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儀見他面上雖有難色,眼神卻有些輕浮,也不知他在想什麼,但已非早前那般聽聞來授課便狠命搖頭拒絕,以她的聰明才智,豈看不出來筱羽的一層意思,當即笑道:
“筱公子若是覺得爲我學堂中人授課擔待時間且幾無所值,我原本打算付你工銀,來爲我等授課,
“但好生一想,筱公子身負不世之才學,特立獨行之人,清高更甚於天下學士,我豈能拿銀子來換取筱公子浮生半日閒、這豈不辱沒了筱公子聲名和志向麼?”
我擦!筱羽聽到這裡急了,什麼聲名和志向,沒錢能當飯吃麼?這唐小姐是逗我玩、跟我說反話的吧?我現在正是缺銀子啊!
我若不缺銀子,誰還有工夫跟你們一幫督導先生耗在這、吟詩作對摺騰這半天!
他當下一揉鼻子道:“呃,這個,筱羽的區區名聲和志向,何足唐大督導掛齒,筱某隻是個粗人,上下都很粗,這粗人麼,有時候還的確是銀子辦起事來——”
“這銀子之事,阿堵之物,銅臭沾身,便不要提它了。”唐儀卻是很乾脆地堵上了他的嘴,
“既如此,筱公子爲我等授課解惑之事,這事也不急,唐儀便等筱公子哪一天有空了,我自會託人來恭候筱公子大駕光臨。
“筱公子也許有所不知,能站在我成都府公學堂授課者,天下飽學之士趨之若鶩,筱公子若能站上我學堂講臺,他日必然天下知!筱公子,我想,你應該不會拒絕唐儀之請求吧?”
換做其他任何男子,能被唐大督導這等無論容貌和才學皆不爲凡品的絕色佳人相求,早已是點頭如搗蒜一般地答應了,可筱羽卻不同。
他在前世做導演,半個娛樂圈中人,美女他是見多了,雖不一定能比得上眼前的尤物,但畢竟常在河邊走之人,這免疫力自然高深得多。
既然重生此世,做任何事,都得爲利益得失考慮不是?我耽擱一天的功夫來給他們做旅遊演講報告,我能得到什麼?我會失去什麼?
對他一個活過兩世的人來說,稀罕那摸不着看不見的“天下知”的“名望”有何趣益?還是銀子實在些!
再不濟,你唐大小姐幫我減免了我小舅子的十兩學資也好啊!
當下,他點點頭道:“唐大督導之託,筱某原本是義不容辭的,只是,筱某尚在爲自身之事奔波操持,一日不得閒。
“那便這般吧,等我哪日有空了,恰好唐小姐你們也能抽出時間,我們再碰一碰,合計合計吧。”
這種話放在現代,那幾乎便是純粹的打個馬虎眼,實則便是後會無期了,畢竟大家都很忙。
可在這個時代,至少唐儀卻不是這般理解的,便見她面堆二月桃花,招牌式的親切笑容,瞬間可融化這遍天的冰雪:
“如此,唐儀便代表我公府學堂先生學子提前謝過筱公子了!只是不知筱公子府上在哪裡?”
筱羽有些迷糊,這唐大小姐該不會是一個粘人的牛皮糖吧?問我住哪裡,那不等於就是要派人盯我梢麼?
“筱羽眼下剛來到成都府,暫時還沒有落腳的地兒呢。”筱羽也不多想,隨口答道。
唐儀點點頭:“那麼,筱公子準備在成都府擔待過久?”
“這個,最起碼要待上個半年吧。”筱羽這倒不是忽悠,如果他的電影大計一切順利,和白園一切溝通無虞,從立項到正式開工,
這其中的投資、演員、場景、拍攝等等,到最終第一部電影製作完畢,最快也要三五個月。
“呃,那倒好辦,只要筱公子人在成都府,我便能找到你。”唐儀一拍手道。
這一點筱羽倒也不懷疑,此女身份貴重,在成都府內定然耳目衆多,要找到他一個扮相這般驚世駭俗之人,根本就不是回事。
“那麼,我們還是回到正題上吧。”唐儀說罷,指指筱羽手裡他所寫的那句上聯,莞爾一笑。
衆人見他兩人爲個西域諸國風聞見識絮叨了這大半天,這才終於回到對對聯的正事上,當即便打起了精神,豎耳傾聽起來。
畢竟,此乃書院學府,這幫先生學子們,更關心的,似乎還是詩詞文章。
“筱公子這副上聯,實在是頗費心機,唐儀佩服之至!”唐儀望着筱羽,面上盈盈淺笑,始終未曾褪去,
“‘勝雪聖學聖血,要賣兩萬貫’,此聯前半句三詞諧音,且第二和第三詞首字皆爲‘聖’異於第一詞首字‘勝’,若非覓得應景之物,實難成對。
“但是,此聯後半句‘要賣兩萬貫’,更凸顯了筱公子這上聯之心機巧絕——絕便絕在‘兩萬貫’!
“翻遍任何錢財倉廩數目之辭藻,能對上‘兩萬貫’三個仄音的字詞,唯有‘一文錢’一中兩平音之字!
