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人擁堵的街道,因爲陡然出現的手持棍棒的人羣,以及自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某些類似兇悍、無賴、蠻橫的氣勢,顯得比之前更加安靜。但是場面畢竟精彩,暫時,作爲圍觀者也還未曾被波及,倒是沒有人離開。即便一些被推倒在地上的婦人,這個時候爬起來,拍去身上的塵土,隨後也只是稍稍隱在人羣深處的一些地方,待到確保安全之後,忐忑的心思過去了,便依舊期待地看着。臨仙樓後面廚房的方向,升起炊煙,眼前聚集的圍觀衆人一時不會離去,也該到用晚膳的時候了,李笑顏先前吩咐廚子去做準備,而眼下看着鮑明理的出現,她心中自是複雜難言的。事情若是過不去,眼下大概便是臨仙樓最後的生意了。
先前鮑明道被趕走,也喊出了“明月初升”的話,這樣暫時的解圍,令得她的心情稍稍放鬆了一些。原本準備魚死網破的舉動便也打消了。但是到得此時,鮑明理的到來,又讓她的心情糾結起來。這一次,更多的其實還是因爲那個書生。
於賁這個名字,對許宣來說,自然是很熟悉的。多日以來,自從那件事情發生之後,對方便如同陰影中的毒蛇,隱在暗地裡。他也知道,總會有同對方相見的時候,但是,未曾料到的是,這個黃昏的時候,對方便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坦然地介紹自己。竟是這般的……不期而遇。
“原來……你便是於賁了。”聲音輕飄飄地響起來。
所能有的反應其實不多,最初的驚駭過後,許宣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先前的紛爭中,無論是鮑明道的挑釁,或是汪汝才的質疑,並沒有對他的心理造成太大的影響。雖然也會覺得麻煩,但是,也並非沒有解決的法子。比如鮑明道,他直接就出手揍了人,看似簡單的動作,先出手爲強,其實也包含了方寸之間所能做出算計的極致。
對於鮑家可能會有的報復,他也沒有放在心上。令狐楚還欠他一個人情,若是局面無法收拾,他不介意將這個可能在以後給自己帶來巨大幫助的機會提前用掉。至於汪汝才的質疑,劉守義已經邀請他去參加某次高端的文會,這個理由已經是足夠響亮的一巴掌了。
鮑明理初來的時候,他心中雖然有些緊張,但是畢竟是公共場合,這些事情都在考慮之中,也不至於亂了方寸。直到於賁的出現,那一絲在心中埋藏了很多個日子的忌憚才被徹底撕開,隨後噴涌而出的,便是他一直以來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於賁慢慢走到許宣的身邊,偏頭看了眼人羣,伸手將許宣肩頭的一些塵埃拍去,隨後腦袋靠近許宣耳邊,小聲地說:“我很高興,真的!有些事情,原本我也沒想着會這麼快的……世事難料……我今天我是替鮑家出頭,即便羅長生有話要說,也算不到我頭上。這樣的場合,大概不好弄死你,倒是有些可惜……所以先讓你付點利息好了……”他說完這些,上身朝後仰了仰,眯着眼睛又打量了許宣一眼,笑着搖搖頭:“嘖,真是標誌,有點下不了手了,怎麼辦?嘿嘿嘿……”他說話的聲音也是很陰翳的那種,話語平靜,但是有些深層的寒意從字裡行間透出來,讓人聽了心頭冷冷的。
鮑明理在一旁摳着指尖,輕輕吹着口哨,待到某個時候,他停下動作……
……
在離長街遠一些的一間閣樓上,也有人遠遠地朝這邊望着。因爲是三層的閣樓,視線比較開闊,左左右右,城裡的很多東西都能看清楚。暮色時分,閒暇的人們無事可幹了,在街上走動,來來往往的穿行在一條條阡陌的街道上,也沒有人注意到這裡。
“那個好像是於賁吧?那個老大……”黑衣男子正在啃一根甘蔗,說着話的同時,“噗”地一聲,渣滓從三樓屋頂上飄落下來。而地面上,已經鋪滿了類似的東西。因此也可以知道,他在這裡已經待了不短的時間了。
“怎麼又惹到於賁了?這個傢伙挺行的嘛……”疑惑的聲音落下之後,沒有得到回答,他又嚼了幾口甘蔗隨後偏偏頭朝身邊的人道:“我就比較奇怪,你當初怎麼不殺他呢?他耍了你,你卻不殺他,嘖嘖……”黑衣男子要了搖頭,彷彿遇見了不可思議的事情。隨後又是一陣“吭哧、吭哧”的咀嚼聲。過得片刻,咀嚼的聲音頓了頓,彷彿把握住什麼。
“呵,難不成是因爲他唱的那首‘明月幾時有’啊……這個……”搖搖頭,他先是想做否定,隨後動作定格:“居然真是這個?不會吧?”
