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姊幼一如往常的咄咄逼人,司傾見何嘗不知道她說的是反話,誰都知道她在這裡過的不好,她這樣說不過是維護着自己最後一絲高傲罷了,看她的樣子……顯然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看得出來六公主在這裡過的不錯……既然如此,傾見只有祝福公主與蘇公子恩愛白頭。”司傾見忽然想到,或許聖姊幼能夠知道一些關於自己的事,以她的性子,激怒她,無疑是最好的方式。
聖姊幼果然上鉤,雙手掐住司傾見的脖子,將她按在門邊。
“你以爲你的命比我好多少?你以爲司黎勻真的一心爲你?你也不想想,她若是真的疼愛你,爲何不讓你繼任掌司之位做整個司氏的主人,反而讓你去和靳家聯姻?”
司傾見繼續激她:“若是我偏偏不稀罕皇室的掌司之位,一心只想嫁給靳元信呢?”
聖姊幼不由得收緊了雙手,咬牙切齒道:“你……!你以爲你是誰,你不過是……”
二人四目相對,聖姊幼遲疑了一下,又慢慢地鬆開了手,她退後兩步,握緊了拳頭,強忍着衝動,咬牙切齒道:“司傾見……你果真陰險,這可是我聖姊幼最後一張保命符,我怎會輕而易舉地告訴你?”
見聖姊幼反應過來,再問她也不會再說了,司傾見進了暖殿,隨手關上了門。
聖姊幼呆在門前,看着緊關的門,遲遲沒有離開。
她過的好嗎?當然不好,怎麼可能好,她擡了擡痠疼的胳膊,撩起袖子,看着自己手臂上縱橫凹陷的鞭痕不由得長長的嘆了口氣。
其實,每個夜裡她都在暗自悔恨,好好的當自己的公主不好嗎,爲什麼非要惹上皇后,惹上蘇家,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
如今,父皇拋棄她,母后捨棄她,求助於靳丞更是無望。原來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的時候,靳丞都不肯看她一眼,現在她貶爲庶人,爲人妾室,又怎能期望靳丞會想起自己來?
她不甘地望着緊關着的門,或許她不該跟司傾見爭,不應該奢求的太多,以自己公主的身份地位,想要得到什麼男人得不到,卻偏偏癡心着那個人。
可她又實在想不通,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她怎麼會輸呢?
“賤奴!你在這裡呆站着幹嘛呢?衣服洗完了嗎,庭院掃了嗎,不知死活的懶骨頭,一天不罵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年輕的侍女扯着聖姊幼離開,又推搡着,毫不顧及着聖姊幼曾經的身份。
這些辱罵聖姊幼的話司傾見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朵裡。
若是蘇衍不默許,她們如何敢這樣放肆?
原來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公主,也會因爲一時不慎跌入泥潭,在絕對的利益和權勢面前,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穩得住腳跟。
這世上哪有常開不敗的花,盛開一時,任人擷取罷了。
推搡打罵聲漸漸遠了,司傾見才終於回過神。
繞過屏風,眼前的景象更令司傾見震驚,這哪裡是普通的暖閣啊,較之世外桃源之所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雖是屋內,卻盡是自然之景的映照。
素色的紗簾委地,陽光濾過窗紙反而如月光一般柔和地鋪撒在地上,每一扇窗前都有葉片和鳳羽織成的風鈴懸掛,窗邊的燭臺也被雕琢成鳥獸的模樣。
暖殿正中央擺放着一隻香爐,是用整塊溫潤的暖玉原石支撐着的,雖然未經雕琢,卻更有滋味,細細看去,玉石的坑窪處竟然存着澄澈的水,水中還有極小的魚兒在遊!
整間屋子並未放置太多東西,甚至都沒有桌椅,供人閒坐的只有一牀一榻幾塊席子,卻足以讓人感覺舒適、自在。
這屋子的格局和佈置太有疏影皇后寢殿的風格了,疏影皇后也是蘇家人,難不成這間屋子是疏影皇后入宮之前的閨房?
