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司黎勻便派來不少婢女來伺候司傾見梳妝,今日是她的及笄之禮,看這陣勢,只怕母親另有盤算。
梳妝的婢女小心翼翼,她們拿不準司傾見的性子,只知道來伺候的是個性冷孤僻的主子。
人人都小心伺候不敢多言,偏上妝的女孩子忽然來了一句:“小姐可真美,美的竟不像是司家的女兒呢!”
這話一出,婢女們都慌了神,雖然外邊也有傳言說司傾見也許不是掌司的親生女兒,可傳言畢竟是傳言,哪有人敢當着正主的面去說呢?
那女孩子也察覺出了氣氛不對,連忙扔下上妝的胭脂盒,跪伏在地,結結巴巴地解釋着:“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說,小姐您的美貌遠遠超過別的小姐……就好像……好像……”
司傾見也不願爲難她,只道:“起來吧,繼續上妝就好。”
婢女們戰戰兢兢,不知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只覺得語氣還算緩和,只好繼續爲司傾見梳妝,再不敢多話。
司傾見的及笄之禮辦的隆重,雖說一些人打心底瞧不上司氏這種落魄氏族,可畢竟看在靳元信的面子前來捧場。
靳元信身在朝堂,又是位高權重的丞相,很少出現在公衆場合,姑娘們難得一見,今天這一遭,許多人怕是費盡了心思才能進來觀禮,其中的彎彎繞繞自是不必多說。
“這樣的地方,也配得上本公主親自走這一趟?”
說話的是滕貴妃的女兒聖姊幼,皇帝的六公主,雖不是很受皇帝的寵愛,但仗着滕家受皇帝重視,母妃又是除皇后外後宮位分最高的女人,平日裡總是心高氣傲趾高氣揚,私底下早當自己是嫡公主了,說話便也從來不客氣。
這話不偏不倚落到了司傾姂耳朵裡,頓時生出一股無名火來,她沉着臉道:“既然公主覺得司府廟小,裝不下您這尊大佛,趁天色還早,現在走也來得及!”
“本公主肯來是給靳丞臉面,你們司傢什麼小門小戶,本公主還嫌髒了腳呢!”聖姊幼壓根沒把司傾姂放在眼裡,徑直走了過去,還故意撞了她。
“你!欺人太甚!”司傾姂氣急,脫口而出道:“司家再小,靳丞也只認我姐姐這一門親事!公主怎麼樣,只怕還入不了靳丞的眼呢!靳丞的眼中只有我姐姐,六公主若是也想嫁給靳丞,怕是隻有做妾的份兒!”
聖姊幼聽了這話停下轉身,對司傾姂道:“憑她是誰,我捏死她就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般,在本公主眼裡,你們司家的女兒都不如皇宮裡的奴才清白,什麼齷齪手段也敢拿出來說,當真是不要臉!”
“你給我說清楚,什麼手段?!”司傾姂上去便扯住聖姊幼的衣裳,大有大打一架的氣勢。
“出來了,司家嫡女出來了!”衆人忽然圍聚到一起,聖姊幼也懶得與她爭論,甩開她轉身去看司傾見去了,今日來只此一個目的,就是要看看這司傾見是何方神聖,竟然引得靳丞指名要娶。
初春還涼着,淨女壇的水結着一層薄薄的冰花,陽光也不烈,撒下便是一層柔柔的光暈,泛着七彩的光,平鋪在薄冰上,衆人很是驚異。
冬去春來,司傾見早已看慣了這裡的景象,對於他們的到來,她只覺得吵鬧。
淨女壇中央是囚禁司傾見的暖白玉亭,十二根暖白玉柱筆直地矗立,檐下滿掛着輕薄的白紗,隨風浮動,本是雅緻景象,卻不知爲何滲出寒意。
侍女們爲司傾見解開束她的鎖鏈,引她走出這囚籠。
七年了,她已經七年沒有踏出過這裡了。
司傾見揉了揉手腕,雪白的手腕烙印着鎖鏈束縛留下的印跡。
她掀開白紗,風帶着絲絲涼意略過發稍,她微微攏了攏純色的披風,擡眼打量着外面的一切。
本是一片祥和熱鬧,卻不知爲何突然靜了下來。
衆人俯身跪拜,無人擡首。
這時她纔看清來人,是個溫潤如玉的少年,月白色的長袍隨着步子輕擺,勝過天邊的朝霞。
短短的一瞬,他們對視着。
“起來吧。”少年的聲音清冷,聽不出一絲情感。
衆人這才起身落座,卻無一人再敢閒話半句。
這便是靳元信了吧,司傾見猜想。除了他,誰又能有如此大的威懾,使得衆人噤聲?
