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氣變化很快,幾陣北風吹過來之後,身處其間的人們能明顯地感覺到氣溫一天天地降下去。柳兒在許宣這裡待了一些天,隨後便被安排到臨仙樓裡幫忙打理一些事情。
說是幫忙,其實對於平素未曾接觸過這類事情的漁家少‘女’來說,其實很多都是不懂的。她爲此頗爲苦惱了一陣,不過許宣所需要她做的其實是另外的事情,只是在這些事情到來之前將她稍作安排罷了,也沒有對她太有期待。“不懂便學,你不識字,管賬不行,但是管人還是可以的嘛。要兇一點,和人說話不要緊張,他們都聽你的。這些東西不難的……”每次望着對方苦惱的俏臉,他都是這般說法。
另外的,便是一個未嫁的少‘女’每日住在他的家裡,外人已經開始用古怪的眼神看他了。有一次吳嬸在街上遇到他,還特意問起柳兒的事情。
“宣哥,那丫頭身量太高了些,並非良配……你若是存了娶來做妾的想法,倒也罷了,若是娶其做妻,卻是有些不妥。老身已經替你尋了良配,待你院試考中,便可去提親。那個……唔,柳兒是吧?若真如你所言,你二人並無干係,你趁早將其打發了,休要誤事。”
吳嬸說起這話的時候,語氣比較認真,所擺出來的也是長輩的態度。雖然想着她口中的那個所謂“良配”,那個叫白素貞的‘女’子,他其實更覺得有些不靠譜。但不管怎麼說,她算是許宣到這個時代之後爲數不多的願意真心替他考慮的人,許宣當然不至於去拂她的意思。隨後心中解釋的心思也就淡下去,同柳兒的清白既然對外人說不清楚,他也懶得再費氣力。
只是隨後也意識到這件事情對柳兒的影響。家裡有個‘女’人確實不一樣,少‘女’這些天裡裡外外地忙活,院落、屋內被整理的十分整潔、乾淨,倒讓更他覺得有幾分家的感覺。但是,這些事情的背後,少‘女’所承受壓力也比較大。眼下她在巖鎮雖然並無認識之人,但是進進出出的,總有人用古怪的眼光看她,她雖然不曾說,但是心中怕是也糾結的厲害。
其實站在許宣角度,以後世的觀點來看,柳兒算得是難得的美少‘女’。高挑曼妙的身姿,即便冬日裡穿着臃腫的厲害的衣服,也遮掩不住。說起衣服,這些天他也專‘門’替柳兒置辦了幾套新衣。當然,免不了又要同少‘女’的羞赧的推辭做一番鬥爭,這樣的鬥爭都是以他的勝利而告終。
穿上了新衣的少‘女’,平日臉上總是紅紅的,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害羞。做起事來的時候,格外的小心。有一次她在殺魚,被活蹦‘亂’跳的魚濺了一些水漬在身上,心疼了好半天。隨後若是再有要殺魚的日子,她就會事先穿回原來的一套舊短襖。對於這些,許宣看在眼裡,心中有些嘆息,但是少‘女’某種讓他欣賞的特質,其實也在這裡。只是也會隨口勸她幾句,但效果似乎並不明顯。
“不就是件衣服麼?拿來穿的東西,你這拿來供着做什麼?在我老家,像你這樣的超模,衣服多得可以用車拉……”
這般說完之後,少‘女’便會問上一句“對了……許公子的老家莫非不是巖鎮麼?”“什麼是超模啊”“衣服居然多到用馬車拉”“那得有多少啊?”