屋子裡有暖風流動,風鈴上的葉片沙沙作響,伴着偶爾幾聲清脆的玉石碰撞的聲音。
日光肆無忌憚地照在身上,暖暖的,懶懶的,司傾見頓時生了睏意,去了鞋子歪在榻上,不一會便入了夢。
正迷糊着,內室的簾子後款款走出來一位女子,她身着淺色的委地長裙,青絲半挽,簡單地插着兩隻釵子。
她穿着隨意,笑容淺淺,司傾見只以爲是人家的閨房,便起身道:“實在抱歉,誤入了姑娘的閨房,冒昧打擾,我這便離開了。”
“多年不見……”那女子開口道:“我只是想見你……”
不知怎的,司傾見彷彿豁然開朗般“啊”了一聲,便滿心喜悅地朝那女子跑去。
那女子也伸開雙手想要擁她入懷,可跑到近側,卻撲空了,原來剛纔種種不過是個虛影。
驟然驚醒,不過是夢罷了……
司傾見擦去了滿臉的淚痕,但心中那莫名的情緒依舊還在,她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反正也再難入睡了,她推開窗,原以爲自己只是小憩了一會兒,不想已經午後了。
蘇府園子裡的景色也是一絕,雖然花草還未新生,樹木還未抽葉,但枝椏由遠及近錯落有致,又正逢日頭偏斜,暖陽架於樹梢,也是極美。
涼風襲來,人也頓時不那麼倦懨懨的了,由外到內都清醒了不少。
“那個新來的侍妾又惹公子不高興了,這會兒估計不是罰跪就是在捱打呢!”
“誰讓她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三番兩次的招惹公子呢?”
兩個侍女小聲談論着,從園子裡經過時,望見這屋子裡有人似乎還驚訝了一番,雖不知司傾見是誰,卻還是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新來的侍妾?莫不是聖姊幼?榻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有人備好了衣物送過來,應該是在她睡着的時候,司傾見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身衣服實在是不像話,於是趕緊換了,沒想到他們準備的衣服還挺合身,粉白相間的顏色倒是她沒嘗試過的。
外面的鬨鬧聲似乎大了起來,司傾見不由得好奇起來,聖姊幼到底怎麼回事,明知道蘇衍爲人狠辣,居然還兩次三番惹到他頭上,真是不知死活。
司傾見趕到的時候,聖姊幼正被蘇衍掐住了脖子,按在柱子上。
“我有沒有警告過你不準動這裡的任何東西?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動了的下場是什麼?”蘇衍緩緩收緊手指,聖姊幼的臉也漲紅了起來,拼命地掙扎。
眼見聖姊幼不再掙扎,司傾見上前道:“蘇公子,且先冷靜一下,聖姊幼剛剛被貶不過兩日,難保陛下和滕氏不會過問,留她一條性命,也算是個交代!”
“我用得着向他們交代?”蘇衍嗤笑一聲,將不省人事的聖姊幼扔在地上:“殺了她,和殺了個賤婢有什麼區別,司傾見,我姑姑心疼你,可不是因着你這優柔寡斷、膽小怕事的性子!”
“我念你被囚禁多年不懂世事不與你計較,可你最好不要像今日一般多管閒事,錯失良機,日後有你後悔的時候!”蘇衍怒氣未平,走到司傾見身邊道:“他們想要把你矇在鼓裡,是他們的事情,你母系氏族若想要崛起可不是靠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柔弱女子!你最好給我打起精神來!”
是了,她被囚禁多年,纔出來幾日便覺得世事新鮮,見什麼都覺得好玩有趣移不開眼,雖然事情的真相似乎在被慢慢的揭開,可自己的心思卻總是不在此,蘇衍一番話讓倒她清醒了不少,一個被豢養在宅院深處的弱女子,除了嫁人,還能成什麼事?母系氏族不該是這樣培養後人的。
除非,母親壓根就沒想過培養她,只不過把她當做一個聯姻的工具,她不敢想,難道母親她……真的是這樣的打算嗎?
