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牛鄉的鄉政府一共有一百多人,其中有編制的不到二十人,沒編制的倒有八九十。這些有編制的人裡面,還有好幾個是掛號的,真幹活的只有十幾個。理論上來說,金牛鄉幾十個村子幾百平方公里上的十幾萬人口,就是靠着這十幾個公務員在運轉。
所以不論發生了什麼大事,這十幾個公務員都不會全部離開鄉政府,要不然金牛鄉就得停擺。就算是過年,也要至少留着幾個人值班,防止意外事故。
可是今天全鄉有編制的公務員一大早全部都集中到了石頭村,連那些平時只是掛號從來都不上班的都來了。至於編制外的合同工臨時工,更是全員到齊。鄉政府只剩下一個看大門的,要是這時候遭了賊,從頭偷到腳也不會有人發現。
到了石頭村,毛廣利馬上就去村委會,找到邵成龍。
“阿龍。”毛廣利緊緊的盯着邵成龍,“你可千萬不要糊塗。”
“毛書記你說什麼啊?”邵成龍問。
“這次你可不能搗亂!”毛廣利說,“無論如何也不能搗亂,市領導區領導都看着呢,有任何問題,我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唐昊這傢伙不地道,可這次不行。”
“我也沒說要搗亂啊。”邵成龍說。
“你別騙我,反正就是不行。”毛廣利說。
“我騙你做什麼,我幹嘛非要搗亂!”邵成龍說。
“唐昊硬要搶你的山韭菜生意,有找邵厚出來買票跟你競選村長,還買兇要殺你,鬼才信你不生氣呢。要是我,我和他拼命的心都有。何況是你這種年輕人,我就跟你說,不要衝動。千萬不要衝動,他翻身就翻身,翻身了又能在呢麼樣,你還年輕,他已經老了。頂多出去躲幾年,等唐昊死了再回來。”
“他幹嘛要躲,我是村長啊。”邵成龍說。
“你看這不就是想要硬頂嗎。”毛廣利說,“硬頂能有什麼好處,那可是省裡的大人物,要玩死我們鄉要多容易有多容易。你硬頂的話,不知道會連累多少人。”
“我沒說要硬頂啊。”邵成龍說。
“哎,現在和你說不清楚,總之你可千萬不要亂來。”毛廣利說,“你們的槍呢?”
“槍?什麼槍?”邵成龍問。
“還跟我裝傻,你們抓人的時候搞了那麼多槍。”毛廣利說。
“那些不是我們的槍,是養狗場的。”邵成龍解釋。
“你以爲我不知道?養狗場只有五把槍。”毛廣利說。
養狗場有五把槍證,並不是只有五把槍。可是這時候邵成龍又不方便把真相說出來,說了真相那是把苟老闆給賣了。只好堅定的表示村裡真的一把槍都沒有。
“我先去幹活,幹完活再跟你慢慢說。”毛廣利聽得不耐煩了,“總之要是今天我看到任何一把槍,任何一把,誰都沒情面講,立即抓人封屋!”
鄉政府的人分散到整個石頭村,有人打掃衛生,有人撿垃圾,有人進屋檢查,一旦發現什麼殺傷性武器,立即收起來。打獵用的獵刀,劈柴用的斧頭,殺豬的殺豬刀,全都收起來,只留下做菜用的菜刀。還苦口婆心的勸人把獵槍交出來,那天晚上凡是拿過槍的,都被二對一三對一圍攻。
可是他們當然沒有,以前石頭村有很多獵槍,後來禁止打獵,槍全部都上繳了。公安局出錢收槍,石頭村窮的要死,大家都把槍賣了。反正打獵也不一定要用槍,下套挖陷阱更好,用槍打的賣不出高價呢,只能自己吃。
看到石頭村的人油鹽不進,鄉政府工作人員不免有些怨氣。他們有怨氣,石頭村也變不出槍來。
很快區政府的人也來了,區政府和鄉政府的情況差不多,也是全員到齊,但區政府的規模比鄉政府可大得多了,足足有好幾百人,來了馬上找到邵成龍。
“邵村長,你要配合我們工作啊。”、
“有槍又怎麼樣呢?你還想幹些什麼不成?你不想幹什麼,那就更加應該把槍叫出來。”
“邵村長,可不要誤人誤己啊。”
“要是出了意外,可不是那麼簡單的!”
可是邵成龍根本沒得交,“我真沒有,我發誓!”
邵成龍這邊說不通,他們也不廢話,反正人多。直接整個村子搜過去。每一間房子都進去翻一遍,什麼溝渠水井都不放過,一個地方一個地方排查。最後老鼠蟑螂抓了不少,一把槍都沒找出來。
“這場面還真是大啊。”邵成龍正在感嘆。
然後更大的場面來了,市裡也來了人,雖然不多,但個個都十分精幹,來到邵成龍這兒也不廢話,直接問。
“槍呢?”
