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事情做的怎麼樣了……大過年的,燒一棟樓……嘖,只是想想就覺得應該會很熱鬧罷。”寬敞明亮的房間裡點着燈火,鄧宣明從窗口的地方望了望不遠處屋檐之下懸着的一隻燈籠,這般說道:“明天,就要啓程回杭州了……”
“做事的人還是李三留下來的那些。我知道這些人你看不上,但是對於臨仙樓他們本身也是有仇的,因此用起來方便。給夠了錢,徽州府這邊水運便利,要跑路的話大概也不難。真的不行,就往深山老林裡躲一陣,待風頭過去之後,也就可以重新回來……總之,他們做慣了這些,問題不大的。”
“不要扯到我們身上,至少……明面上不要。”
李賢在他身邊,藉着明亮的火光,在鄧宣明說話的同時,將手中的書頁翻過一張,紙頁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他身邊泡了一盞茶,熱氣騰騰的,是上好的黃山‘毛’峰。其實他並不特別喜歡喝茶,但是每每到得需要靜心的時候,終究需要做出一些舉動來證明一下自己的雲淡風輕。因此最好的莫過於看書、喝茶了。只是這樣的舉動,到得巖鎮這邊之後,就成了一種時常要做的事情。
“呵。”
目光落在書籍的文字之間,他輕輕地笑了笑,這樣的笑聲裡也不知道有着什麼樣的意味。
臨仙樓這幾日的動作太大了,丁正將消息傳過來,他沉默了很久,隨後便知道,其他的酒樓已經被徹底壓了下去。
既然他原本所依仗的財力,在許宣那裡根本起不到影響,那麼失敗便是時間的問題了。這是原本的誤判造成的後果,雖然他並非毫無辦法,但是這個時候,因爲其他的事情,他不得不離開徽州府,於是事情就很難再有轉機。
許家的提親,到得眼下依舊沒有結果,但他在一些日子以前,就已經不在意了。以他的身份,想要一個‘女’人,大概也不是多難的事。在杭州那邊,不缺想同他聯姻,本身又是豪‘門’的家族。
同許宣、同臨仙樓的較量,終究是在鬥氣。這些時間,他也將事情想清楚了,這樣的鬥氣,原本覺得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其實還是因爲心中的氣量與格局,不足以大氣地面臨一些挫折,纔有的意氣之爭——甚至很多包括殺人在內的手段,都已經做了。
萬兩白銀流水一般地灑出去,眼下徽州府的酒樓,應該能夠算在他的名下。但是這些東西,並沒有什麼意義,若真的傳出去讓人知道,大概也只是覺得有些可笑罷了。他李賢的天地,原本就不該是這樣的地方。即便真的想要經商,‘花’了那麼多的錢,如果不是囿於一場意氣之爭,其實是可以做的更好的。
這個時候,終究是承認自己心‘性’上的某些不足,因此也算是收穫的一種。雖然這樣的想法,或許也只是自我安慰,但也算是真實的。
但即便知道是失敗了,也不可能就這樣算了。不擇手段的做事情,他也是會的。至於結果或者影響,呵,自己橫豎就要離開了,哪管它洪水滔天呢?
