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躍馬徐州 03 文若細說士族事 劉曄恍然任官職
“英雄所見略同”,當荀彧說出這番話後不久,曹操手下的毛玠,袁紹手下的沮授,先後對他們的主子進獻了語句有差別,然而行動一致的戰略思想。
不同的是,曹操聽之心喜,但面上不動聲色,因現時他之實力不可能入關中將天子迎出,便也只能依毛玠所言之“若有大變”前提,靜待機會來臨;而袁紹在那個機會果真來臨後,認爲郭圖等人所言“迎天子後,行禮與否,權力交接等等多有麻煩掣肘”正確,拒沮授之策不聽。
“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畜軍資。”
拋出這個明確而又極具震撼力的策略主旨後,荀彧見劉曄聽得連連點頭,田豐與戲志纔則皆是皺眉苦思,頓感胸中抱負今日終要一朝開展,繼續爲劉曄補充道:“奉天子爲主可增民望,師出有名,可謂大順;秉承至誠公平之法,以服天下不平之勢力,所謂大略;興扶漢室,弘揚氣節禮義以招致天下英雄俊傑,此是爲大德也。依此策行之,天下雖有逆節,必不能阻擋大勢,將被一一平復,局勢終會明朗安定!”
“好!!文若有張子房之才,王佐之稱實至名歸!吾意決矣!便請屈就別駕從事,助我治理幽州十一郡。”
劉曄並不知曉歷史上的曹操定心奉迎天子,是先後有毛玠、荀彧的進言。今初次聽聞如此驚世之語,如何能不心中震動,幾疑荀彧原本便是曹操迎天子之策始作俑者?當然心中大定,以目觀田豐、戲志纔此時亦轉過念來,看向荀彧目光中不乏欣賞佩服,立時便委以身份數一數二的別駕從事之職位。
“明公賞識之恩,彧銘記於心,敢不效死命相助……”
荀彧雖然早有猜測劉曄若真是傳言那般知人善任,則必會委他實職重責,但能居於別駕從事這種州牧的左右臂膀,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如何能不心中感激,存着效死以報之意?
“士爲知己者死”,有人常言得賢才難,又哪知賢才之盼明主亦難?
其實,荀彧並未言盡其意,因爲有些話,他認爲沒必要挑明;或者說,不用現在就早早去講究——
那就是天下一統後再還政於漢室!在他的理解中,劉曄本就是漢室宗親,本人行事間也沒看出有何野心,這意思大家心知肚明便成,自然沒必要初來便將這等後事拿來說道。
見到荀彧得封別駕,說田豐與戲志才心裡沒有別樣想法那是不可能的,畢竟荀彧剛來相投便身居高位,而劉曄現今都未委任他們正職。但是有如此平天下之大略,他們也只得心裡服氣,同時很快轉過念來:劉曄封了荀彧這後來者,那不是明擺着很快便要拿出決策,大封屬臣麼?
有此念想,自然心中好受許多,紛紛起身向荀彧作禮道賀,而荀彧也起身分別還禮。
一番客套,劉曄教田豐與戲志才二人先去理事稍等,他自己拉着荀彧同車回到了薊城家中,如此自然是爲了詢問那個難題了……
“文若,先前幽州多遭大亂,有張氏、公孫氏、田氏三大家族先後叛亂,影響極大,幾乎使局勢逆轉、公孫瓚這賊子得逞!當初他等豪族勢強,幽州官吏盡出其直系或附屬士族,雖現今平定,然但凡通經讀書者,十有九者便是此等士族!要再次起用,必會有第二個張氏,田氏崛起,此實爲極大隱患也!吾才學微薄,實難以想出萬全之計,今見文若大才,願汝有以教我。若能除此大患,則政通人和,根基穩固,大事亦可圖矣!”
依舊是直說直說,劉曄看準了荀彧此人對大漢一片赤膽忠心,雖他自己也是士族,卻是將興扶漢室看得比爲自身階級討要利益來得重要。
“明公能瞭解其中憋端,已是明察秋毫,更難得一心苦思解決之道,此是爲明主所爲,卻不需自貶,彧甚敬之!”
荀彧眼中精芒閃動,他沒想到劉曄比他想像中來得更真誠直接,在他初歸時刻便拿此等隱秘大事相詢,絲毫不顧忌他也是士家大族身份,如何能不更有深受重視之感?先是恭敬對劉曄深施一禮,然後再劉曄期盼的目光下默然靜思半晌,組織好語言再續道:
“士族與士人並非同一概念,其中自有寒門士子這一例外。但確如明公所言,天下間能任用爲官者,九成九出於士家大族,他們勾聯結黨,共同進退也是常事。但士族亦可細分,並非一概而論。中原大戰,大批士族或北遷,或南避,大多數集中於袁本初、袁公路治下,其餘南則往江東,荊州一帶;北則赴幽燕,遼東。此部份可稱之爲流亡士族,他們是因爲朝廷動亂故而失去權力,袁本初兩人又不可能盡數吸納龐大的士族集團,這纔有北往南遷之事。因此,這些士族盼望權力慾望極重,因勢力單薄,多要同小族一般依附於流亡之地本土士族,這便是明公所慮者根本!”
荀彧能說出此番話,其實也非常不容易,因爲他本身就算是一個“流亡士族”,現直說其中究竟,哪能沒有絲毫感觸?只聽他繼續說道:“再說幽州本地情況,本地士族長久年月下根深蒂固,名望流傳於民間,更多有利用身份經商牟取暴利,掌握有不少私兵,錢糧。這些人當然不可能盡數卒除,只能儘量壓制,還得把握其中用度,否則便會引起反彈。”
爲什麼不能盡除?這是個極爲明顯的問題,只要劉曄稍一動手,就是與全天下的士族爲敵,名聲立時臭不可聞!
“動不得,壓制不能過甚,全數不用又不行”,這就是劉曄一直擔心的難題,聽聞荀彧能明白理清其中脈絡,劉曄頻頻點頭,也不插話打斷,任由荀彧講一段,停下片刻來深思後再繼續敘說。
“以彧之見:流亡士族可重用拉攏,擇其中高才任重要職位;本地士族則亦擇其中精明之士盡用,分而劃之,不可盡得情況下甚至可以先與之妥協,將中下官吏儘量委之,先與民生息,以後勢力穩固再作打算不遲!”
思索半晌後,荀彧卻是沒有再往下說,直接便道出結論,顯然這個難題不可能現在就能完全解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畢竟荀彧與劉曄一樣,都是人而非神,再有才能都不可能對所有難題得心應手、輕鬆處置。
“文若不急不躁,敢於直言,真乃高士也!現實確實如此,且不能久拖,便依卿之意思,先與之虛以委蛇罷!”
劉曄心下一嘆,看來確實不能操之過急,針對現狀而用最合適的辦法,這永遠都是真理。
……
初平三年二月五日,劉曄至州牧府正式委任了下屬從吏,田豐身居治中從事,荀彧爲別駕從事,戲志才任功曹從事,張飛任兵曹從事,請劉虞代爲部郡從事之實職,協助處理政事。
其下自多有細作安排,表面上看似與先前無異,身居郡縣官吏者多爲當地士族,但心細者也許就會發現:只要是邊郡等要害位置,不是劉曄委任親信,就是經過層層篩選,流落於北地之士族中人,其中更以荀彧所帶親族最爲明顯,皆有任職在身。
面對內部不穩隱患,劉曄在荀彧的幫助提醒下邁出了一小步,卻也是至關重要的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