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那你們可找到了母親手中的把柄?”司傾見似懂非懂,難道說,記錄的人極有可能是自己身邊的人?
“所謂把柄,一是會林當時匆忙落下的譚家腰牌,還有一個就是你們司家的言行冊。”聖北安從懷中拿出撕下來的兩頁紙遞給司傾見。
司傾見接過,上面刻板地記錄了譚會林殺害聖澤隱手下細作的全過程,她不解:“不過是兩張紙,裡面記錄的內容大可以篡改甚至斷章取義,這種難當證據的東西也值得你們去偷?”
聖北安苦澀一笑:“司家的言行冊並非兒戲,言行冊的記錄是經過父皇授意的,一字一句,不帶見證者的任何情感,即便記錄的人發現了其中的難言苦衷,也不得不照實記錄,以至於上面根本不會出現‘誤殺’或者‘意外’這種主觀判斷。”
也就是說,這東西一旦上交到府衙,便是鐵證!
司傾見倒吸一口涼氣,將那兩頁紙遞迴給聖北安:“那你應該把記錄的人也殺了,他親眼見過的,再記錄,不過幾筆的事。”
聖北安接過,稍一使力,那兩頁紙便化爲飛灰,他道:“這東西,皆由皇室提供朱印,再安排幾個不識字的奴加蓋印章,真正能見到這些言行冊的,僅父皇與司掌司兩人而已,爲防止內容篡改,不允許補錄,也算是變相地防着司掌司,真真正正的獨一無二。
若要篡改,必須要重新謄抄一本再每頁加蓋朱印,我想,司掌司大概也沒有膽子盜取朱印作假。”
紙屑湮沒在風中,隨風而上。
他又道:“沒有人不厭惡這東西,可再厭惡,他們也捨不得把它們付之一炬,因爲這裡,藏着太多人的秘密……”
是啊,這裡的秘密太過誘人,誰不想打開這梧桐書閣的門一窺究竟呢?
二人沉默半晌,聖北安突然皺着眉,好奇地看着司傾見:“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這好歹也是你們司家的東西,什麼篡改、斷章取義的話居然是從你司家嫡女口中說出來的?”
司傾見仰起頭,同樣不解地看着聖北安:“你怎麼也什麼都不知道?司家嫡女從小囚禁的事兒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堂堂皇子連這點風聲都沒聽到過?”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聖北安以爲司黎勻只是不想司傾見成爲衆矢之的,偷偷將她關起門來培養,沒想到司傾見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看來司黎勻真的把她當成了聯姻的棋子。
“你以爲呢?”司傾見對聖北安的懷疑有些反感。
聖北安一噎,確實自己理虧,懷疑了她,於是岔開話題:“時候不早了,北安就不多叨擾了,今日多謝司小姐相救,改日必會登門致謝,先告辭了!”
司傾見笑笑:“希望今天的事情不會出現在明日的言行冊上。”
聖北安毫不在意:“他們也是人,也需要休息,你若是能夠發現你身邊的執筆人,那麼,言行冊上的內容便都由你做主了。”
看來這傢伙是抓住了言行冊的漏洞了。既然他敢這樣說,難道他已經找到了他身邊的執筆人?又或許,他收買了執筆人也說不定。
眼見司傾見的目光變得灼灼,聖北安也不敢多說暴露,連忙四處一掃,確認四周沒人之後做作地從袖口拽出了一條黑紗巾,系在臉上。
司傾見有些呆滯,不解道:“殿下這是……亡羊補牢?”
“安全起見!”聖北安如同孤鷹一般飛上了屋頂,就這麼走了。
司傾見揉了揉痠疼的腳踝,試探着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屋裡走,相比於今晚發生的事,她還是更疑惑:他那一身黑狐大氅,熟悉他的人只看背影就能將他認出來,難道帶了個黑色面巾旁人就認不出來了嗎?
“司傾見!”司清姂從屋裡迎了出來,見她一瘸一拐地走,趕忙過來扶住她:“傷到腳了?”
“無礙,不嚴重。”司傾見回到房中,隱隱房間裡有陌生人的氣息,繞過屏風,譚會林居然躺在她的牀榻上,雖然他依舊昏迷不醒,可她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司傾見自詡波瀾不驚,此刻卻也鎮定不了了:“聖北安沒把他給帶走?!”
“這……”司清姂吞吞吐吐道:“五皇子說那人傷的重,不宜走動,所以讓他在這裡養傷……”
她跟聖北安交情很深嗎?就這麼放心把人交給自己,也不怕她直接把那殺了人的譚家二公子送官府去?還還還把人放在她的牀上,簡直無禮至極!
司傾見氣的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司清姂怯怯道:“你若是覺得心煩,不如……讓我來照顧那個人……你就先去我那裡將就着睡一宿。”
聖北安帶來的人睡自己的牀,自己睡別處?!
