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可笑,當年知道自己被迫許給靳元信之後,還大庭廣衆之下跑到靳府門前去罵,口口聲聲要見靳反修,只不過罵了半晌出來的卻是靳元信。
當時的靳元信不過十二歲,稚氣未脫,長的可可愛愛,但一說話卻又有一種少年老成的意思,他揹着手道:“司傾見,你回去吧,待你及笄之後我才能娶你!”
接下來便有了那句:“你放屁,你小子想娶我?我司傾見生來自由,何須依附你靳氏生?”
也是這句話,換來了自己長達七年的囚禁。
不過現在想來,最近發生了那麼多事,件件都與自己有關,只怕自己當年被囚禁也不僅僅是因爲那句話。
司傾見無聊地翻了個身,伸手撩了撩潭裡的水,淨女潭裡的水是活水,但來不知處,去不知處,夜晚水中還會有藍盈盈的光點,隨着水動,看上去不像是小魚帶來的亮光。
她早就想一探究竟了,只不過從前行動的距離有限,往往還未潛到底鎖鏈就到頭了,不如今晚就下去一探究竟。
潭裡的水常年都是涼的,只這一個溫度,也不會隨着外界冷熱而受影響。司傾見脫了鞋襪將腳伸進潭水裡先適應適應溫度,再脫去外袍緩緩下入水中。
潭水稍有些刺骨,但很快就適應了,潭水不深,她閉氣慢慢沉到潭底,拾起那些光點。
它們只有沙礫般大小,用手細細揉搓居然是一粒粒閃爍着藍光的晶石。
擡眼看去,遠處似乎要更亮一些,應該是出水口或者入水口的沉積,她浮上水面換了口氣,又潛入水中直奔那一片盈盈的藍色光斑處。
逆着水流向上,這裡應該是入水口,藍色的小晶石隨着水流衝出,沉沉浮浮地遊蕩着,她探進半個身子去查看,入水口很窄,堪堪能夠通過一人,但水道幽長,不知哪裡纔是盡頭。
司傾見不敢貿然進入,只得退出身來,抓了一把這帶有藍光的細砂浮了上去。
這東西看着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會發光的細砂……
她忽然想起琅哥曾經用琉璃瓶裝過一些會發光的石頭,據琅哥說,這些小石頭是在司府身後的山上找到的,一個山洞的牆壁上嵌着滿滿的都是這種會發光的小石頭。
這些東西或許是從那山洞裡順水而下的吧。
夜風襲來,一陣哆嗦,司傾見赤着腳站在欄杆前,對橋上的侍女道:“準備溫湯,我要沐浴。”
“溫湯已經備好,小姐請隨我來。”侍女跪在地上畢恭畢敬地爲她穿好鞋子,隨後起身在前面引路。
司傾見看這個侍女年紀不大,看着也很面生,於是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奴婢名叫藕戈,今年十六歲了。”
藕戈低着頭帶路,回頭看了司傾見一眼,可她的目光不似尋常奴婢那樣小心謹慎,反倒帶着些打量探尋。
只是一眼,司傾見便發覺了不對:“你站住,擡起頭來。”
藕戈停下轉身,故作侷促地低着頭,不肯把頭擡起來。
她越是這樣,司傾見越有懷疑,司府挑選侍女向來嚴苛,不論出身,至少也要行事坦蕩大方,這個藕戈忽然眼神躲閃,故作慌張不安之態,定是有事瞞着。
司傾見捏着藕戈的下巴迫使她擡起頭來看着自己,果然是有不妥,只是這不妥卻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藕戈的眼珠是淺灰色的,月光明亮,照進藕戈的眼底,是那樣的澄澈,卻又如此的詭異,或許這便是她不肯擡頭的原因吧。
“來府裡多久了?”司傾見鬆開了鉗住藕戈下巴的手,聲音也變得柔和。
藕戈繼續帶路:“回小姐,已經三個月了。”
“那,你的眼睛……”
藕戈突然回身跪地,急急回道:“小姐,奴婢的眼睛只是顏色與旁人不同,並無其他缺陷!藕戈自幼流浪,能得個這樣的差事實屬不易,還望小姐開恩,不要趕奴婢走!”
“我沒有要趕你走!”司傾見扶起藕戈,卻無意間發現她的裙角沾着一些散着微弱藍光的細小砂石,於是又道:“你平日都在哪裡服侍?”
