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槐嘴‘脣’微微嚅囁一陣,帶着硝煙的空氣吹在臉上,他眯了眯眼睛。目睹了眼前一幕的發生,情緒就變得極爲複雜了。片刻之前,他還是居高臨下的心態,身邊有着人手,底氣自然就足。但是時間過去,這些優勢隨着幾聲劇烈的爆炸,瞬間便化做虛無。這種落差難免會讓人的情緒產生‘波’動。
即便他經歷了很多大事情,與人搏殺的經歷也有很多,至於死人,就已經不數不清次數了。但是沒有一次像眼下這般,變局發生的太過突然,電光火石之間,有些事情就被定下來了。即便他有着試圖挽回的心思,但也確實沒有辦法做出實質的舉動。
兩個黑衣人臉上‘露’出一些驚慌,眼下發生的事情,已經有些超出理解了。隨後二人的目光落在身旁到底的同伴身上,並沒有同情的情緒,那些先前還一起作戰的同伴,眼下在他們眼中就是沒有價值的路人。他們的表情上,冷血的味道很明顯。緊接着二人對視一眼,朝着穆雲槐的方向靠過去。
到得眼下,能站着的也僅僅只有,至於那個坐在地上不願起來的書生,就權且算作半個。
穆雲槐的目光四下逡巡,地面的泥土被整個掀翻,彷彿被牛犁來回犁動數次,翻卷的泥土將雪覆蓋住。這裡是南方低山的丘陵,表層的土壤因爲經年腐爛的落葉,還比較‘肥’沃,但是再往下的地方,土質就有些泛紅,眼下都被掀開來。土壤裡,一些老竹被炸成或大或小的碎片。
這般看了之後,他便知道,這些火‘藥’應該是被裝在竹筒裡,深埋在地下的,因此眼下的大雪並沒有影響到使用。只是……
火‘藥’,這個東西真的是火‘藥’麼?
“威力好像有點大。”許宣衝穆雲槐攤了攤手笑道:“你是不是被嚇到了?這個很正常,不用不好意思承認,其實我也有點驚呆……這些東西,都是按照配方來的,原本的威力雖然比眼下的火‘藥’好一些,但是好像也沒有這般大威力。我畢竟是第一次做這些事,可能這個過程中大概出了點意外。”
“這應該是種無法複製情況,不過隨後若是有機會,倒是可以進行些實驗來研究一下。”許宣說着聲音稍稍頓來到頓:“話又說回來了,威力大是好事……對不對?”
許宣仿若閒談般地說着這些瑣碎的話,也不管對面的穆雲槐是否聽的進去。眼下硝煙的味道還未曾散去,掀翻的泥土和血跡,沒有死的人還在呻‘吟’,一切都掩蓋在他平淡的訴說之中。對於這些話,穆雲槐自然不能全部理解。不過,這也不是許宣要去在意的事情。
“爲了這一次的場面,我一、兩個月前就讓人埋下了這些東西……”許宣說着,目光朝方元夫看了一眼:“不然你以爲他加入錦衣衛做事,是爲了什麼?”
“不可能……”穆雲槐衝着許宣喝道,心中類似被羞辱的情緒,令他自己也難以言道清楚。原本以爲是他算計了許宣,但是當事情往前的時候,其實也並沒有過多久,他便發現自己錯了。
“你信或不信,事實就在那裡,不早不晚。你認或不認,輸贏就在那裡,不好不壞……呵。”許宣神神叨叨地說了句,因爲回憶起一些東西,他念到一半就笑出來
“剛纔的場面很好看吧?嘭!”許宣說着笑了笑“呵。”
穆雲槐的失態也沒有持續多久,這樣的狀況之下,生氣並不能解決問題。憤怒神‘色’隱去,隨後他望着許宣:“就這樣了麼?”