假如臨仙樓不存在了,那麼一切都將終止。
對於這個決定,丁正那邊是猶豫的,但是眼下也由不得他們,臨仙樓若是還存在,那麼整個徽州府的餐飲業的未來,也就可以看到了。他們自然也不甘心,因此即便遲疑,最後也只能點頭同意。
後半夜,可以去看一場盛大的焰火,然後……
就離開吧。
李賢將書籍又朝前翻了一頁,拿起身邊茶盞的時候,才發現茶已經涼了。
……
有馬車從許家的偏‘門’奔馳而出,隨後有家丁下人們跟着跑出來,黛兒和雲珠在那邊緊張的呼喚一陣。鐵桶、木盆之類的東西碰碰撞撞夾雜在一起。衆人原本都已經睡下了,但是因爲一些將要發生的事情,還是一起動了起來。
“要快啊……”黛兒急切帶着幾分哭腔的聲音從轟‘亂’的腳步聲裡隱約傳過來。
匆匆忙忙的聲音回‘蕩’在巷子裡,隨後到了燈火燦爛的正街之上。行人們偶爾還有一些,小販們倒是已經不見蹤影了,因此不算擁擠。
“白大夫,妾身信得過你……若此事屬實,那麼就太大了。我等要儘快趕過去。其他的話,隨後再說了……已經差了人去報官,希望還來得及吧。”馬車之中,許安綺整理着有些凌‘亂’的妝容,口中這般說道。
“如此,多謝許小姐了。”
白素貞透過馬車遮簾的縫隙,望着一地隱隱綽綽的燈火影子,將頭低了下來。車軲轆在平整的街道上穿行,並沒有太大的顛簸,但是心情卻是七上八下的,有些忐忑。許家同許宣的聯繫,即便她沒有去刻意打聽過,這些日子下來,終究知道了一些。因此最終還是躲了進去,找到了許安綺將事情做了一番簡要的‘交’代。因爲自己的身份問題,對方並幾乎沒有懷疑。但是看着少‘女’緊張得不得了的表情,白素貞舉得,之所以相信自己,大概也是因爲這事情同許宣有關。
只是耽誤了這些時間,已經能夠讓人做很多的事情了啊……
“漢文,總是有那麼多的事情……”許安綺在她對面的地方,小聲地抱怨了一句。
……
丁正在自己的書房裡靜靜地坐着,他的生活比較規律,如果沒有必要的應酬,在往常的這個時候,大概已經睡下了。但是今夜煩躁的情緒,讓他並沒半點睡意。
即將發生的某些事情,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底。某一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良久才緩緩地吐出來,氣流衝撞在身邊的蠟燭之上,火光稍稍閃爍一下,隨後“噗”得一聲熄滅掉了。這樣之後,也沒有心情再一次將其點燃。
其實事情本沒有必要到得這一步的,做生意的人,競爭是一方面,但終究是爲了賺錢。這些年丁正不是沒有遇到對手,就比如胡畢言,他經營的金風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給‘玉’屏樓造成了很大的壓力。
甚至‘玉’屏樓自身的經營也出現過幾次問題,但是在商業的範疇之內,這些問題總歸能夠找到應對的辦法。就如同眼下,其實向臨仙樓做一番妥協,或許也能將危及稍稍緩和一下。但是,問題在於,很多日子以前這些事情就不由他來做主了。
當時李賢的萬兩白銀的籌碼壓下來,他承認,自己有些‘迷’了心竅了……那些許諾,眼下看來,其實像是個笑話。
硬着頭皮走下去吧,只希望,不要鬧出人命來……
……
在快打烊的時候,臨仙樓裡來了一些顧客,滿滿地湊了兩桌,吵吵鬧鬧地點了一桌的酒菜。按理來說,到得除夕之前,這樣的消費總歸是少的。但是以臨仙樓如今的口碑,上‘門’的生意不可能不做。於是廚子們稍稍抱怨兩句,還是進到廚房裡張羅了起來。
