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春,天氣乍暖還寒,稍不注意,很容易感冒。都說春雨潤物細無聲,可春雨時斷時續,不痛不癢,讓人很不舒服。
靜宜這段時間開始着手翻譯厄瓜多爾僑領的燃油合作初步計劃,忙得週六日都在家加班。她苦笑了一下,希望忙完這個星期,下週日可以帶云云去海洋館。丁翔有次有意無意說起,如果他們出去玩,順便叫上他,“畢竟我有車,方便嘛。”知道他不會甘於做司機這麼簡單,靜宜的心在那一刻很感動,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她也不敢去設想,起碼在目前這一刻,他在意云云,渴望與他親近。
兩週前的星期天,她終於下定決心叫上丁翔一起去爬紅峰山,他爽快答應下來。那天他在山頂吹泡泡,逗得云云滿地追着泡泡跑,又跳又笑,兒子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
剛好有一對年輕的父母推着嬰兒車經過,女的看到這個情景就對男的說:“快看看,這樣當爸爸才合格,好好學習一下人家吧。”
靜宜坐在石凳上,看着玩得正起勁的丁翔和云云,呆呆出了神。如果……唉,誰知道以後的事呢?想什麼如果?
回到家後,云云還眉飛色舞地對外公外婆說他很喜歡和丁叔叔玩,丁叔叔會很多好玩的遊戲。
老爸老媽都很高興,老媽對靜宜說:“你們交往也有一段時間了,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吧。”
她應付道:“我找個合適的時間再說。”心中也想揣摩哪個纔是合適的時間。
云云一大早已經被凌嘉接走了。凌嘉也挺有毅力的,自從決定和云云培養感情後,他都能堅持每週六帶云云去玩,靜宜只有週日這天才能和云云在一起。如果不是早知道凌嘉另有目的,她真會以爲凌嘉改過自新。
看了一下時間,才上午九點半,與丁翔約好外出吃晚餐,白天的這段時間,正好工作。
剛進入工作狀態,鄒琪的電話就到了,訴苦來了,“靜宜,小孩子是不是惡魔變的,爲什麼這麼會折磨人?”她都是當媽的人了,說話還是隨性率直。
把純真可愛的小孩子形容爲惡魔,靜宜一聽就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完才說:“師姐,我見過小寶貝兩次了,一直很乖的,你不是想找個藉口翹家迴歸工作吧?”
鄒琪委屈地說:“我沒有冤枉她,她白天睡得少,而且要抱着才肯睡,晚上又要吃三次奶,我都沒法睡覺,快崩潰了!”隔着電話,靜宜似乎看見鄒琪蓬頭赤目仰天長嘆的樣子。這樣的日子,她也經歷過,當時她不斷鼓勵自己:云云一晃就會長大,到時想再過這種日子都沒有機會了,我一定要見證他成長的每一刻,我一定會頂過來的。
鄒琪聽完她的心路歷程後默不作聲,要師姐沉默可不是常有的事,她剛想開口,鄒琪就感概地說:“靜宜,你的心態真好,凌嘉發生這樣的事,你不得抑鬱症已經很難得的了,竟然還可以反過來鼓勵自己。
靜宜不由苦笑,“當時除了父母,就只有兒子了,能不施展渾身解數來討好他嗎?”
“靜宜,好像什麼困難到你那裡,你都能以笑對之,能樂觀對待就樂觀起來;就算不行也會苦中作樂。我真的佩服你。”鄒琪頓一頓,把思量已久的話說出,“聽景軍說,你現在跟丁翔在一起,是嗎?”
當然明白鄒琪的電話內容不會侷限於談小孩子,在師姐面前也沒有必要隱瞞,靜宜大方承認:“是的,他對我很好。”
鄒琪很認真地說:“景軍和丁翔共事也有五六年了,我接觸他的時間也不短。他人呢,工作能力是沒得說的,待人處事也大體得當,私人生活方面也沒聽說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事來,總概括一句,選擇他,你是有眼光的。況且他對你早就有好感了,我和景軍一早就覺察出來,當時我還取笑過你,可你不當一回事。這隻能證明那句話‘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
靜宜聽着鄒琪憶往事,別有滋味在心頭。她當時也料想不到自己會和丁翔扯上關係,只是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避也避不了,現在兩人在一起,溫馨甜蜜。她靠在椅背上,全身放鬆,笑笑回了一句:“順其自然吧。珍惜現在就好。”
“可是……”鄒琪欲語還止,這是所有逆耳之言的開場白,靜宜的心提了起來,鄒琪躊躇半晌,接下去道:“他向你說起過他的家庭嗎?我擔心你是否應付得來。”
靜宜的右眼皮倏地跳起來,一下緊接一下,急速不止,受到影響,心跳也加快。她按住右眼角,追問下去:“他沒有向我提起過他的家庭。你爲什麼這麼說?”