司傾見不解,她不理解極了,這一個兩個的平時看起來都挺規矩的啊,今晚這是怎麼了,一個飛賊把另一個飛賊放在自己的房裡,自己的妹妹還因爲個飛賊讓自己睡在別處,見鬼了?
司傾見搖搖頭,不知道司清姂腦子裡在想什麼,連夜跑回了淨女潭。
雖說淨女潭呆久了也無趣,但是這地方安靜啊。
不過話說回來,淨女潭這個地方如果不用來囚禁自己,大概也沒有人願意踏足吧,這裡一年四季的冰涼,蚊蟲鳥獸都嫌棄不已。
當時用來拴住她的那條鎖鏈還在石壁上掛着,師傅說過,那鎖鏈的材料奇特,連她也沒辦法將它解開,不過方圓十丈的地方,她竟然呆了那麼久。
司傾見找了個矮榻躺下,看着潭底的點點星光,不由得恍了神。
除了自由,母親幾乎對她有求必應,但這裡實在偏僻,兒時的夥伴早就不記得自己了,只有司慢慢願意陪她玩,還偷偷帶來糖人兒和木偶給她,那時候,真的是望眼欲穿盼着阿姐來看自己。
再後來,師傅就如同仙女一般瀟灑地降臨了,哪個女孩子不喜歡五顏六色的衣裳,可師傅偏不,她總是那麼一身黑色,可即便是這黑色,在她身上也比萬般顏色都好看,可當時自己淘氣,就喜歡和師傅對着幹,自那以後,她的衣服就總是白色,倒不是她有多喜歡白色,只是因爲好玩兒,漸漸的也就成了習慣,下意識裡總是偏愛白色。
再再後來,師傅就偷偷給她帶來了玩伴兒,就是琅哥和琳娘,這兩個小夥伴是青梅竹馬,從前琳娘總是跟着琅哥身後糯糯地叫着哥哥,再看現在,恨鐵不成鋼地一天揍八遍。
想到這兒,司傾見不由得笑出了聲,回想起從前的日子,雖然被囚禁着,不自由,倒也無憂無慮,師傅教什麼就學什麼,琳娘滿臉墨漬地給自己畫外面的世界,琅哥漲紅了臉非要給她學說書,還有阿姐的糖人兒、姂兒時不時的偷瞄,如此看來,以往的日子到也沒有那麼無聊……
再就是靳元信了。
那時候彼此年歲都不大,但她卻記了他七年之久。
當年整個司氏糟禍,入獄、斬首、抄家,流放,她都親眼見證了,昏暗的雷雨天,四處一片腥風血雨,恐懼、無助、絕望、心慌,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纔是個頭。
當時母親還在宮裡任玲瓏司的掌司,司家糟禍,她義無反顧地站出來接替了家主之位,族人並不看好母親,但誰也不願意坐上這搖搖欲墜的家主之位。
整個司家在母親的帶領下拼盡全力反抗,她們以爲,只要不低頭,誰都不能把她們踩在腳下。
直到邢氏一族被滅族,所有人都怕了,他們開始脫下盔甲逼着母親投降,可誰都知道投降的結果,無非是爲奴爲婢,永不翻身,但是……卻能活命。
她從未見過母親流淚,可卻在投降那日跪在梧桐書閣哭的撕心裂肺。
次日母親再次入宮,誰也不知道母親在宮裡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從那天開始,皇帝不再對司家施壓,司家的言行冊也變成了由皇帝受命記錄京都權貴的言行冊。
這也意味着,母親把自己的秘密以及整個司家的秘密都交到了皇帝的手裡。
也是從那一日開始,母親的一言一行變得刻板規矩,更有意地把她藏起來,不允許她見外人,更不會帶她去任何場合。
她就好像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秘密。
可光有皇帝的庇護還不夠,其他氏族始終盯着司氏不放,他們知道司家掌握着不少人的秘密,或許裡面就有自己的,誰也不敢保證自己什麼虧心事都沒做過,他們巴不得趁着這次大亂將司家徹底弄垮。
於是母親又攀附上了冷麪將軍靳氏靳反修,當年聖墓王朝不可一世的殺神,誰也不知道他們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只知道,司家的女兒從此以後便任他靳家挑選,而自己作爲司家嫡女更是首當其衝被賣出了去,不過九歲就已經訂婚給了只有十二歲的靳元信。
作爲交換,靳反修自然將司家庇護在羽翼之下。
司黎勻飛蛾撲火一般的做法讓一衆人傻了眼,誰也沒有想到司黎勻居然能夠成功,能夠求得靳反修的庇護。
誰又敢去惹殺神靳反修呢?
可再想想,該是什麼樣的秘密才能與讓靳家答應在這亂象中站出來庇護司家。
活是活下來了,可司黎勻明知道自己是母系氏族,卻還與靳家做這種交易,對司家族人來說,簡直比死還不如。
有了這樣的名聲,再想要翻身,簡直難上加難!
這也不怪坊間有傳言,說司氏就是個娼妓氏族,司家的後院就是靳氏的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