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和盯了李浩然很久,他有點不相信李浩然的說法,這種困擾水手多年的病症竟然是如此的容易解決,還是出自一個小孩之後,鄭和當然會懷疑。可是李浩然並沒有欺騙他的道理,也說得在理。跑船的人其實並不缺食物,茫茫大海有很多的可食用魚類,船上也一般會備有魚竿跟漁網,可蔬菜和水果就有點困難了,因爲蔬菜和水果都不好保存。而壞血癥也的確是只需要到達陸地,吃上幾天清淡的食物就可以恢復。但是,李浩然並沒有跟鄭和說清楚他看的是哪一本醫書。
最終,鄭和還是點了點頭說道:“多謝小師弟,是你讓數萬水手可以活命,造福後世。我會馬上派人去準備的。可光靠謝又不夠,不知道小師弟有什麼喜歡的嗎?等我這次完成皇命回來,我可以幫你帶點稀奇的玩物送你。”
非常人,做非常事。鄭和沒有多加詢問,他選擇了信任李浩然。最終的結果將通過他的這一次航行來驗證,無論結果如何,李浩然都是一片好心。如果真的有效果,那真是對無數水手的天大喜訊。所以鄭和先承諾要給李浩然答謝,當然一切要等到他出使西洋返回之後。
鄭和要送東西,李浩然當然接受!不過他首先想到的卻不是西洋諸國的奇珍異寶,他先說道的是:“聽說瓊州府(海南島)有一些野稻子,似乎長的很比江南種的水稻要好,可以的話,請鄭叔叔幫我帶些回來。前往西洋諸國的途中,鄭叔叔如果看到一些中原沒有的,可以食用或者有其他價值的植物也請帶回來。對了,特別是一些可以當主食的,適合在所有土地種植的,最好是適種於乾旱不肥沃土地的食物。還有就是……”
李浩然似乎還想到一些其他的,可就是暫時想不起來。靈魂與精神是成年人的,可身體與腦袋卻是小孩的,而且穿越的時候也是突如其來的,很多事情真的記不住。
聽到李浩然說的都是有價值的作物,鄭和笑了。道衍的確是收了一個好弟子,他全都明白了。鄭和笑着說道:“小師弟,民以食爲天?!是不是這個意思,我都知道了,我會讓人注意的。只是,你就不考慮一下別的,比如說傳說中的南海珍珠,還有海中寶物珊瑚嗎?”
“鄭叔叔,還是叫我浩然吧。小師弟這個稱呼我受不起,我還是個孩子。鄭叔叔知道我的意思最好,民以食爲天,小老百姓吃飽了纔可以做很多事。珍珠、珊瑚什麼的當然好,可送多了也不好,可以的話就送我三件過得去的首飾吧。一件給母親,一件給小娘,一件給虎涵,一人一件剛好。”
李浩然說着,還特意摸了摸身邊站着的李虎涵的小手,鄭和都看在了眼裡,也笑了,羞得李虎涵整張小臉都紅了。
“哈哈,這麼小就學會憐香惜玉了,很不錯,很不錯,哈哈。看來浩然你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只是你似乎忘了,你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好兄弟李成應也需要送點什麼禮物給他吧。他可是你的父親。”
混亂的稱呼,但也沒什麼好講究。鄭和現在就知道,他很喜歡李浩然這個好兄弟的兒子,也是佛家師父的關門弟子。等李浩然長大了,他會想辦法幫助李浩然的。
“那個,就算了!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母親與小娘打扮得漂亮了,最享受的還不是父親,也就沒必要再送父親什麼了。我李家失去的東西,我和我父親會自己取回來。只是,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對鄭叔叔你說?!”