許宣望着少‘女’眼中憧憬的神‘色’,就只好聳聳肩。少‘女’憧憬完之後,又會接着忙活起來。雖然內裡或許是喜歡‘浪’漫的,但她到底還是個腳踏實地的‘女’孩兒。
他同許安綺之間的事情,自那日偶爾的機會裡‘露’出端倪來之後,便暫時沒有特別的進展。這也是許宣自己的問題,在這樣的一個時代,婚姻這種事情,你嫁我娶,其實並不是多複雜的事情。但是因爲後世的一些觀念造成的影響,他還是覺得應該在等等。至於要等什麼,他其實自己也還不甚清楚。
嘖,都沒有談戀愛,就結婚……總覺得不那麼踏實。
如果要歸根究底,他心中大概是這般類似的想法。好在許安綺自那日的緊張慌‘亂’之後,也有些刻意迴避這些事。兩人見面了幾次,所說的事情也都是無關風月的。但無論如何,先前的事情還是造成了影響——他同許安綺之間的相處,變得更加親密起來。
二人彷彿心照不宣地對一些事情,做了暫時的沉默。
……
日子過去之後,一些事先安排的事情也開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形式顯現出來。徽州墨商程家,過去很多年中積累下來的一些不那麼好的事情,在有心人的運作之下,被人拿到明面上來說了。
這些事情,其實很多人都是有過耳聞的,並不算新鮮。但是如今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再次被人提起的時候,添油加醋了一番,原本一個簡單的事情被說的百轉千回,彷彿傳奇故事一般‘精’彩,因此還是吸引了很多人。
這些事情背後,自然都是許宣的功勞。程家到了眼下這一步,根深蒂固,要想扳倒,其實並沒有那麼容易。不僅不容易,其實還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至於謠言之類的東西,即便能給對方造成些麻煩,但是其實意義不大。好在許宣所要做的,並不是單純地製造謠言。
當日在許家進行的商議之後,一些墨商按照要求將自己所知道的關於程家的一些事情爆了料。許宣將蒐集來的關於程家的信息做了故事化的處理,所採用的也是與眼下一些只有開頭、結尾故事並不相同的手法。
起、承、轉、合,一個個伏筆埋下去,一個個包袱抖出來,原本或許是隻是程家某個少爺逛一趟青樓這般短短几句話便可以‘交’代清楚的簡單事情,卻被塑造成一個‘蕩’氣迴腸的故事。
比如一些爭風吃醋的老套橋段裡,後世小說中扮豬吃老虎之類的伎倆被加進去。還有懸疑、推理、心理分析之類的手法,等等……當然,也不會真的指名道姓。在這些故事裡,主人公各有不同的姓氏,趙錢孫李,周吳鄭王……但恰恰都是墨商。故事的背景也做了模糊化處理,但一些諸如“三代積累”、“墨業行首”之類的關鍵詞,即便再蠢的人,也能從中看出程家的影子。
“話說,這孫子善當日去往紅袖招,原本是‘花’錢買了幾首好詩,準備博那青青姑娘一笑的。只是,到了之後才卻突然發現這青青姑娘已經身懷六甲……此事不可謂不驚人,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呢?”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更讓人津津樂道的,其實是程家內部的一些故事。這些事情,在很多家族裡面都不會少,也尋常得很。但是因爲許宣在其中加入了後世宮斗的伎倆緣故,就顯得有些秘聞‘性’質。比如三房的小妾因爲爭寵失禮,氣極之下毒死了二房的貓。那隻貓又是在四房的屋子裡被發現死了的。於是這隻可憐的貓,隨後在程家的整個後宮帶起了一陣腥風血雨。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諸如此類,在如今創作技巧單一的年代,這樣的故事,具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即便任誰聽來也知道是在瞎掰,但是沒有辦法,故事好聽啊。冬日的時候,無事的閒人很多,因此這樣故事的市場就更大了一些。
這些故事,因爲任何人都能判斷出真假,因此嚴格說起來其實已經突破了謠言的範疇了。但是即便如此,因爲故事中的主角們在現實中都隱有所指,代入感比較強,因此還是將程家的‘陰’暗一面一步步放大到衆人心中。
“嘿,如今同許家親近的人裡面,肯定有程家的人,這個不用去想也能知道。因此自打開始,便不曾想着瞞過對方……”
“但是沒辦法啊,我本來就是在說一件假的事情,誰都知道……這個應該算不得造謠。而且我又沒有指名道姓,孫子善麼……孫子……又不是在說程子善。這是故事……”
“誰都知道是假的,但是隻要聽了感興趣的,不免就會多想一下。這些事情,到得後來也就是莫須有了……而如今,效果好像不錯啊。”
某一日,許宣在許安綺面前說了這番話,少‘女’臉上神‘色’古怪,到得後來,終於憋不住地笑出聲來。
“哪有漢文你這樣的,一肚子壞水……”
也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這些故事中夾雜了某個書生殺了人的傳言,彷彿丟入湖水中的一顆小石子,橫豎都不曾引起任何風‘浪’。
一切事情以一種暫時還看不出端倪來的古怪方式朝前發展之時,大多數人所看到的還是一個模糊的前景。
而這樣的結果擺在程子善和張先生面前的時候,一老一少,卻在石桌前沉默了很久。
“他居然這樣做,居然這樣做……”沉默中,程子善這般說了一句,聲音裡是壓抑不住的怒氣,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連他自己也不曾察覺到的恐懼:“這樣、不會有事吧?”
這一次,張先生只是眯着眼睛,並沒有回答他的話。
“這邊……也該出手了!”
冬日黃昏,叫張先生的中年文士,對程子善說了這樣的話。語氣中有些說不清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