靳元信遙遙的坐在主位上,母親次位而坐,朝上微微點頭,侍女便扶着司傾見踏上了通往岸邊的竹橋,這橋是臨時搭建的,橋的另一邊正是靳元信的方向。
母親可真是費心安排啊……
她一步一步緩緩走着,看着母親一邊觀察着靳元信的神色,一邊面帶笑意地頷首點頭,她忽覺諷刺,退後一步,側身站在竹橋邊,閉了眼,仰面躺倒進了淺壇裡。
兩個侍女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去拉,但只抓住了司傾見寬大的披風,人還是跌入了水中。
壇水不深,人卻遲遲沒有出來,水面劇烈的波動也漸漸緩了下來。衆人驚詫,面面相覷,卻不敢做聲,這裡輪不到他們說話,只看司家和靳元信如何反應便可以了。
兩個侍女也呆愣了一瞬,隨即跳下淺壇扶起司傾見,不由分說,押着她趟過冰冷的壇水,按倒在靳元信面前。
彷彿一切盡在掌握,司傾見的母親朝靳元信歉意一笑,從錦盒中取出一隻通體透明的描金長簪挽在司傾見的髮髻之上。
水從鬢角流入脖頸,長長的睫毛也掛着水珠,因爲寒冷,脣上的血色褪去,微微顫抖,倒更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模樣。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彷彿剛剛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靳元信也從錦匣中拿出一顆赤色的菱形玉石,親手將它放在司傾見的額中眉間。
只是刺痛一下,那紅色的石頭便牢牢地嵌在了司傾見的眉心之間。
司傾見抗拒地別過頭。
靳元信也不在意,似乎只是走個過場,從來到走,幾乎沒怎麼說話,他就那麼淡淡的離開,好像對司傾見的所作所爲並沒有什麼不滿。
衆人也不再逗留,跟隨着靳元信的腳步,今日司家嫡女折了靳元信的臉面,留在這裡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舉,雖說靳元信表面沒有什麼,可不耽誤有人心中暗自揣度。
衆人一鬨而散,留下三三兩兩的人觀望。
聖姊幼“嗤”了一聲,覺得司傾見雖然長的不錯,但實在是不識擡舉,第一次見面就這樣折靳丞的臉面,憑她也配當靳丞的妻子?
不過如此!
司傾見溼漉漉地坐在地上,似乎明白,她一個人,太微乎其微了,她的反抗就好像蝴蝶撲動了下翅膀,連花瓣都不曾顫抖!
這七年,她極少與外界接觸,除了固執地反抗,便只剩下茫然無措。
“清見!”司慢慢終於逮到機會跑過來,緊緊抱住她:“清見,阿姐想死你了!”
聽見熟悉的聲音,司傾見才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司慢慢是司家旁支的女兒,與司傾見算不得親姐妹,關係卻最是要好,只不過自從司慢慢嫁給靳反修後,她們已經將近兩年多沒有相見了。
今日好不容易趁着司傾見及笄之禮,這纔有理由從靳府出來,看看她牽掛已久的妹妹。
司慢慢一邊解開自己的裘狐斗篷,一邊心疼地打量着司傾見:“瘦了,你又瘦了,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越發倔強了,這麼冷的天還跳到水裡,你不要自己的身子了?”
“阿姐……”司傾見鼻子一酸,癟癟嘴,眼淚奪眶而出。
司慢慢正欲將斗篷裹在司傾見身上,卻不料被人搶了先。
二人皆是一怔,齊齊擡頭看去。
爲她披上斗篷的也是個少年,他的個子高又逆着光,司傾見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覺得他的黑斗篷很暖,不由得緊了緊,把自己縮成一團。
司慢慢識得此人,朝他微微點頭示禮:“多謝五皇子。”
五皇子?司傾見眉頭一皺,皇室的人?
雖然有些反感,畢竟人家也是好意,於是學着姐姐:“司傾見多謝五皇子。”
“不必多禮,姑娘叫我北安就好。”聖北安扶起司傾見,一舉一動並沒有什麼逾矩之處,可司慢慢還是暗暗拉着司傾見向自己這邊靠。
皇室和靳家向來是死對頭,明着是君臣,暗裡卻刀劍相向,無論她們得罪了誰都不好收場。
不過幸好這五皇子身份地位不高,也沒有什麼牽扯,即便被人看見他與靳元信未來的妻子站在一起,也不會太惹人注目。
一個不受寵的皇子與一個在靳元信面前作死的女人,誰在乎呢?
“聖北安?”司傾見微微側了下身,這纔看清面前的人。
瞧着這五皇子面色略有蒼白,額前有幾束碎髮不曾梳理整齊,身子單薄卻又不是病弱的那種瘦,這個人看起來狀態不是很好,相比於靳元信差的遠了,但又處處透着皇室子弟的雍容。
這個人看起來,雖然憔悴,但舉手投足間盡是從容。
說不出什麼感覺,但是聖北安給人的感覺很舒適,司傾見覺得,很適合邀他月下對酌。
聖北安微微點頭,側過身子爲司傾見姐妹讓出路來:“我也不多打擾了,姑娘快回去換身衣裳,別受了風寒。”
司傾見攏了攏聖北安給她的斗篷,再次謝過,臨走時,她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雖然她不喜歡皇室的人,但又覺得並非每個人都是壞的,於是她低聲道:“你可以叫我傾見。”
她不常與人打交道,這樣互換名字,她覺得也算是一種委婉的接納。
從今日起,她不必再被囚禁,她需要儘快地熟悉外面的世界,她要將一切都盡在掌握,爲司氏一族摸出一條生路,讓司家在聖墓王朝不必依附於人,不求權勢滔天縱橫天下,只求能容於四海,讓母系一族不至於受人嘲諷,任人踐踏。
她需要支撐和力量,她不能端着聖女般的姿態,即便權利污濁,可卻是利器。
於是她又回眸望了一眼聖北安,朝他微微點了點頭。
看着司傾見走遠,聖北安轉身欲走,恰好看見不遠處的祝徵雲,他躬身行禮,隨後才離開。
祝徵雲乃聖墓王朝第一國師,無論是身份還是地位都是受萬人尊崇的,即便是皇子也要敬重三分。
何況聖北安知道,祝徵雲看重這個叫司傾見的母系氏族的女子,各中緣由他略知一二,總之此番前來多少有些收穫,凡事不能做的太明顯,否則就容易讓人反感了,在皇室安穩多年,他深諳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