他說着手伸進懷中,‘摸’索一番,一隻‘棒’狀的物事被他取出來在手中捏着,隨後嘴角牽出一道明顯的笑意:“我不得不承認,你比原本想象的還要……狡詐。但好在眼下這一切都沒到最後,我們還有的玩。”
他說着,將短‘棒’的塞口拔下來。
“嗖!!”
一簇火焰拖着煙朝天空之上飛去,隨後在衆人頭頂上“啪”一聲炸響了,聲音在山間來回‘蕩’漾,當然,比之之前的爆炸自然是不值一提的。這樣的響聲之後,天空中慢慢形成了一團厚重的煙霧,夜‘色’之下,即便在很遠的地方,若是留心一些,也可以見到。
“我在‘花’山的人可遠不止這些,眼下雖然死一些人,但也沒什麼可惜。”穆雲槐說着彎腰將先前同方元夫對掌之時,掉落在地上的短匕拾起來,右手捏這匕首的刃尖,一下下敲打着左手的手心。
兩個黑衣人似乎聽懂了他的話,但是也只是朝他望了一眼,並沒有特別的情緒。
“這道訊號發出去,事情就到了最後一步了,所有的人手都會被調動。你的火‘藥’厲害,但是這樣厲害的東西不可能那樣多……所以我們接着玩。說起來,原本我心中未必沒有事了之後放你一馬的想法,但是現在肯定不會有了……你活不過今日。你不老實,所以人來了,你就死。”
雖然口中說着並不相信火,但是眼下他還是不願冒險去殺許宣。片刻之前的一幕到現在也還令他的心頭有些餘悸。先前的爆炸是兩輪,若是真的還有第三輪……嘗過滋味的人現在都在地上躺着,已經足夠說明問題。
對於他的話,許宣彷彿沒有聽見一般,只是伸手遮在額前,朝天空中久久不散的一朵厚重煙團看了看。
柳兒在不遠的一方,神情猶疑了半晌。時間過去的,她的情緒也未曾平復下來。長到如今的年紀,她所見到的事情加起來,大抵也及不上今夜這般兇險與可怕……漁家少‘女’,也只是最近在臨仙樓裡做活,才稍稍稱得上接觸了世面,但那樣的世面同眼下的情形相較,自然也沒有可比‘性’。現實被火‘藥’的爆炸嚇壞了,但是隨後心中牽掛着許宣的安危,對於自己的情緒倒也無法顧及。再到後來,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人就傻傻的了。緊接着又是爆炸,做夢都不曾想過回有的情形。太……可怕了些。
這個時候,一切安靜下來,隱隱的後怕才從心頭升起,秀才的長‘腿’裹在裙‘褲’裡,只能看到大致的輪廓。她咬咬牙,朝許宣走過來,行走間,雙‘腿’還有些顫抖。
“一隻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許宣收回目光,朝身邊過來的少‘女’點了點頭,轉過去目光復雜地望向穆雲槐:“嘖嘖……真有點嚇人。一環套一環的……這事估計也是張讓安排的吧?”
許宣衝穆雲槐問到,隨後看着對方的沉默,於是點點頭:“那便是了。”
“張讓……”許宣眉頭微皺起來,低聲喃喃地說了句,隨後目光望向穆雲槐:“你同他很熟麼?介不介意說一說?”
