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是誰都有的,吹羊皮筏子這種事情,柳兒平素不曾遇到過。原本血淋淋的羊皮,被處理乾淨之後,雖然味道不好聞,但是吹起來鼓鼓囊囊的,臃腫得可愛,一下子吸引了她。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許宣便也沒有介意充當一下臨時的師傅,做一下簡單的指導。
“這裡注意,不紮緊的話,會漏氣。”
“這裡隨意就好,反正不出意外,也只是用一次……哎,小心小心,不要‘弄’破了……”
其實他也是半吊子,羊皮筏子只是勉強會做而已,若真的教徒弟,就有些不夠了。但好在前期的工作他已經完成,剩下的便是一些簡單的充氣、扎口的工作,這個誰來做都是一樣的。
柳兒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吹着氣,模樣看起來極爲可愛。到得後來,整張‘精’致的臉蛋憋得紅紅的。
羊皮鼓起來雖然有些像後世的氣球,但是並不似氣球那般脆弱,因此倒是不用擔心會吹炸的問題。隨後幾隻羊皮被吹得鼓鼓的,柳兒在一旁輕輕推了一把,蹦蹦跳跳地撞到桌角的地方,反彈回來。
“浮力應該是夠了的,至於到底能承受多少重量,隨後還要測試。”許宣伸手在羊皮球上拍了幾下,咂‘摸’着嘴巴在一旁自言自語了一句。柳兒古怪地看了他一樣,對於“浮力”之類的詞語,有些聽不懂。但是這並不影響她的興致,心中也有些明白過來,這些羊皮的用處。
需要她的水‘性’,需要羊皮球……許公子,這是要做什麼呢?心中抱着這樣的疑‘惑’,但是少‘女’乖巧地不曾詢問出來。在她心理,對於許宣的信任已經沒有道理了。在先前買羊的事情上,她因爲自己錯怪許宣沒有同情心,回來之後還暗自懊悔了一陣。
反正,他應該是有了想法的,自己只要聽話便可以了,其他的事情……嗯,不管了。
許宣推開窗子朝外看了一眼,隨後將窗戶合上。
“這樣大的雪啊……”他這般說了一句,皺了皺眉頭。
入夜的時候,還是小雪的天氣,這個時候已經轉到了中雪的程度,並且還有加劇的趨勢。在許宣所做的準備裡,是不曾考慮到這一點的。但是到得眼下,箭在弦上也沒有回頭的可能。
他所擔心的在這樣的天氣裡,柳兒的水‘性’到底能發揮到哪一步。原本讓柳兒下水的計劃就已經很勉強,到得眼下下雪天,若是在水中,溫度怕是還要低一些。這樣的情況之下,他就有些不忍心了。
高個少‘女’在一旁大概是猜到了許宣的心思,將一隻吹滿氣的羊皮球朝許宣扔過來。
“許公子莫非是擔心柳兒應付不來麼?”
許宣接住羊皮球,朝她爲難地笑笑:“這樣冷的天氣呢。”
“這個不算什麼的。”柳兒在一旁搖了搖頭:“冬日裡捕魚,這樣的天氣也遇到過。柳兒不怕……”聲音說道這裡,頓了頓,隨後有些俏皮地說了句:“莫非在許公子眼裡,柳兒便這般嬌弱?”
“呵。”許宣笑着沒有說話。少‘女’話說起來雖然輕鬆,但是數九寒天,又下着雪,即便心智能夠堅定,但是身體的反應並不是心理可以控制的。這樣的日子下水,很容易凍僵,‘腿’腳也可能會‘抽’筋,若是這樣的情況,那麼便會很危險了。
若不是事情到得這一步,他真的不願去嘗試。這個時候倒是有些後悔起來,若是先前就去做這些事情,也不至於如此被動。眼下是下雪,希望……外力的變故不要再有了。
……
臨仙樓裡已經開始散場了,酒氣‘混’合着菜餚的殘餘味道從飄過來。小二們將客人送走,隨後拖着疲憊的身子出來,回到各自的廂房,互相‘交’談着關於一天接待裡的各種軼事,或是評價一些某個顧客的品行。這樣的說話,也有涉及自身所做的事情——哪些比較好,哪些又有不足可以改進的。這些有些三省吾身的意思,也是許宣原先定好的事情。每個人每日對自己的所作所爲做一個評價,讓識字的小二代筆寫下來。據說,這些都會列入歲末的考覈當中,直接關係到那個什麼……嗯,年終獎。
聲音傳過來,許宣將一罐煨得溫熱的湯喝了一半。時間過去,湯已經有些冷了,不過依舊入味。
原本在這樣的夜裡,暗中應該是有很多眼睛在盯着的。但是自從裴青衣說出讓他放手去做的話之後,他也不知道,這樣的監視被降低到什麼樣的程度。雪天也颳風,呼呼的吹着房屋的角檐,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
雪夜裡有鳥叫聲響起來,連着三聲,一聲比一聲要響。