“那曲子古怪,也算不得好聽罷?你居然因爲一首曲子饒了他性命……這個太沒有道理了,太令人傷心了。裴青衣,你在我心中高大的形象瞬間倒塌了……”
暮色裡,黑衣男子抱怨着說些話,看了看手中的甘蔗,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信手自樓下扔去,砸着一直路過的流浪狗,“嗚嗚”叫着跑開了,聲音悽慘。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你厲害!”黑衣男子說着這些的時候,身邊青衣女子偏頭看了他一眼,他注意到對方的面色,連忙慌張擺擺手。隨後遞過去一個甘蔗:“喂,要不要吃甘蔗?”“不吃就不吃嘛……吭哧、吭哧。”男子一番瑣碎的舉動之後,又朝臨仙樓的方向看了看:“他被打了。嘖……”
風吹過去,帶着一些暮時的寒涼,將人青衣女子的衣角輕輕撩動起來。她站起身來,隨後又重新坐了回去。
因爲站得比較高的緣故,有些事發之處衆人見不到的場面,在這裡也能看到。
“咦?那邊……”他伸手指了指,視線落在臨仙樓以北的地方,看清楚了一些事情的發生,有些意外,隨後聲音小小地響起來:“真他孃的……精彩啊。”
……
許宣從地上爬起來,臉上受了對方一記重拳,雖然他盡力做了格擋,但是效果並好。於賁平素做慣了這些事情,只是一個照面,便被對方被打翻在地上。他將口中因爲劇烈撞擊而被牙齒嚼爛的血肉吐出來……至於脣角還在不斷溢出來的鮮血,也不去管了。
月亮在西天的地方露出一個輪廓,時間推移,這個時候已經缺了一大塊。夕陽還在,一些歸巢的鳥兒自天際飛過。魚鱗般的雲霞鋪滿天空,在視線的西方被染成紅色。
爲了防止許宣逃走,鮑家來人在他周圍緊緻地圍了一圈。鄧萬里在一旁見着眼下的一切,起初是想說些什麼,但隨後見着於賁的眼神,又看了看在不遠處只是張望卻不曾過來的兩個衙差。眼下的一切,處理起來比較麻煩,於賁是這邊流氓頭子,平素腌臢勾當幹得多不勝數,鄧萬里雖然不至於怕了他,但許宣還沒有到讓他真的願意撕下臉,不顧一切去保的一步。因此,到得最後,他只是眉頭皺了皺,將一些話嚥下去。
“於兄,你先稍歇,讓兄弟過把癮。”鮑明理將指甲中的異物朝外彈了彈,另一隻手中的木棍朝旁邊一遞,交予一個藍衫短打的漢子手中。
於賁看了鮑明理一眼,今日他原是要同鮑明理商議些其他事情的,都是之前定好的一些見不得光的勾當,碰到鮑明道被打的事情,在鮑家掀起了巨大的風聲,鮑老太公已經發了怒了。他從中依稀聽聞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纔跟着過來,眼下的身份其實是鮑家的幫手。想了想,他朝鮑明理點點頭,退在一旁的時候,眯了眯眼打量着年輕的書生。
便是這個人,讓自己的兩個兄弟到現在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些事情,除了他和許宣之外,眼下並沒有人知道。想着這些,他的目光中掠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猙獰。畢竟在黑暗世界裡混跡半輩子的人,眼下勉強能控制情緒,只是那微微顫動的手指,以及黝黑手臂上暴突的青筋,也讓人知道,他忍耐得艱難。
疼痛的左臉微微麻木,許宣伸手輕輕揉了揉,眼神冷峻地望着對面的二人。這個時候,無法可想的處境裡,他試圖找出一絲可能的破綻出來。但是,沒有……
應該在最初的時候就跑掉的。
失誤了……
“嘿嘿,關門打狗,呼呼……哈哈……”鮑明理右手將左拳抱在掌心裡,微微用力,骨節間發出炒豆般的聲響:“你!要!死!了!”他盯着許宣的眼睛,有些開心地說道。說完這些之後,找准許宣的面門揮出一拳。拳風凜凜。
李笑顏將頭偏過去,眉眼間,都是不忍的神色。
便在這時……
“鮑明理,你偷人的事情,老子已經告知鄭員外了!”
陡然間,聲音自人羣外傳過來,匪夷所思的內容,隨後是轟轟烈烈的一陣腳步聲。
鮑明理原本平穩的拳頭,因爲這句話,猛地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