“到得現在,你還有心思關心這個?”穆雲槐衝許宣跳跳眉頭。這個時候,他這邊只剩下三人,雖說人數上稍稍佔優勢,但是不能保證許宣沒有後手,剛纔那般可怖的爆炸,他可不願親自承受一次。因此不介意同許宣說幾句廢話,將時間拖過去…
只是這個書生到得現在都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害怕情緒,讓他心中的警惕提高到頂點。說起來,這真不像個讀書人。先前他隻身過去點燃火‘藥’,原本以爲是迫於自己的壓力,到得後來才知道,他是將自己都當做了籌碼來用。不過這樣籌碼壓上去之後,效果也很明顯……
呻‘吟’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顯然重傷的黑衣人裡又有死去的。
是在是難以想象,以他的年紀,做起這些事情來,居然能夠狠辣果決到這樣的地步。那些爆炸的火‘藥’,要是一個不慎,他自己也就會搭進去……他原本就不是一個傳統的讀書人,只是作爲一個商人,魄力到得這一步似乎也不多見。穆雲槐心中這般想着,手中的動作微微頓了頓,鋒利的刀刃輕輕的在手指間劃了一下,輕微的疼痛。不過穆雲槐覺得這正是自己眼下需要的。
……
風呼呼的吹,月已經正式偏西了,隱隱綽綽的山巒輪廓,相像人的情緒一般起伏。有人上山的聲音傳來,從隱隱約約的腳步聲可以判斷,人數似乎不少。
穆雲槐臉上到得此時此刻終於‘露’出些笑意,只要他的人來了,那麼事情就又重新回到掌控之中,唯一需要顧慮的,便是火‘藥’……到時候只要站對了位置,避免被‘波’及進去也便可以了。如果許宣對這樣的情況都能預料到,那這場鬥爭早就沒有意義了。
“張讓這個人……嘖。”口中說出這個名字,穆雲槐的目光朝巖鎮的方向,顯得有些複雜:“不太好說啊。”
許宣原本期待的眼神,待聽到這句之後,瞬間便有些垮下來:“你長話短說。”
“他家原本在福建,十五年前被倭人擄去了東瀛。據說當時與他同去的人,在渡海的過程中死掉了一大批……死的原因很多,比如疾病、瘟疫……也有些是活活被打死的。但是他活下來了……你大概很難想到他爲了活下來做了一件什麼樣的事情。”
慢慢地自山下爬上來的腳步,以及凍結的路面被踩破的聲音離衆人都還有些距離。
“哦?他做了什麼……”許宣低頭問了一句,隨後在身前的翻起的土壤上撥‘弄’了一下,隨後注意到穆雲槐陡然凝固的眼神,失笑到:“不要緊張,不要緊張……沒有火‘藥’的。你繼續……”他說着攤了攤手。
穆雲槐微微撇撇嘴,隨後想着一些事情,眼神變得有些複雜:“他吃了人。”
許宣原本正準備撥‘弄’身前泥土的手微微頓了頓,隨後擡起頭望着穆雲槐,有些疑‘惑’地說了句:“這倒真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不過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穆雲槐搖搖頭,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去東瀛的從海上過去,需要將近月餘的時間。對於那些平素在大明朝南方燒殺搶掠慣了的倭寇而言,日子便有些無聊,無聊的時候找些樂子也是難免的。這些樂子在常人眼中,自然沒有什麼快樂可言,但是卻實實在在的事情。”穆雲槐隨口說着這些,注意力還集中在山下正上來的人身上。
“倭寇的樂子,有很多種……比如,玩‘女’人……一路過去,船上的‘女’人都會被糟蹋一遍甚至更多遍。”
方元夫在不遠的地方,因爲這句話,隨後望着一旁的兩個黑衣人,眼中的殺意頓時有些抑制不住,雙手緊緊地握成拳裝,隱隱的,手背的青筋也能夠看見。
柳兒許宣身旁不遠的地方,可愛的眉‘毛’緊緊蹙在一起。
“****‘婦’‘女’?真沒創意……”許宣撇撇嘴,隨後說道:“那麼同張讓有關的呢?總不能是他被強‘奸’了吧?”許宣說完之後,注意到穆雲槐古怪的眼神,微微愣了愣:“呃,真的是他被強‘奸’了?”
穆雲槐看了許宣一眼,隨後說道:“這種事情,心照不宣便可以了……”
“哈。”許宣在一旁笑着搖搖頭:“倒是不曾想到,像他這樣的人,居然有這樣的過往……倒是有種偶像破滅的感覺。”
“聽說那艘船上的倭寇,後來都死的很慘……”穆雲槐朝山下看了一眼,隱隱綽綽的有一些人影。
許宣順着他的目光朝山下看過去,隨後偏了偏頭:“趁着還有這些時間,你多說一點吧。那艘去往東瀛的船上,還發生了何事?”