“沒有。”邵成龍說。
“現在你們持槍是犯法的。”
“所以我們沒有啊。”邵成龍說。
“那天晚上的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其實是用卡片召喚出來的。”邵成龍說。
“什麼!”
“開個玩笑,我這裡真沒有。”邵成龍說。
“好吧,你說沒有,那就算了,可要是接下來這一天石頭村範圍內出現任何一把槍,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那要是唐昊帶槍來呢?”邵成龍說。
“別胡說八道!”
問的多了,邵成龍也不禁有些生氣。不過是有個公務員要來石頭村吃一頓飯而已,用得着這麼審犯人一樣審問嗎?用得着這麼大場面嗎?誰知道這只是開始而已。
檢查完石頭村以後,那些鄉政府區政府的人就開始掃地。石頭村是個窮村,地面不怎麼平整,很多地方都有積水,他們沿着道路一路掃過去,把路上的積水都掃光。
要知道這時候還在下雨呢,掃掉積水的坑洞,很快就重新集聚起雨水來。可是那些公務員們一點都不嫌煩,掃了一次又一次,就是爲了讓這條路還看的過去。
不但在村口掃,還有很多人沿着道路一直往前走,顯然是要把整條路都掃一遍。這可是好幾十公里得山路,還是這種下着雨的天氣。半個區政府,還有整個鄉政府,拋下所有的公務,來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只是爲了讓一個人來石頭村吃一頓飯。
還不是和吃飯直接相關呢,只是在吃飯的路上,視線偶爾穿過車窗看到路上的時候,這條山路能夠比它原來的樣子好看一點。
“真是勞民傷財啊。”邵成龍忍不住感嘆。
“是啊,可這有什麼辦法。”毛廣利說。
“他們可以不這麼做。”邵成龍說,“掃掉一點積水有什麼用呢,雨還在下,馬上就會積聚起來。”
“國家、省裡都撥給了荷城很多扶貧款。”毛廣利說,“這些扶貧款裡面,很大一部分是維修道路,金牛鄉就是維修的重點之一。其中有很多就是符老親自簽名批准的。要是他看到金牛鄉的道路不如理想,那可怎麼辦?”
維修道路的撥款可方便了,撥下來就能花完,至於這些錢是不是真的用來維修道路了,道路又維修得怎麼樣,上頭不查,誰也不知道。上頭查了,也有大把理由搪塞。
可是表面功夫總要做一下的,尤其是符正直這樣的直接上級。所以他們纔會如此上心,纔會一撥撥的跑過來石頭村,纔會不顧下雨跑到山路上掃水。
“如果平時花多點心思修路,這時候也不必幹這種事。”邵成龍說,“這條路是該好好修修了。”
“阿龍,你還年輕,不懂這些事。”毛廣利說,“你知道金牛鄉的收入是多少嗎?”
“不知道。”邵成龍搖搖頭。
“那你又知道我們鄉的支出是多少嗎?”毛廣利說。
“不知道。”邵成龍還是搖搖頭。
“石頭村很窮,金牛鄉其他地方也就好一點,真的只是一點點。農業稅免了,又沒人來投資,我們能有什麼進項?花錢的地方可多得是,修路,教育,公務員事業單位工資,環保,水利,防洪,算上財政補貼,去年的虧空是三百萬。”毛廣利說,“今年到現在,已經虧空兩百五十萬,全年的虧空大概會突破五百萬。要不是盡力操持,我們連工資都發不出來。上面撥了錢,我們都要用到最緊急的地方去。這條路遲幾年修又有什麼關係呢,能通車不就行了。要用錢的地方多着呢。去年全鄉小學教師只拿了十個月工資,要不是過年搞了點錢發了獎金,他們就要去市裡鬧事了。你說有錢撥下來,我是先給你們村修路呢,還是先給教師發工資?這是明擺着的吧,我纔不管上頭撥下來是什麼名義。鄉里是這樣,區裡是這樣,市裡也不例外。”
原來是這樣啊,邵成龍忍不住說,“你們的工資倒是全額發放,永遠準時。”
“我們公務員的工資是國家財政撥付的。”毛廣利說,“誰都動不了。再說了,要是我們都沒了工資,那誰來支持鄉政府運行呢?鄉政府不能運行,那不是全鄉大亂了嗎。”
你們全跑來石頭村掃水,倒是不會全鄉大亂。
邵成龍還想說什麼的時候,毛廣利的手機響了一聲。他低頭看了一眼,臉色肅然,“符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