聖姊幼到底是沒死,靜了半晌才終於緩過來一口氣,躺在地上拼命的咳嗽着。
蘇衍見她醒了,眼中的厭惡更甚,他彎腰拾起被聖姊幼碰翻在地的匣子,來到聖姊幼身前居高臨下地踩着她的手腕。
聖姊幼怕極了,拼命地蜷縮着自己的身子,抱着頭嗚咽着希望蘇衍能夠放過自己。
可蘇衍怎麼會是心善的人,一隻腳踩在聖姊幼的手上,蹲下身拔下聖姊幼頭上的素銀簪子,毫不留情地插穿了她的手掌……
鮮血剎那間匯成幾股涌了出來,聖姊幼捧着自己青白的手哀嚎着,她擡頭看向蘇衍,髮髻凌亂的不成樣子,她顫抖地咆哮着:“蘇衍,你個魔鬼,你有本事殺了我,你殺了我啊!”
蘇衍卻只是淡淡道:“別急,我會慢慢殺了你,死的太痛快可不是本公子的作風,我會留着你,讓你看着滕家灰飛煙滅,我會讓你知道與我蘇氏做對的下場,在此之前,我會留你一條賤命!”
蘇衍大步離去,只留給司傾見一句話:“我奉勸你,不要同情任何人,因爲,沒有人比你更可憐,你怎麼還有心思同情別人!”
蘇衍似乎咬牙切齒。
似乎所有人都在提點她,可他們每個人卻又都不肯明白告訴她,探知真相的情緒開始猛然瘋長,她有些等不及,恨不能馬上有人告訴她真相到底如何……
司傾見一步一步走向聖姊幼,看着銀簪穿過她手掌形成的凹窪,還有四處混亂不堪的血跡,她也該主動出手一回。
銀簪一寸一寸深入,聖姊幼疼的顫抖,拼命地用手拍打着司傾見的胳膊,想讓她停手。
“還請公主殿下爲我解惑……”
“司……司傾見!”
“還請公主殿下省些力氣,說點兒有用的吧!別讓這小小銀簪豁開了您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纖纖玉手……”
撕裂的疼痛隨手掌遍佈全身,聖姊幼終於不再堅持,從脣齒間擠出一句:“你與司家毫無瓜葛”便昏了過去。
自己與司家毫無瓜葛……
假話……假話!淪落成這個樣子居然還不忘挑撥自己與司家的關係,滕瀟菡的話不可信,聖姊幼的話就更不可信,什麼毫無瓜葛,全都是假的!
可……疏影皇后說的也是假的嗎?蘇衍說的難道也是假的?他們沒有任何理由騙自己啊……
雖然她不肯相信,但也終於明白了,所有人瞞着她的,是一件不可明說的事,是所有人心中的疑影,是陰暗到見不得光的事實,是他們也難以接受的牽強解釋,這一切,正是與自己相關的,而自己卻毫不知情。
滕瀟菡、疏影皇后、蘇衍、藕戈,言語間都曾透露過,只不過是自己不願意相信,甚至故意忽略了那些蛛絲馬跡。
自己一出司府便被盯上、被針對,也不僅僅是因爲司家緣故,不是什麼陳年私仇,而是他們的目標就是自己,是自己的出現讓她們回憶起了那段過往,那究竟是怎樣一段過往,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有些人拼了命的掩埋,有些人卻發了瘋的要把水攪渾,不過都是爲了一己私利罷了。
這京城啊,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的,可內裡卻暗潮涌動,不得安寧。
司傾見看着不成人樣的聖姊幼,不由得有些駭然,從高壇跌落塵埃不過須臾,這紛爭從她踏出淨女潭那一刻就已經開始了,由不得她拒絕。
在這京城,輸和贏分的太清,贏者居於人上,輸者只能自甘爲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