“張讓在半途的時候,就病倒了……第一次出海的人,總容易得一些病症。那樣的船善也不可能有郎中在,因此一路過去以爲病疾,倒是死去不少人。這也不是個例,每一艘從中原擄掠人口的船隻上,這樣的情況都是很常見……”
“倭寇們除了****之外,就喜歡比殺人。所挑選出來供殺的對象都是一些病重將死的,男‘女’都有。這些人很多會在隨後死掉,若是不死,到了東瀛也只剩半口氣,沒人會替他們治療,因此最後還是死。也不能發賣苦力,或者送去窯子裡……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半途處理掉。”
原本只是隨口同許宣提一提,但是說道這裡之時,穆雲槐的語氣還是有些嚴肅起來。
“張讓原本也是該被殺掉的……但是便在倭寇的刀子落在他身上之前,他說了一句話。”
“哦?”許宣聞言挑了挑眉頭,發出疑‘惑’的聲音。
“張讓說:你們要玩,何不找些新鮮的‘花’樣?比如吃人……你們有沒有玩過?如果我沒有,就可以試試……”穆雲槐說着搖了搖頭,滿臉複雜的神‘色’。
“然後他真的做了這樣的事情?”
穆雲槐偏頭看了許宣身邊的柳兒一眼,隨後說道:“爲了活下去,人有些時候不得已也會做一些事情,不過能做到他這一步的,倒也不多……他當着所有人的面,吃掉了一個同樣重病的‘女’人。”他的話音落下,柳兒的身子明顯顫抖一下。
許宣聞言微微張了張嘴,這樣過得半晌才搖了搖頭:“還真是……嘖……”
時間過去,腳步聲臨近,已經可以很清楚的聽到很多人靠過來的響動。
“接下來的事情,似乎沒有說的必要了。”穆雲槐衝許宣笑道:“因爲你就要死了。先前同你說了這麼多廢話,也是爲了拖延時間,我的人多……你炸死了一些之後,總還有人留下來。”穆雲槐說着目光轉向一旁的隱隱戒備的方元夫:“雖然他很能打,但是同我也在伯仲之間。我拖住他,你便死了。”
許宣仰頭看了一眼西天明亮的月‘色’,並沒要說話。
“許公子……”柳兒在許宣身邊小聲地喚了句。隨後等許宣將目光望向她時,便能注意到她的雙眸裡明顯的堅定。隨後他朝她笑了笑。
目光直直地朝穆雲槐看過去,這樣之後,他朝對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關於張讓的事,我知道了……謝謝你。”
“呃……”許宣的回答讓穆雲槐微微有些愕然。
“那麼,再見!”下一刻,許宣的話音落下,這些愕然的情緒便陡然間轉爲疑‘惑’。
這個書生,莫非搞不清楚情況麼?
簡直奇怪了……
許宣朝穆雲槐比劃了一個再見的手勢,隨後右手撐着地面,試圖站起來,這樣試了幾次之後,簡單的動作也未能實現。
這樣的舉動之後,衆人才知道,在先前的爆炸中,他也受到了極重的‘波’及。先前坐在地上說話,並不是拿腔作勢,而是……他真的站不起來了。
柳兒看出了他的堅持,伸手去攙扶了他一把,總算是站直了身子。
“你在拖延時間……我知道。”直起身子的許宣朝柳兒稍稍示意自己能行之後,柳兒擔憂地鬆開手,他的目光又落在穆雲槐臉上。
“但你不知道的,我也在拖延時間。”許宣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而這個時候,方元夫也在不遠的地方,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我會告訴你麼?下面來的,其實……”
“是我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