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點兒錢你還問東問西的,我是你媽。今晚就划過來,明天我買菜錢都沒了。”
“有什麼意外開銷了?”
“你爸買藥。頭痛藥。”
頭痛藥?樊勝美一聽就知道媽媽撒謊。“醫生開的處方藥?叫什麼名兒?今天醫生來家裡,還是送爸爸去醫院了?爸爸能告訴醫生他頭痛?”
樊母當然回答不出來,又被樊勝美揭穿,惱羞成怒。“到底我是你媽,還是你是我媽。我花點錢還得向你請示彙報?你明天劃錢給我。”
“你不說出理由,我不給你。怕你又填了無底洞。我們家不是富翁,我沒錢。”
“今天親家過來,他們去處理你哥你嫂的事,問我要了些路費。我只能掏出這禮拜生活費,總不能看着你哥在牢裡過春節吧。總算他們肯去,他們有人去總好過沒人去,起碼也捎個音信過來。”
“他們去有什麼用,沒錢找關係,也沒錢保兩個人出來,更沒錢請律師。
他們能不知道?恐怕連門都進不去,面都見不着呢。我看是找藉口從你手裡騙錢吧。你還真給他們。”
“我問你,我和雷雷明天沒飯吃了,你看怎麼辦吧。”
“你送錢之前沒想過嗎?”樊勝美感覺身邊有異常,扭頭一看,卻見一輛雪亮車子在她身邊緩緩行駛,從打開的車窗看進去,是陳家康坐在駕駛位上,做手勢請她上車。
樊母還在手機裡喊:“我和雷雷明天沒飯吃了,你看着辦。”
樊勝美本來就火,此時兩邊夾攻,她火上心頭,一下掛了她媽媽的電話。
可面對陳家康,這個酒店的客人,即使她已經下班,她也只能換上微笑,擺手走開。陳家康見她已經打完電話,就大聲道:“我沒惡意,順路送你回家。一天工作下來很累,別辛苦走路了。”
“謝謝,我坐地鐵,很快就到。”樊勝美指指不遠處的地鐵站標誌,拐開去了。且不說此人來歷不明,不知從哪兒要來她的名字。而且樊勝美一向兔子不吃窩邊草,工作時候不跟周圍人談情說愛,這條底線她向來遵守得很好。
陳家康見此只能失望地走了。但留下一句話,“希望下次能給我機會。”
樊勝美臉上笑笑,依然擺手作別。等陳家康不見,她才又拉下臉來,考慮媽媽要錢的事兒。正好王柏川來電,她將媽媽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王柏川當然知道這事兒不能開口子,一開口子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樊家又會變成無底洞。但那邊到底是樊勝美的媽媽,樊勝美若是真狠得下心,也就不會跟他委屈地倒苦水了。王柏川好生爲難,無法回答。
樊勝美幫王柏川說了出來,“你是不是想說有一就有再?我也知道不能讓我媽抱僥倖心理。可是他們明天就沒飯吃了,而且你知道,他們經常爲我哥的事兒問人借債,親戚都讓他們借怕了,我媽明天即使餓得兩眼昏花去親戚家借錢,也未必有人肯借給她。他們明天真的會餓肚子。”
王柏川爲難地道:“要不,我讓個哥們兒明早給他們送點兒吃的去?只送吃
的,解決基本生存。”
樊勝美剛想說這是好主意,可轉念一想,就知道不對。“我媽只要知道我不會餓着他們,以後等我哥出來,她會把我劃給她的每一分錢都交給我哥,轉頭再伸手問我要吃的。爲了兒子,她偉大得只需要基本生存食品就能活下去。這點我爸稍有不同。”
王柏川只能道:“總不能餓着他們吧。冬天餓肚子,尤其是還有小孩子……”
“王柏川,我是讓你幫我一起解決問題,你倒好,還給我出難題。我都累一天了,站都站不穩,你倒是幫我好好動腦筋啊。”
“原本想,你如果每星期給他們500,可以考慮這回先給100,這100從下星期的定例里扣除,下星期只給400。可再想,既然你可以把原本定下的規矩作廢,在你媽眼裡你還有什麼信用?真是左右爲難。”
“廢話不,我難道沒想到這一層?再想。”
王柏川再想再想,支支吾吾地道:“可能,我說的是可能,你媽買米不會是一天只買一天的量,應該是一次性買一包。可能她正好還存了大半包的米,夠這禮拜剩餘的時間吃飯。”
“拜託,這是什麼廢話。你還不如說家裡還有皮帶皮鞋可以煮湯,還有桌腿可以啃。我累得要死,你怎麼總不在啊。需要你的時候,你怎麼總是不見人啊。”樊勝美煩得再次一舉惡性掛斷電話。可面對地鐵站的人山人海,她無法掛斷什麼,唯有奮力與男人們搶拼,纔可以上車。
好不容易擠入第二班地鐵,樊勝美掛着臉一直想,要不要給媽媽寄錢,要不要給媽媽寄錢。她恨死,恨媽媽屢屢擠逼她這個唯一掙錢的女兒,她恨永遠闖禍的哥哥,她更恨沒用的王柏川,他什麼忙都幫不上,這樣的男朋友,有等於無。
樊勝美一路恨着王柏川,越想越恨,下地鐵的時候早已火冒三丈。媽媽那邊?餓死算數!
