,熄火,安迪才道:“跟你說說我媽,我剛剛去世的外公,不知是去世還是下落不明的外婆,還有我一個寄養在福利院的弟弟。除了外公,其餘都是瘋子。”
包奕凡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可他的眼睛還是剋制不住地睜圓。
安迪心涼,雖然早知肯定是這一結果,她伸手欲打開車門,“我……我進去拿一下行李,麻煩你……麻煩你等下……送我……送送我去賓館。”
包奕凡伸手阻止,可又欲言又止,神色不寧地看了安迪會兒,旋身下車。安迪看着包奕凡繞過車頭,很快就如常打開車門。剛纔前面幾次,安迪是很自然地伸手扶住包奕凡的肩膀,由包奕凡半抱半扶出車門。可現在她的手膽怯地停在半空,無法按下去,彷彿包奕凡已經是與她不相干的人,她怎敢麻煩不相干的人。
反而是包奕凡握住安迪的手,依然是溫暖而熱情的大手,兩人默默對視片刻,包奕凡使勁,將安迪抱下車。落地那一刻,也同時落在包奕凡的懷裡。
“我愛你。但我有一肚皮的問題要問你。”兩人的臉近在咫尺,可誰都沒有再移近一點兒的衝動,只默默凝視。
安迪過了好一會兒,才剋制住心中的激動,“不用客氣,儘管問。”
“上去說。這兒冷。”包奕凡遲疑了一下,放開安迪,兩人並肩走向電梯,中間有明顯的距離,猶如兩人心中裂開的縫隙。安迪一向做事都是我沒錯我無須道歉也無須解釋的理直氣壯樣子,可現在她什麼都做不出來,她只一味憂慮地盯着包奕凡嚴肅得不同尋常的臉,看他眼睛裡的千變萬化,心中涼涼地猜測各種可能。
心裡即使做好了最壞打算,可依然無法接受這一刻的來臨。
包奕凡嚴肅地走進家門,先找去保姆室,請保姆回家去住。等保姆走後,纔來到依然站立在門口的安迪身邊。安迪不等他提問,搶先問:“我從頭開始說,還是你問我答?”
“我迫切需要知道一個問題,爲什麼選擇這個時機告訴我。”問話的包奕凡嚴肅中甚至帶着嚴厲。
安迪被區區一個問題問得陣腳大亂。而身上的厚重衣服又捂得她呼吸不暢,她只得微微側身,先脫下大衣。才脫了一半,只感覺手上一輕,大衣已被包奕凡接了過去。她不禁驚訝回頭,他這麼做,是因爲單純的紳士行爲呢,還是表明依然憐愛?包奕凡也看着她,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擊激盪,千言萬語。
“我不文過飾非,直奔主題吧。我對自己的精神狀況一直警惕並懷疑;我用前一次似是而非的戀愛驗證我最好單身到底;我並未試圖與你戀愛,當然不必對你有所交代;然後我並未試圖與你長久,也以爲你未必對我持久,因此也不必有所交代;再然後我一直試圖脫身,可又飛蛾撲火,那一段是我最僞善的時光;今天,孩子是個意外,也是必然,而你準備結婚準備跟我天長地久的行爲讓我必須說出真相,我不能結婚。對不起,讓你鏡花水月一場。我……很謝謝你帶給我的美好。就這樣。我打算走了。”
包奕凡目瞪口呆地看着安迪,久久不能說話。卻在安迪無奈地聳聳肩,挪開身子準備去收拾行李時,他伸手,將人擁抱在懷裡。安迪不解,想觀察包奕凡的眼睛,可包奕凡將臉埋在她的肩窩,不肯挪開。
安迪又回到她貪戀的懷抱,她也不想走開。可她怎能不走。她伸手推包奕凡,但包奕凡抱得更緊。
“別動,你想想,推開我,誰來疼你?別動,你讓我靜靜,讓我抱着靜靜。
我心裡有點亂。”
安迪驚訝,慢慢地,她在包奕凡的懷裡回憶着“推開我,誰來疼你”,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她終於也低下頭,埋首於包奕凡的肩窩,讓淚水靜靜地流淌。
“安迪,安迪?別站着,我們坐下說話。別生氣,我剛纔誤會你了,怪我思想太複雜。坐,別哭,別哭。”包奕凡又是吻,又是手絹,手忙腳亂,“好吧,我檢討……”
“我錯,你反應正確。”
“我……我承認,我最初想得邪惡了。我最初以爲你其實並不愛我,我不明白你爲什麼在有了孩子的當天忽然宣佈什麼真相,我以爲你找藉口,也或者是以退爲進,很多,各種亂七八糟的可能全衝上我腦袋,我當時猝不及防,我很失望,我想你怎麼是這樣的女人。我不應該懷疑你。”
“不是‘什麼真相’,是真的真相。”
“嗯。原本一直想不通,你這樣的人,怎麼會單純那麼多年一直等着我出現等我來愛你,是,你一直拒絕我接近你。我今天被你嚇得腦袋有點兒遲鈍。真相怎麼了?爲什麼要爲真相離開我?我們這幾個月的感情,你說放就放?”