柳兒在後院的地方,注意到樓裡的客人,覺得這個時候還有這麼多的人來,倒是有些奇怪了。
前些日子,她離開了巖鎮,回過一趟家。原本是滿心高興地回去,但是結果並不愉快。大哥被人設局,欠了賭債……事後來看,設局之人大概是牛二了。因爲,最終也是他爲大哥解了圍,至於條件便是自己……這個她自然不不同意的,家裡面的意思也是讓她避一避。到巖鎮這邊求些幫助什麼的。
因此,雖然臨近除夕了,但依舊是趕了回來。
今夜早些休息,明日……就能夠見到許公子了。
她心中如是想着。
……
顧客的打扮有些古怪,面上稍稍做了遮掩,看起來風塵僕僕的樣子。每個人身邊都帶了一些罈子,不知道里面裝得是何物,但是巖鎮這邊原本就有着很多的行商。除夕臨近,回來過年每日都有很多,因此也算不得奇怪的事情。
熱熱鬧鬧的場面,吃菜喝酒,談天說地,當然也會劃些酒拳,同平素也沒有任何不同。小二們打着呵欠在一旁站了一會兒,心中想着明日除夕臨仙樓全體休假的事情,因此沒有注意,顧客之中有人彼此拿眼光示意了一下。
兩桌人自顧自地熱鬧,自然也就不用特別費心地服務。一些小二們稍稍走開了,明日就是之前說的休假,雖然對於這個詞的概念有些搞不清楚,但終歸知道是不用再來上班。一些家裡離得遠的小二們,已經開始收拾盤纏,準備明日一早就啓程回家。這一年的收穫是殷實的,這個年也應該會過得很好。心中這樣想着,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發自內心的喜悅。
酒氣裡,有些異樣地味道傳出來,起初還不曾注意。味道越來越重,一個小二恰巧路過,疑‘惑’的偏過頭,見到一羣原本在吃喝的客人,都已經起身,在臨仙樓裡到處忙活。將一些罈子裡的東西朝四周潑過去……見小二望過去,那些人‘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
茶樓之上,客人越來越少,只有臨窗的地方,許宣和方元夫兩個人。
驚呼的聲音從水邊的地方傳過來,那艘巨舟,或許是因爲主人爲了炫耀的緣故,刻意停泊在特別醒目風位置。在巖鎮高處的很多地方,只要放眼遠眺,都不會忽視它的存在。對於這種象徵的財富和身份的水運工具,或者羨慕,或者嫉妒,又或者熟視無睹……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看法。
“單單是將船沉了,可沒有什麼意思。裡面還有很多的好東西……”許宣將一粒‘花’生米扔在嘴裡,總結或是預言一般地說道。那邊驚呼的聲音越來越大,很多附近的人開始朝水邊聚集過去了。
“意義或許不大,但是在除夕之前,這樣的麻煩也不算小了……我的仇富心理可是很重的,這樣好的船,又不是我的,當然要毀掉才舒坦……呵。”許宣喝了一口茶,搖了搖頭:“我已經打聽到他們明日會離開,因此這樣之後,怕是要人在囧途了……”他說着,伸手朝那邊指了指:“快看……焰火。”聲音有些讚歎:“這麼大……真是好看。”
遠處的地方,一篷巨大的火焰從舟上升騰起來,河風稍稍一吹,火焰陡然間變大了。被水面倒映着,一時間分不清哪裡是界限。
尖叫聲傳過來,聚集的衆人齊齊地發出驚呼,有人從舟中朝下跳。
“噗通!”“噗通!”“噗通!”