趙醫生下午坐門診,他即使不看手錶都知道已接近下班時間,因爲身邊簇擁着他的病人少了,走廊不是鬧得一團糟了。但他拿起一本病歷,一看封面的名字,愣住,果然,曲筱綃似笑非笑坐在他的側面。
“又腳崴了?”趙醫生一看清曲筱綃滴溜溜的眼珠子,便知準沒好事。
曲筱綃趴過來,輕道:“上次之後,怕你不肯見我,只好來這兒堵你。有事請教,今晚一起吃飯。”
趙醫生凝視了曲筱綃會兒,“停車場等我。”
曲筱綃抽回病歷,做出一個得意的鬼臉,一擰腰便飄出了門診室。趙醫生鎮定地看着曲筱綃的一舉一動,心中好多狐疑,伊爲啥一再地出爾反爾。
曲筱綃回到停車場,拿手機給自己拍一張,採取的正是神奇的45°角拍攝,旋即將照片上傳到微博,文字說明:我一還魂就不想工作。怎麼辦?
等會兒,趙醫生下班,持着手機上了曲筱綃的車,問她這一條微博是什麼意思。曲筱綃將車門嗒的一聲鎖住,才軟軟地側倚着車椅,道:“意思是,我好想你,我要見你,委屈你當一回男小三。”
趙醫生看一眼黑暗中曲筱綃的臉,那兩隻活絡的眼睛給人的感覺就是沒一句話是正經。“你們女人才有小三,男人那叫橫刀奪愛,懂嗎?”
曲筱綃攀上去,附着趙醫生的耳朵輕輕哈氣,“那你爲什麼還不奪?我等你的實際行動哦。”
“我願意跟你保持朋友關係,你很可愛,而且我越來越發覺你的特殊。但我不願苟且。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爲什麼總怕我聽不明白?你除了掉書袋時候我不明白,其他什麼時候我聽不明白了?我恨你。”曲筱綃說罷,一口往趙醫生的脖子咬下去。
趙醫生在黑暗中鎮定自若地道:“你咬的部位正是頸動脈。”
曲筱綃發現趙醫生不吃她那一套,有點兒騎虎難下,但一分神,就發現更嚴重問題,趙醫生手中把玩着她的手機,她的手機不知什麼時候落到趙醫生的手裡。而且,趙醫生狀若不經意地給兩人拍了一張合照。
“很漂亮,敢不敢上傳到你的微博?”
曲筱綃剛想說“有什麼不敢”,可很快就想到現實問題,劉歆華是她爸媽生意朋友的兒子,不能太刺激。而且劉歆華對她很好,她也不願隨意刺激。她伸手很輕易地搶回手機,將照片刪了。
於是,趙醫生無奈地道:“這就叫苟且。”
曲筱綃被趙醫生的語調激怒,她想到那個看不起她的徐工,原來趙醫生與那鳥女人是一路貨色。“你不要以爲你書多看幾本,就可以認爲我無知。我知道什麼叫苟且,也從來知道你不願苟且。所以我跟人明明白白斷了,又用一禮拜時間讓我爸媽接受這件事,我把事情全部處理完,纔來找你。你以爲我是個沒擔當的人?你一向這麼看我?滾蛋,不想再看到你,以後也不會再犯賤來找你。”
趙醫生靜靜看着曲筱綃,耐心等她呼吸稍微平息,才道:“你剛纔讓我做小三……”
“你不是號稱智商很高嗎?你不會分析判斷嗎?不懂開玩笑嗎?你走不走?