藕戈用袖子擦着眼角,回道:“淨女潭少有人來往,所以上面就把奴婢派到這裡來伺候。”
“除了這裡,你還去過哪裡嗎?”司傾見又瞟了眼藕戈的裙角,確實和她在潭底撈上來的沙礫是一個東西。
“沒有。”藕戈低下頭,緩緩道:“奴婢日夜都宿在這裡,不曾去過別的地方。”
“嗯。”司傾見擡擡手,示意她往前走:“淨女潭很美,我在這裡生活了好些年,尤其到了晚上,潭底星星點點的泛着藍色的光,你有沒有好奇去看過潭底都有什麼?”
“這……”藕戈頓了頓:“奴婢不會水……”
一不出門,二不會水,裙角上如何粘的那藍色砂石?到底是存心隱瞞還是另有所圖,不論是怎樣這個藕戈都有問題,心懷鬼胎,信任不得。
“你在外面守着吧,不用進來伺候了。”司傾見進了溫湯,把藕戈支開在外面。
室裡薰香嫋嫋,很是雅緻,看樣子似乎是才佈置不久,一晚上都沒閒着,這會兒實在也困了,司傾見換下溼衣,簡單洗了洗便出來了。
這裡的衣服很奇怪,一律是些薄紗抹胸之類的衣裳,她隨手拿起一件,好看是好看,但是太露了,母親絕不會允許這樣的衣服出現在司家。
司傾見下意識地看了眼門外,定是那藕戈搞的鬼,許是熬的太晚了,頭昏腦脹的,困就罷了,居然還有些站不穩,一下子磕在屏風上,摔倒在地。
不對,這感覺好像是中了迷藥,她屏住呼吸看了眼香爐,迷香不重,應該是摻在了香爐裡纔沒有發覺,朦朧中隨便拿了件衣服穿上,踉踉蹌蹌走到窗前,想開窗,卻還是體力不支,摔倒在地。
藕戈在外面聽到響聲,推門而入,她蒙着面,熄滅了香爐裡和薰香同時燃着的迷香,而後來到司傾見身邊,拍了拍司傾見的臉:“司傾見,我已經盯等了你三個月了,可算等來了這個機會!”
藕戈起身,一改之前膽小畏縮的模樣,把司傾見踢到一旁,開了窗,敲了敲窗沿:“進來吧,把人擡走!”
兩個黑衣人從窗口翻入,擡起司傾見裝入黑色布袋中,趁着夜色,躡手躡腳地翻出了司府。
————
神智漸漸回籠……
人聲嘈雜,身下微微晃動,好像船兒在水面飄着。
司傾見悠悠地睜開眼,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她居然被關在一個鐵籠子裡,這籠子吊在離地面一兩米的高度,所以纔會感覺晃動。
來來往往的人都在打量、議論着她,似乎她就是一個供人觀賞買賣的商品,甚至還有滿臉邪笑的老男人把手伸進來想要摸她的腳。
她狠狠踹了那人一腳,爬起來,蜷縮在籠子中央,防備着。
周圍頓時又鬨鬧了起來:“呦,這美人兒性子還挺烈!”
“各位安靜一下,聽我說,這個美人兒可還入的了諸位的眼?”一聲響指,樓梯上緩緩走下來一位紫裙女。
紫色的紗裙隨着她的步子翩躚,腰間別着把短刀,就連短刀上都嵌着紫色的珠子,可見她有多喜歡這顏色。
再往上看去,她的脖頸上串着一塊兒磨的發亮的白骨,再搭上她紫色的妝面頭飾,還有那一對灰色的瞳仁兒,簡直把妖和媚展現到了極致。
這人,正是藕戈。
此時的藕戈哪裡還有在司府時膽怯懦弱卑躬屈膝的樣子,一舉一動皆是風情。
衆人見到藕戈出來又起鬨了一番:“入的了,入的了,這姿色可比以往的強多了!多少錢?藕戈姑娘說個數!”
“呵~”藕戈輕笑,微微偏頭看了司傾見一眼:“這樣的姿色,自然還是老法子,你們出價,價高者得!”
藕戈掃了衆人一眼,拍拍手,腕上的鈴鐺作響,她道:“一百金起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