鄒琪不答反問:“你知道他姐姐丁梅嗎?”
靜宜脫口道:“丁梅,兒童醫院的丁主任?”她當然記得,上次云云發燒,丁翔就是介紹他姐姐接診的。
“對,就是她,她的感情和婚姻就是向家庭屈服的結果。”鄒琪快口接上。
“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家庭?”靜宜催促道,她越來越感到心驚膽戰,好還是不好,希望鄒琪趕快給個答案。
鄒琪趕快開口:“你一定知道丁……”突然話筒傳來一陣清脆的嬰兒哭聲,鄒琪手忙腳亂,慌忙轉口道:“小惡魔醒了,我要去抱她了,要不然又哭個天崩地裂了。下次有時間再說。”
“好,再見。”儘管心中千萬個不願,靜宜真想飛奔過去用手猛搖鄒琪,把她知道的一次過搖出來。
鄒琪的一個電話徹底擾亂的靜宜的思緒,要靜下心神工作是完全不可能的了。腦子裡不斷重複鄒琪的話,梳理了無數次,還是理不出頭緒,只覺得不詳的預感籠上心頭。
好不容易熬到約定的時間,她剛到樓下,丁翔的車就到了。一看到她,丁翔就咧開嘴笑了,像個考試取得好成績的學生在家長面前炫耀:“我剛想出門,景軍的電話就到了,說要和我討論分子公式的參數,我當時就吼他‘老兄,你有家庭有妻兒就不要這樣無良啊,我可是連家庭還沒有,正在努力中,你不是這樣拖我後腿吧?’,你猜猜你師兄怎樣回答?”
“我怎麼知道。”靜宜很不自然笑笑,她對他的家庭還沒有概念,又怎麼回答他關於家庭的問題呢?
“他說‘那你趕快組織一個家庭啊’。”丁翔學着勞景軍的語調說,說完還洋洋得意起來。
她現在對“家庭”這兩個字甚爲敏感,彷彿是心裡的一根刺,不拔出來就不舒服,可是一旦拔不出來,只會越陷越深,根本無處下手。
和丁翔相處,她一直秉着不追問、不過問的原則,他願意說出來,她當然樂意傾聽;如果他不說,她絕不會旁敲側擊尋根究底。哪怕是最親密的兩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隱私和空間,這是最基本的尊重與信任。
可是鄒琪的話令她欲罷不能,直覺那問題關係到她和丁翔的將來,幾次開口想問丁翔,卻硬是給理智壓下去。
丁翔覺得靜宜今晚沉默得奇怪,嘴巴抿得緊緊的,滿臉是被迫閉上嘴巴的委屈。他伸手揉揉她頭髮,輕鬆問道:“怎麼,想說‘我願意’,卻因爲矜持而開不了口?不說就不說,我知道你的心意就行了。”
靜宜沒有說笑的心情,她用力握住手袋,打算就這樣豁出去。到他們這個階段了,談各自的家庭也是自然而然的事,開口吧。
丁翔的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媽,我一早就說今晚不回來吃飯了,你燉了雪耳排骨湯?那叫爸爸多喝兩碗吧。我過幾天才回去,”他看了靜宜一眼,語氣不由溫柔下去,“順便帶我女朋友回來。媽,就這樣吧,我正在開車,再見。”
他伸過手來握住她的手,“你都聽到了,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反正遲早都要見家長的。別擔心,有我在。”
怎麼?心想事成了?剛想開口問他的家庭,他就主動帶她回去見他的家人了?但爲什麼感覺不到喜悅呢?
丁翔被靜宜迷惘的眼神弄糊塗了,細想之下以爲是害羞,正要開口安慰,她的電話響了。
“凌嘉,把云云送到家了吧?什麼,他受傷了?怎麼回事?眼睛擦傷了?正趕去兒童醫院,好,我馬上趕過去。”連合上電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丁翔,去兒童醫院,云云的眼睛擦傷了……”話到後來,竟然說不下去,她咬着嘴脣,忍着不讓眼淚涌出。
丁翔抽出幾張紙巾放到她手裡,握住她的手道:“別擔心,我這就趕過去。”
什麼家庭,什麼疑問,全都拋到九霄雲外了。她只默唸:云云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