你不走我走。”
“你不知道你魅力四射,我見了你智商立刻低下到不及格,不知道你哪句話是真。唔,別說話,醫院電話。”
曲筱綃見趙醫生表情嚴肅,當即閉嘴。再說趙醫生灌了她一杯蜜糖,她當即變得柔情似水了,乖乖靜聽趙醫生接電話。但趙醫生接完電話,就匆忙地道:“高幹病房有事,你先回家,我如果結束得早,就去找你。”
“就這麼走?”曲筱綃看看趙醫生扶在門把上的手。
趙醫生停頓了一下,但只是深深地一個微笑,開車門出去了。
曲筱綃發現她又陷入混亂。以爲對趙醫生十拿九穩,可惜,趙醫生的定力表明,她對趙醫生無法把握。曲筱綃再次搞不懂趙醫生深深一笑的含義。
一個人失落地回到家,看看過道燈下孤寂的2203的門,她忍不住敲響2202的門。不料,開門出來的是樊勝美。既然來開門的是2202的大牌樊勝美,說明邱瑩瑩和關雎爾都不在。但曲筱綃此時心煩,懶得與樊勝美說話,嘟嘴轉身回自己家。
樊勝美也不吭聲,她心裡也是一團糟,看曲筱綃轉身,就迅速將門關了。
曲筱綃聽後面關門聲響亮得毫不客氣,飛速扭頭定定看着2202的門,心中很有衝上去砸門的衝動,可還是忍了。忍的原因不是她息事寧人,而是因爲現在樓沒有別人,只有兩個當事人,拍再多巴掌也不響亮。
樊勝美不知門外有這麼個小曲折,她心煩得都沒心情想別的事兒。她想硬下心腸不去考慮爸媽的死活,可是,即使專心致志地拔眉毛的時候,她都忍不住想到,明天家裡若真的沒飯吃……
她如何忍心。
心煩意亂之下,樊勝美首先想到的就是王柏川。她一個電話過去,才一聲硬邦邦的“喂”,王柏川立刻心驚肉跳,全身肌肉進入戰備狀態。王柏川低聲下氣地問:“你媽媽那邊有其他消息嗎?”
樊勝美卻耳尖地聽到手機裡傳來的人聲音樂聲,“你又在外面玩?”
王柏川忙道:“我跟客戶在一起。勝美,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你這話說着好聽,說了等於白說。我要怎麼辦啊,啊,啊……”
“勝美,我客戶在旁邊,沒法好好替你想個萬全之策。等送走他們我立刻給你電話,好不好?讓我再好好想想辦法。”
“我要有用的辦法!”“一定,一定。”
王柏川的客戶與王柏川是多年老友,見他神色狼狽,不禁打聽原委。王柏川一五一十跟老友說了。老友不禁笑道:“你是當局者迷。你女朋友早已打定主意,不往家裡寄一分錢。可這種事情即使再有理由,也理直氣壯不起來。她心虛,要你說出反對寄錢,是你反對她寄錢,替她擔起……嘿嘿,當我沒說。”
王柏川恍然大悟。難怪樊勝美跟他鬧了那麼多的脾氣,原來是要他擔起餓死她爹孃的責任。他不禁心中一個寒戰。“萬一她家裡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是要被她食肉寢皮嗎?不過這年頭出門討口飯吃還是有的,怕的是她癱瘓在牀的父親,她父親折騰不起。”
客戶同情地看着王柏川,但不便再多說,只是道:“你倆感情真好。”
王柏川當然明白客戶說的是什麼意思,他與樊勝美在一起,看樊勝美的意思,他就得背上樊家那個大包袱,而且關鍵是樊勝美並不給好臉色,他當然是感情很好,可樊勝美對他呢?他心中有點兒不快,給自己倒了杯酒。客戶見此,同情地與他碰了一下杯,陪他喝下一整杯啤酒。
“美女吧?”