事情發生的極爲突然,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簡短的時間,除了本能的做出一些迴避或是驚叫,並沒有多餘的動作。巨舟需要的吃水深度也較一般的舟船自然要多,因此即便是停泊,離碼頭其實還是有很遠一段距離的。一些守在舟中的鄧家、李家下人們,落入水中之後,迫不及待地朝岸邊游去。身後的火焰,水中倒映着的火焰,睫‘毛’上沾溼的水珠折‘射’着火焰,於是便覺得彷彿身處無邊的火海之中……
也有些人已經清醒過來,這樣的人大多數是岸上的旁觀者。舟在水面上,發生一些小火災的情況或許是有的,但是很難到得眼前這一步。四周都是水,但是火焰從船身開始,蔓延到水面之上,在水上鋪開一大片——隔得遠一些,都能看清楚,這些浮於水面的火焰並不是倒影。因此就能知道,船身給人潑了桐油之類的東西了。這樣之後,有些震驚的想法就變得很自然——人爲的火災,背後的含義中自然更令人好奇。
船被人鑿開了口子,一些水灌進去,整個船身從船頭出開始傾斜。原本舟中之人還試圖將一些貴重的東西搶救出來,但是隨後鋪天蓋地的火焰,這樣的舉動就變得極爲困難了。
“快!快!銀票……”聲音起先試圖努力挽回什麼,待到後來察覺到事情不可爲之後,就帶上了幾許哭意。
“五千兩啊……”
聲音傳到岸上,讓圍觀着衆人不由得也齊齊哀嘆了一句。
一些划水快的人到了岸邊,在圍觀衆人的幫助下,狼狽地爬了上來。隨後趴在岸上吐兩口水,回頭望着滿天的火光,不爭氣地哭出來。也有人很快反應過來,當下認了方向,便去報信了。
居住在附近的居民,有些善心的,已經拿了一些乾爽的衣物以及熱水過來救助一番。還有一些人,大概平素就見不慣這些仗着杭州貴人的身份,目中無人的下人們。巨舟的沉沒,或許是已經詛咒了很久的事情,今日得以實現,反倒覺得有些驚呆。
說話的時間,整個舟的前半部分已經完全沉在水裡,壓地水‘浪’朝岸邊涌了過來。一些大團的火焰被衝散,隨後變成零零落落的小火。桐油燃燒起來,落在水裡,不斷髮出一些“呲呲”的聲響。
豐樂河水的對岸,幾個腦袋從水中冒出來,慢慢的游到淺灘,一隻小巧的漁舟已經等在那裡。
……
臨仙樓外,高、胖、瘦,三人的身影站在那裡。
“還好在追那娘們的時候,一面也做了安排……顯然她還不曾過來通知。”
“那麼,動作快一點吧。”
……
牛峰將口中的蘆葦吐在一邊,口中抱怨了一句:“凍死人了,這一次沒有一百兩可是不幹的。”
老六爬上漁舟,在牛峰的肩膀上稍稍拍了一把,大概也是贊同了他的說法。幾個人默默的進到舟中。
漁舟之中,傳來‘女’子的聲音:“有點想將那傢伙殺掉了。”
這樣之後,短暫的安靜了一下,舟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大概是在換衣服。鄭婉儀走到船頭,隔着江面看着遠處的火光。
“救火、救火、救火……”
“用水,用水啊!”
“快去找水!”
“四周都是水啊……”
凌‘亂’焦慮甚至有些可笑的呼喚聲,顯然是慌‘亂’到了極點纔有的反應。鄭婉儀聽了片刻,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一下。下一刻,她望着河對岸的某個地方,微微“咦”了一聲。
牛峰換了乾爽的衣物走出船艙,正好聽到鄭婉儀的聲音,於是問道:“怎麼了?”
‘女’子面無表情的朝對岸某一處指過去:“那裡!”
“呃……”
……
臨仙樓裡,火光亮起來的時候,小二們還未曾反應過來,因此表情顯得惘然。但是片刻之後,終究意識到什麼,才驚呼着朝外面衝出去。
“走水啦!”
原本的一些客人,也趁勢退了出去。慌‘亂’之中沒有人在意一個地面上躺着的,已經昏‘迷’不醒的小二。他的額頭上,有一絲血跡滲出來,顯然是遭了重物的襲擊。
眼下的房屋雖然有着青磚黛瓦,但是終究是木質結構佔了主導。古代建築最大的問題便是防火,無論是皇宮大內,還是尋常人家,都有着同樣的困擾。這個時候,又被潑了桐油,火勢一下子就蔓延上去,隨後燒撩着一些裝飾所用的簾子,窗紙,,慢慢地將一棟樓籠罩了……
整整一條街被驚動,人們跑出來,在街道上聚集,隨後望着不遠處臨仙樓沖天的火光,只是吶吶無言。
這樣大的火……已經沒有救助的可能了。
柳兒在屋內睜開眼,沖天的火光,讓她覺得有些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