李浩然有大志,人小鬼大,可還有不敢說的。鄭和很是好奇地回答道:“說吧,我可不覺得你有什麼不敢說的。看來道衍師父讓我來見你,頗有深意。”
鄭和的微笑是最好的鼓勵,李浩然也就大着膽子說道:“鄭和叔叔,以我大明的國力,大明的船隊的強大,一定可以讓沿途的西洋各國俯首稱臣,依附我大明天朝。可是我覺得這樣遠遠不夠,船隊到達一次,下一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次到達,兩國之間的感情肯定會有所減少。如果可以的話,其實我們可以再沿途經過的國家設立使館,所謂的使館也就是大明派出某些有身份的官員,在所在之國宣揚我大明之強,大明之富庶,還有中原千百年的漢族文化。這樣的話,既可以讓西洋各國世世代代向我大明納貢稱臣,也可以時刻了解當地的情況。安南之事相信鄭叔叔你也有所耳聞,安南之事最大的關鍵就是我朝沒有時刻派駐安南的官員,纔會被小人得逞騙去了冊封。當然了,要直接派遣官員的確有點困難,可航行之中肯定會有一些隨行人員身體不適,需要留在當地休養,只要把使館建起來,就可以開創使館之先河。日後再派遣正式的官員,這對我大明朝日後對西洋諸國的宗主國地位十分有用。還有就是……”
李浩然又沉默了一會,鄭和這個人他還吃不透,所以李浩然想先看看鄭和對前面這些話的反應。而鄭和的表情只有一個,那就是思考,他正在認真思考。
李浩然繼續說下去:“還有就是,既然要設立我大明使館,那就要有相應的房屋、土地與人員。因爲這些在異域番邦的人,代表的是我大明天朝,必須要擁有自己的一塊土地,還有保護自身的兵力。既然派了人過去,那當然也要有一定的家屬居住之處,總不能讓派去的官員孤單在外。還有就是,還有就是,既然是大明的官員,那當然也要爲我大明百姓做主,對前往西洋各國進行貿易的大明子民,使館的官員必須要給予一定的照顧,幫助那些漂流在外,有困難的大明子民!”
李浩然說完了,他說到這之後,鄭和猛然瞪大着眼睛盯着李浩然,他說道:“小師弟,你的確不簡單。前面的那些話都有理,也都是爲了朝廷。可後面的話,我怎麼聽着有些其他的意思。小師弟,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想學宋、元兩朝,支持發展遠洋商貿吧?!要知道,我大明朝與西洋各國原本就有朝貢貿易,而且文官們對此也會極力反對的!在他們眼中,商人是最低下的,也是最需要打壓的!”
李浩然笑了,鄭和一眼就看破了他的用心,他不僅不需要緊張,反而應該高興。如果鄭和真的看起來遠洋貿易,也看不起商人的話,他就不會如此的清楚李浩然的用心!
“商人誤國,商人不懂得禮義廉恥,商人讓民心浮動,這些都是那羣衛道士的理由。可誰又想過,南宋一百五十多年,之所以能夠擋住金國的進攻,並且與元朝持續不斷地苦戰,不僅是依靠熱血義士們的前仆後繼,靠的更是南宋強大的國家財富,南宋靠着強大的海外貿易支撐起了百萬大軍。本朝的賦稅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將絕大多數的賦稅來源都集中在農民與土地身上,這就是儒家所講的以農爲本,可誰又想過,人口是無限的,土地卻是有限的,農民每年從土地上獲得的收入也是有限的。鄭叔叔,你爲你統帥的無敵船隊而驕傲,那你也一定清楚,這支無敵船隊是用多少白銀、黃金所打造的。那一艘寶船光造價就需要白銀五六千兩,這還不包括各種航海所需物品!大明與西洋各國是有朝貢的關係,也允許西洋各國將帶來的貨物在市場上販賣,但我大明並沒有從中得到什麼實際的利益,百姓更是如此。西洋之行絕對不止一次,而每次都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鄭叔叔,這是在坐吃山空。你也不願意見到有一天,大明的船隊無法再遠航海外,朝中的官員們甚至以開源節流爲藉口將所有的寶船鑿沉吧?!”
李浩然的神色變了,語氣也變了,不再是一個孩子。對於李浩然這一變化,李虎涵早已習慣,她只需要站在一旁聽就夠了。而鄭和明顯有些不習慣李浩然這樣的變化,原本還嚴肅的面孔突然呆了一會,好不一會才笑了。
鄭和是在笑,可卻是在苦笑。他搖着頭苦笑,因爲他覺得李浩然所說的,很可能會變成事實。鄭和苦笑着說道:“不想,絕對不想,大明的無敵船隊不僅是我一個人的心血,更是天下人的心血,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那將是我大明的巨憾!可是,要如同浩然你所說,很難,很難!浩然,你學的該不會是雜家吧?呂不韋那套?!”
雜家,其實很大程度上就是商家,一個令所有商人歌頌和嚮往千年的呂不韋,也是文人們一起攻擊商人們的藉口。
李浩然微笑着搖頭回答道:“智者務其實,愚者爭虛名。我只學強國富民之道!本朝的賦稅遲早會出大事的,不能將所有複雜繁瑣的賦稅都壓在平民百姓身上,否則將是官逼民反!商稅可強國,商業可富民,這纔是可行之道。鄭叔叔,朝廷的邊患未平,大軍一起,兵馬錢糧告急,會有機會的。更何況,無論是大明律法還是《皇明祖訓》都沒說禁止海外貿易,山東、浙江、福建、兩廣的商人們,他們只需要一個平臺,一個可以相對安全的航線就足夠了。所以,設使館只是開始,航海圖則是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