許宣將盛湯的罐子遞給柳兒:“你先下去早些睡吧,明日就要辛苦你了。”柳兒對於羊皮吹起的氣球,還沒有玩夠,但是許宣這樣說了之後,她也就乖巧地退下去。在她心中,眼下比較安逸的生活,都是因爲許宣的緣故。她在東廂的地方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屋子,同許宣這裡隔得並不遠,她出了‘門’,徑直在‘露’天的雪地裡走一陣就可以到達。
小二們打着燈籠在走,橘‘色’的火光在這樣的天氣裡朦朦朧朧的。
明天,自己一定要好好幹。
少‘女’在雪中朝身後亮着燈火的屋子看了一眼,右手握成拳頭,在心中這般對自己說了一句。
……
許宣背對着房‘門’,在屋裡凝視着桌上搖曳的火光,火光蹦蹦跳跳,將他的影子映在牆上也是忽短忽長的,他伸手攏了攏,一切才平靜下來。炭火這個時候已經快到燒完的時候,屋內的溫度漸漸地涼了下去。但他表情平靜,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麼。
風雪伴着推‘門’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來。
“你果然來了……”許宣笑着說了一句,轉身回過頭,隨後聲音止住,微微有些愕然……
“怎麼是你?”
“你以爲會是誰?”來人在燈火掩映之下,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有些憊懶地說道:“有酒沒有?”
許宣沉默地望着令狐楚。原本那聲鳥叫他在茶樓裡聽到過,當時應該是裴青衣的那個同伴喚她離開的信號。這時候,原本以爲來人會是裴青衣,只是沒有想到居然不是的……
燈火因爲屋外進來的風,有猛然間搖曳了一陣。他連忙伸手去籠住,這時候,火焰就像他的心情一般,一上一下的。但是隨後等光影平復下來,他的心態就又恢復的了平靜。
“你好像很意外?”令狐楚衝他笑了笑:“我喜歡你這樣的表情。”
許宣收回驚訝的神‘色’,隨後聳了聳肩。
“你不厚道啊,揹着我搞小動作……唔,這個是什麼?”令狐楚走到牆邊的地方,擡腳踢了踢羊皮球中的一隻,有些疑‘惑’地問道。
“羊皮筏子。”
令狐楚沉默地又看了一眼,隨後轉過身來,目光直直地朝許宣望過來。從他的樣子看,應該是在雪中奔行很久了,一聲的雪片在‘門’口的地方抖落了一地水滴,但這時候殘留的一些在他的身上化作斑斑駁駁的溼痕。
“我等不下去了,你又瞞了我很多的事情,所以最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不要以爲我只安排了一‘波’人監視你……”聲音到這裡稍稍停了停,隨後說道:“是三‘波’。第一‘波’被打暈了,第二‘波’被人攔住……第三‘波’,呵,是我……”
“你先前同我說,你不認識那個殺掉穆雲槐的人……我當時信了,但是你好像騙了我啊……”令狐楚在許宣對面的,說起這些的時候,面無表情:“有酒麼?”
酒是有的。許宣衝牆角的幾個酒罈指了指。
喝着酒,令狐楚的面‘色’緩解了一下:“今天那個‘女’人找你,我看到了……其實不只我看到了。”隨後令狐楚面對這許宣微微有些疑‘惑’的表情說道:“這個世界上不缺聰明人。許家的事情,是衝你來的……你現在也應該明白過來。”令狐楚說道這裡,腦袋朝許宣靠過來,酒氣從他的鼻息中溢出:“那麼現在你會不會還很有把握?”他說着,指了指眼前的羊皮球。
許宣只是平靜地望着他,並沒有回答。令狐楚的到來雖然出乎他的意料,但是自從知道自己所做的計劃出來問題之後,他對這些也不是沒有準備的。
令狐楚撇撇嘴:“那個‘女’人……”原本大概是想對裴青衣做一番貶低的,但是話到口頭,變成了:“唔,一般般了……若是正常情況之下,我要勝她恐怕要很費一番手腳……但我喜歡偷襲。”
“所以,你有什麼話就都說了罷,過了今夜,可能就沒機會了。”一罈酒喝完,令狐楚將酒罈子狠狠地拍在桌面上。燭臺被這樣的力道震翻,原本就快燃盡的蠟燭,很快就熄滅了。
四周陷入了黑暗。
“你是在威脅我麼?”
“你值得我威脅麼?殺你是一件在簡單不過的事情……”
沉默。
過的片刻,黑暗中響起書生聲音。
“真的?”
“真的!”
“但是……你是個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