“因爲我不知道哪天會發作,還有我的孩子,不知生出來是什麼。不能連累你。你想想,我外公擔負不起壓力,逃離家鄉,魏國強也是一走了之,事情發生的時候,你承受不住。”
包奕凡緊咬下脣,想了很久,才很是艱難地開口,“我剛纔考慮了。即使有那麼一天,在那天來臨之前,我們珍惜每一天。起初會有點兒心理陰影,我會克服。”
“我做不到,明知害你,明知的。”
“可是你讓我怎麼離得開你,你在我心裡。你問問你自己,你又走得開嗎?
你比我更不會做遊戲。當初是我死皮賴臉非把你追到手不可,不怨你,你不用爲了表明什麼態度離開我。相愛就是在一起的唯一理由,別再說離開了,點頭,答應我。”
安迪被包奕凡揭穿,是,她果真離不開他。即使剛纔攤牌的那一刻,她心裡依然不想離開,只有理智告訴她,愛他,就別害他。她也不想離開,她真的不想離開,包奕凡瞭解她。但她得搖頭,她不能點頭。可一邊搖頭,一邊眼淚又奪眶而出。幾十年的堅韌此刻全化爲一塌糊塗的委屈,她當然想要有人愛,她當然希望有人疼,而且她希望坦蕩地接受厚厚的疼愛,她什麼都要,想找人撒嬌,想找人依靠,想找人商量最私密的事,想找人分享發自心底的快樂或悲哀,她需要厚厚的胸膛,她要很多很多三十多年來從未屬於她的東西,她已經接近天堂,她又何嘗願意離開,心甘情願接受老天對她的不公。
可此刻,她伏在包奕凡的懷裡號啕大哭。爲這三十多年來的委屈。
包奕凡起初有點兒驚訝,漸漸才領悟到什麼,也不再勸,讓安迪哭個痛快。
直到哭聲變爲有一聲沒一聲的哽咽,包奕凡才問一句:“答應了?”
他的懷裡終於傳出一聲“唔”。
晚上睡得很不踏實。半夜醒來,安迪發現包奕凡不在身邊。她吃驚起身,眼睛在黑暗中適應了好半天,纔看清臥室也沒人。她全醒了,連鞋子都顧不得穿,赤腳走出去。可才走出臥室,拐個彎,就看到包奕凡了,他抱頭坐客廳沙發上,一動不動,剪影猶如石雕。
安迪心中刺痛,包奕凡不傻,他當然清楚挽留住她意味着什麼。她靠在牆上,默默看着,眼淚在眼眶打轉。直到包奕凡擡起頭,伸手取茶几上的酒杯,她才走過去,跳上沙發,鑽到包奕凡的懷裡。但,不,她再也不說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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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奕凡顯然嚇了一跳,他放下酒杯,忙道:“你怎麼也起來?”
“要跟你在一起。”
“別擔心,我只是在想些事,要當爸爸了,壓力有點大。”
“我也壓力很大,非常大。包子,我絕不考慮打胎。”
“想清楚了?”
“我想要親人,你一個,還不夠。”
“我們賭一場吧。”
確實,不是賭,是什麼?至於連累你啊之類的客氣話就不用說了,此後的事,唯有“擔當”二字。
樊勝美拋下手頭安撫大任,疾奔酒店參加重大突發接待活動籌備會,得到上司的讚許。
其實酒店接待大人物與以前公司接待大客戶的宗旨一樣,就是把VIP們不當人,當神,供着。不同的是如何因地制宜,將手中所有發揮到極致。可同時呢,別忘拿一隻眼睛盯住客人可愛的錢包。樊勝美瞭然的是宗旨,缺乏的是實操。她在會議室只有聽的份兒,沒有說的份兒,即使最終老大點名每個總監表態,也沒她插嘴的份兒。
開完大會,再開小會。總監安排佈置工作。說到底,在場的人肯定被安排到比較重的工作,但一定不是最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樊勝美即使是新人,也被安排了不少組織協調的工作。即使她兩個月下來已經自認爲熟悉自己管轄領域的工作,可真等到分配工作到手,還是覺察到壓力巨大,畢竟,這是管理工作的起步。
週日一大清早,關雎爾與邱瑩瑩都還在睡夢中呢,樊勝美就不得不起牀在家做功課。下午就要開始工作,新人是不可能指望臨場發揮的,唯有埋頭做好預習工作。王柏川送的新電腦此時派上了大用場。樊勝美絞盡腦汁地一遍遍完善工作
步驟。
邱瑩瑩昨天鬧累了,沉睡不醒,還是22樓的特困生關雎爾先起牀。樊勝美一看見關雎爾經過,就隨口問了一句:“昨晚小邱怎麼怪怪地站你門口?”
“不知道耶,她總得找個宣泄方式吧。”
“她今天……”
關雎爾全身一激靈,“樊姐,我半小時後出門,你有什麼吩咐嗎。”
樊勝美一聽,立刻靈光大開,“呃,我們一起出去。好像過去點兒的那家星巴克挺安靜,網絡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