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了啊……”
屋內火光熄滅之後留下陡然的黑暗,視線變得不那麼清晰了。連帶着人心頭情緒都有了某個瞬間的遲滯。直到黑暗中傳來一聲嘆息,白素貞纔有些惘然的擡起頭,雖然看不清許宣眼下的表情,但是……
應該是狠狠地皺了下眉頭罷?
無論是先前秦獻南的冷嘲熱諷,還是帶着憤怒衝進屋裡的人羣,在許宣這裡都沒有造成太多的影響。一直以來,摒棄外物的干擾,專心於手頭的事情,已經成了某種習慣。因此,即便先前人羣裡有人的拳頭離他不過寸許,拳風都能夠感受到的時候,他依舊能夠平靜地開口說話。
但是從容也只是表面上的,外科手術這種事情,終究是第一次。即便以他的心態,面對着一刀生、一刀死的局面,還是會感覺到壓力——刀鋒在人體內劃過,任何差錯都出不得。
面對吵吵鬧鬧的衆人,秦獻南厭惡的舉動,他還勉強能夠保證雙手的穩定。但是火光熄滅之後的現實裡,那雙看似平靜的雙手終究還是抖動了一下。蝴蝶煽動翅膀造成的颶風,類似道理這個時候也沒有心思去想,但是差錯……卻被放到了最大。
最擔心的情況終究還是發生了。
琴嫂的呻‘吟’幾近不可聞,但是這並非值得高興的事。
……
對於白素貞而言,手術的概念理解得深一些,因此能夠理解許宣話中的意思。一貫素雅的臉上,驚慌的情緒終於出現了。
“漢文?”‘女’子試探‘性’的說了一句。
“刀不能再動了,我看不見……該死!”
眼下平靜的聲音是做了一番極大的努力才說出來的,但是即便如此,某種無可奈何也無法按捺。緊張的情緒將他包裹住,這個同曾經面對的很多事情,都不太一樣。並不是他的錯,但是,卻是他造成的結果……
琴嫂的腹部血已經控制不住的涌出來,沒有有效止血手段的時代,肆無忌憚的流血所代表的意義,只要想一想便能知道。
夕陽頑強地保留了最後的餘暉,用來觀賞或許可以——‘春’日的暮‘色’時分,青山綠水間的城市是極美麗的,當浮一大白,當寫幾首好詩。只是對於眼下屋內局面而言,卻顯得有些諷刺了……
黑暗降臨下來,隨後化作人內心深處實質‘性’的情緒,沉甸甸的壓住。特別是在那邊書生口中喃喃地落下一句“該死”之後,氣氛陡然間朝最低處沉了沉。
有些事情……終究是倉促了。該有的準備,原本的蠟燭或者油燈,都應該確保沒有問題的。
爲什麼忘記了呢?
許宣面‘色’上流‘露’出幾許惘然,但後悔也已經是多餘的情緒了。夕陽的光影透過‘門’縫擠進來,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道明顯金‘色’的線條,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正慢慢滲出來,被夕陽渲染成琥珀般的‘色’彩……
“往左往右,或者拔出來……都做不到。”他看了白素貞一眼,素雅的身影在黯淡的房屋裡,只能隱約見到一絲輪廓,但是終究還是讓心情稍稍平復了一些。
“要死人了麼……”秦獻南口中吶吶地說了一句,這個時候,即便是他,也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先前他對許宣多有奚落,諷刺的話語也說了不少,但是那些都是建立在一切平安的基礎上的。雖然盼着許宣出岔子,被自己抓住把柄。但待到黑暗真正降臨下來,那邊書生手中的一絲微不可察的顫動,他發現心中翻涌出來的並不是幸災樂禍。
更多的是驚恐的情緒……
“你不是會治麼?你不是會麼?啊?!”聲音雖然壓得低低的,但是歇斯底里的意味也很明顯。
“先前若不是你們耽擱,手術的過程至少可以往前推一刻鐘,那樣的話,燈油是夠用的……”許宣低着頭,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雖然也殺過人,但是似乎還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雙手沾滿鮮血。
有沒有搞錯……明明實在救人。
粘稠的血……
但這個時候連搖頭的動作都不敢有,輕輕的呼吸也不能有太大的起伏,因爲任何輕微的舉動,都可能對雙手造成影響,進而讓琴嫂腹中的刀鋒偏離方向。
“眼下,已經遲了……”
秦獻南表情怔怔的看這一幕,下一刻,才偏了偏頭。
“‘混’賬……”
他低低地罵了一句。
很多時候,紈絝的說法大抵是對平素行徑的某種總結。只是歸根結底,這世上並沒有純粹的壞人。同情心或是對一些事情的不忍,是尋常的人心裡一直保留的東西。
“怪我們……”胡安想了想,突然覺得手中的摺扇有些多餘。隨後吞了吞嗓子衝身邊的秦獻南說了句:“這事莫非能怪到我們頭上麼?”
沒有人迴應。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停止下來了。
小竹目光呆滯了片刻,隨後慢慢地矮下身子,蹲在地上用力地扯着自己的髮絲。
沒有燈油了,這個是早就知道的事情……爲什麼不做好準備?
幾縷髮絲被扯下來,痛楚也顯得不清晰了。
秦獻南嚅囁着嘴‘脣’,隨後咬咬牙。
“你們是死人啊?找火!!”
吼聲並不能代替光亮,但是也驚醒了愕然人們,有人慢慢地朝屋外退出去。
“來不及了……”幾乎在他的聲音剛落下,那邊許宣的聲音便輕飄飄地打過來,聲音裡透着幾分疲憊:“這裡太過偏僻,即便離得近的人家,取了油燈或是蠟燭回來,也要耽擱一刻鐘……支持不了那麼久的。”
“血很快就會流乾,而且,即便她足夠的幸運……我也做不到了。”
短暫的時間過去,稍稍適應了黑暗的環境,白素貞才注意到許宣凌空懸垂的雙手。疲憊是因爲堅持,堅持是因爲……
不得不堅持。
但是隨着時間過去,‘精’神上的堅定並不能代替身體的本能。那雙手終究會有支持不住的時候。
“漢文,你可以的。”素雅的聲音鼓勵了一句。
“我做不到了。”
“你可以的。”
“要和你說多少遍。”
“妾身知道很辛苦。”
“辛苦沒有什麼……”
“漢文,你在害怕。”
白素貞的聲音落下來之後,許宣沉默了片刻,才輕輕地說道:“沒錯。”
聲音才落下來,素雅的聲音便壓着過來了:“妾身陪着你。”
“鼓勵是沒有用的……呃……”
黑暗裡,一絲溫暖託在他的僵硬的掌下,與此同時,耳邊響起溫暖的聲音。
“所有的事情,妾身都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