“美女。我從高中開始暗戀。”
“看不出你是個癡情種子。”
王柏川嘆一口氣,想到與樊勝美重逢之後的種種,忽然感覺自己有點兒自作多情。明天,樣品就可以拿出來,他將拎樣品回去老家,交給包奕凡檢測。本來他打算明天不管多晚,當天就飛回海市,他想到樊勝美就歸心似箭,可現在有點兒疲,他怕樊勝美不給他好臉色,而這是必定的。
飯後,王柏川沒敢給樊勝美打電話,他稍微有點兒喝醉,他仗着小酒勁兒用客戶的口氣在他手機上給樊勝美髮條短信,“王嫂,小王喝趴下了,讓我給你賠罪。你饒了他吧,小夥子不容易,今天差點把我們幾個撂倒。你早點休息,別等他電話了。”
樊勝美收到王柏川的短信,氣不打一處來。可回撥王柏川的手機,已經關機,她哪兒都無法撒氣,只能拿自己手機出氣,狠狠地也關了自己的手機。那沒用的,有事的時候就指望不上他。
22樓同樣生着一肚子悶氣的是曲筱綃。趙醫生來電說被高幹纏住,脫不了身,只能奉陪一夜。曲筱綃竟然被她看中的男朋友放了鴿子。
樊勝美第二天沒往媽媽的銀行卡上匯錢。她這回打定主意做聾子。反正上班時候不能開手機,她正好耳不聞心不煩。
媽媽有打來電話,一天好幾個電話,樊勝美看着來電記錄,決定不聞不問。
關機期間王柏川也有來電,樊勝美一看見屏幕上王柏川這三個字就來氣,當然也不回電。但王柏川會發短信。王柏川說他送樣品過去,得討個準信才能回家。樊勝美當然也不回這條短信。她下班依然關機。
下班之前又看到陳家康。這回陳家康是與幾位衣冠楚楚的男子一起進門。陳家康不便扔下同伴過來與樊勝美打招呼,但特意遠遠地對着樊勝美舉手示意了一下,很是周到。
同樣周到的是趙醫生,趙醫生在曲筱綃下班時候來條短信,說他熬了兩天一夜終於得以下班,面色如鬼,已經打車回到家,準備睡覺了。曲筱綃搞不懂趙醫生究竟心裡打的什麼鬼主意,她只能忍耐,靜觀其變。
第三天,樊勝美下班打開手機,看到的竟是媽媽家對門鄰居的來電。她曾偷偷向該鄰居哭訴家門不幸,希望鄰居幫忙,如果家裡有什麼三長兩短,千萬給她一個電話。她趕緊給鄰居去電,鄰居告訴她,她媽領着雷雷,這麼大冷天的,在小區門口要飯。是真正的要飯,而不是要錢。因此飯倒是很快要到了,菜也要得到。但鄰居說,一老一少,看着真是可憐得要命。
樊勝美聽得當即落淚了,雖然鄰居沒說她什麼,可她彷彿看到鄰居責問的眼光。“阿姨,能不能請你送點兒吃的到對門我家,救急,只要救急一頓飯。我會立刻請朋友送錢過去。”
鄰居道:“小樊,不是我不想幫你。你家幫忙的親戚說是不肯吃討來的飯,已經一天沒來幫忙。我這會兒要是去你家,你媽會求我幫忙收拾,我又好意思甩手不管嗎?我今天只要伸一伸手,你知道的,你家事情那麼多,你媽以後天天都會來敲我家的門,我就給你家做免費老傭人好了。這事我不答應你,我當初也只答應你給你通風報信。”
樊勝美嘆息,她知道這是事實。她只能謝過鄰居,說是另想辦法。樊勝美不得不主動給王柏川打電話。
不料,王柏川見過包奕凡後,纔剛上了回海市的火車,準備夕發朝至在火車上睡一覺回家,省點兒錢。王柏川在火車緩緩的出站節拍中接到樊勝美的電話,心裡沒來由地覺得輕鬆,彷彿逃過一劫。但他趕緊地搶在樊勝美說話之前表態。
“勝美,我今天一直打你電話打不通。你媽媽那兒有消息嗎?沒你指示我不敢過去,怕壞了你的計劃。”
“你在哪裡?還在老家嗎?趕緊去我家一趟,我媽這兩天領着雷雷在討飯。”
王柏川目瞪口呆。“我……在回海市火車上。”心裡不覺更加慶幸幸好坐了火車,要是乘飛機回家,這會兒飛機沒起飛,他只能推遲迴家,先處理了樊家的無底洞再說。
“你……你爲什麼總是……”
“別生氣,別生氣。我想辦法。”
“你讓朋友送點兒吃的用的過去吧。這麼冷的天……嗚嗚……”
樊勝美一哭,王柏川的心立刻軟了,“別哭,別哭,我立刻讓朋友送過去。
不會餓着你媽。”
“可是……可是……又白做規矩了……”
“別急,別急,我想辦法,一定不讓你媽知道是你授意送吃的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