“是而,‘要賣兩萬貫’,無論如何,只可對‘只值一文錢’,或是‘應值一文錢’,‘堪值一文錢’,否則,無論平仄音韻,都不能對上。
“可見,筱公子上聯出個‘兩萬貫’,乃是一門心思、註定了對下聯之人只能以‘一文錢’應對!”
她說罷,目光從對聯轉向筱羽,眼神裡寫着一絲平靜,一絲讚賞,卻又有那麼一絲自負,“筱公子,唐儀說的可對?”
筱羽心裡暗歎,這蜀州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虛傳,不但找出了我這上聯玄機,還摸準了我心思,不簡單啊不簡單!
只是,哪個男子若娶了此女,估計一輩子只得老老實實的,想騙她可是沒門!
想到這裡,他嘻嘻一笑道:“唐小姐果然才學超凡,但一點筱某不敢苟同,便是唐小姐言,唯有‘一文錢’可對‘兩萬貫’。”
“哦?那還有什麼平音之字、又隸屬於錢財數目之字詞可對?”唐儀和幾個先生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三文錢。”筱羽甚是輕鬆地說道,“‘一文錢’還只是一中兩平,卻唯有‘三文錢’,乃是三個地地道道的平音之字,正好和‘兩萬貫’三個地地道道的仄音之字成對。”
倒!周圍一片人一陣噓聲,這不是白說麼?一文錢和三文錢換一個數字有何區別?
但筱羽的確沒說錯,能對上“兩萬貫”的錢財數字,一到九中九個數字,也只有“一文錢”和“三文錢”可對,而若以全平對全仄來說,三文錢比一文錢更工整。
“呵呵,筱公子心機敏頑,便是在逗笑了。”唐儀溫婉一笑,“一文錢三文錢,皆是一樣的道理,對對子哪有這樣鑽牛角尖的?”
“呃,這個,只因唐大督導你說下聯‘唯’有‘一文錢’可對‘兩萬貫’,我只是抓住你這語病而已,三文錢的確也可對啊!”筱羽一副比竇娥還冤的表情。
“好罷,算我說漏嘴了,三文錢的確也可對,而且全平對全仄,貌似更佳。”唐儀言辭輕柔,卻是擲地有聲,再加上一副能融化冰雪的詩意笑容始終掛在臉頰,讓人只覺溫馨暖懷,靈韻襲人,
但她話鋒卻俄而一轉,“不過,無論從字意,還是音韻、順口度來說,當以‘一文錢’爲最佳,‘三文錢’則頗有些矯情,過於牽強附會之墨跡,所以,唐儀便認定了這‘一文錢’。”
嘿嘿,其實你當我願意改成“三文錢”?一文錢多好,我還省了兩個子呢!這年頭,兩文錢還可買碗豆花一個大餅吃吃!
見筱羽不說話,卻在一邊暗笑,唐儀也不知他在想什麼,只道真性情之人便是如此,繼續道:
“那麼,對上前半句三個諧音之詞,既要巧妙,又須應景而不能杜撰,在我看來,也便只有‘血漬學子學資’了,筱公子,唐儀對的可行?”
這唐大督導之才學,筱羽自不會再懷疑了,他早前雖然提示過姚大國學,但要在短時間內便悟出這三個諧音且應景銜意之詞,卻也是不容易。
便像筱羽當日對上望江樓唐儀出的那副絕對一般——望江樓上望江流,字面意思很簡單,但需要以實物應景而對,又要銜詞達意,卻是極爲困難的。
筱羽巧便巧在他偶爾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印月井”,是故豁然開朗。所以,所謂的一些千古絕對,很多時候並非字詞難對,而實在是難以發現應景巧思之物可以對上。
而這唐大督導,卻能在短時間內找到應景之物,以“血漬學子學資”三詞對上“勝雪聖學聖血”,自是才學鴻儒,遠勝於這些男督導先生。
“好!妙!絕!”此刻,那姚大國學才反應過來,“勝雪聖學聖血,要賣兩萬貫;血漬學子學資,只值一文錢。
“總督導先生果然才華超卓,詩文泰斗,讓我等男兒拜服!”當下,一幫督導爺們連聲附和,馬屁拍的震天響。
四周其他學子,自是一片喝彩聲、鼓掌聲、拍馬聲不絕於耳,筱羽有些傻眼,衆人對這位女總督導佩服是佩服了,
但一個公府學堂教出了一幫甚會逢迎拍馬、阿諛奉承之人,似乎也不是好事。
這一刻,廖遠自也明白了筱羽的心思,心下一陣欣慰,不由自主拍起手來,對着這個能上天入地的姐夫連連點頭。
見衆人都在喝彩拍馬,筱羽想想自己也不能獨善其身啊,而且,他對這蜀中第一才女是真心佩服。
只見她站立一邊,風姿綽約,身線傲眼,溫婉靈韻,光彩照人,一大幫男督導和學子們紛紛拜首,直似神女娉婷一般。
當下,他也朝唐儀一抱拳,脫口而出道:“唐小姐巾幗不讓鬚眉,學識卓絕,才華橫溢,腫奶酥胸,誘人有欲——”
“筱公子,是你口齒不清,還是我有些失聰?”聽得筱羽話裡似有不對勁,唐儀一愣,思悟一陣,又覺耳熟,卻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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