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今日到場的人有很多,因爲黃於升這句話,其中絕大部分都不由變了臉‘色’。在黃德壽忍不住喝罵出來的同時,黃德福的臉‘色’也不由一沉。上首的地方黃家老太公黃愈,微微皺了皺眉頭。以前是掌管一個大家族的老人,這個時候只是一個輕微的動作,就讓人感受到幾分威嚴。氣氛由是狠狠地窒了窒。
黃家三房,以及牽扯進去的偏房諸人,之所以爭鬥、之所以翻臉的理由,無非是想着要佔一個名分。眼下鬧到這一步,所有的事情即將迎來最後的結果。縣衙那邊大概已經張了榜,隨後便會有消息傳過來了,是好是壞,也就是在半個時辰之內便能見出分曉的。議事廳中原本的氣氛雖然不活躍,但是當事的一些人,心中其實都有些輕鬆。
大房、二房這些天除了在生意對三房進行打壓之外,另外的便是在家中大肆拉攏。所爲的便是得到最大的支持。
先前很多人望着桌上的幾隻木盒,都覺得那應該已經算作是大房和二房的囊中之物了。雖說眼前這些屬於三房的資產,未必能夠真的落在他們每個人手裡。但無論如何,卻是可以大大的提升大房、二房的整體實力。這樣之後,水漲船高,他們做起事情來也就方便了許多。況且三房那邊有一些生意原本來自鮑家的產業,屬於他們‘插’手不進去的區域,這個時候一併拿過來……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但是不曾想到,三房這個看起來不成氣候的後輩,在大庭廣衆之下就那般指責了出來。
這話……倒是有些過了啊。
衆人相互對視了幾眼,心中紛紛想到。
黃德壽顯得極爲生氣,嘴角的鬍鬚不斷地顫抖着,雙目瞪得很圓。
面對長輩的怒氣,黃於升多少有些不適應,因此就偏過頭去不再看他,心中卻難免微微地哂笑起來。
“你着豎子,這話是你有資格說的麼?”黃德壽伸手點了點黃於升,根本不掩飾自己的憤怒,聲音火爆地響起來,震耳‘欲’聾的。
“你爹平素不管教你,卻讓你此時此刻在這裡丟人現眼?執掌黃家,哼,誰有沒有資格,且不去論。但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在這裡大放厥詞。簡直是豈有此理……黃德元教子無方,今日不過來,是不是也是怕見到你這放肆的模樣,怕丟了他那張臉?”
黃德壽原本就是火爆易怒的‘性’子,這個是撕破臉,直接罵出這種話。黃於升聞言,倒也沒有多少害怕或忐忑,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隨後“哈”地笑了一聲。
“二叔注意身體,侄兒聽說怒氣是會傷肝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那邊黃德壽的神情猛地一窒。隨後黃於升不待他再次開口,就搖了搖頭緊接着說道:“爺爺方纔已經說過,有什麼想法可以說出來。”他說着,目光望向黃德壽,臉上稍稍‘露’出嘲諷的神‘色’:“二叔眼下這般怒火,是不是覺得侄兒已經不是黃家的人了?又或者說……黃家眼下已經是你二房的,你可以不將爺爺放在眼裡了?”
這簡直是誅心之言,黃德壽原本就要罵出來的話被狠狠地堵了回去,面‘色’一下子漲得通紅,慌忙之中看了一眼旁邊的黃愈,見他皺着眉頭,心中猛得一沉。方纔只是圖一時暢快,喝罵出來,倒是沒有想到被黃於升抓了把柄。
黃德福在一旁,臉上也有些不好看。原本他不是沒有呵斥幾句的心思,但是黃於升這番話出來之後,他就不好再多說什麼了。不然也就有了忽視黃老太公的嫌疑。另外的,心中也稍稍有些疑‘惑’,自己的這個侄子……居然能夠說出這一番話?
覺得有些驚訝。
他自然不會知道,今日的場面,先前黃於升在同許宣聊天的時候,也已經有過意料。這些話,也都是許宣隨意點播過的。當然,許宣也只是籠統地教了幾個針對‘性’稍微強一點的說法。具體到眼下的環境裡,黃於升很好地演繹出來,也是一件極爲難得的事情。
見到自己的話起了效果,黃於升心中“呼”地出了口氣,最後一點緊張也消去了,神態變得越發自然:“侄兒先前那句話或許不對,但是二叔……眼下場合有爺爺在,自然還是由他來做主。我說得過分,說得不在理,要打要罵都不要緊。但是你是不是應該容侄兒將話說完了。如此發飆,倒讓侄兒覺得是不是先前的話說到你的痛處,你覺得……心中不喜了?”
黃愈望了黃於升一眼,心中有些意外。這個孫子他是知道的,沒有什麼大本事,麻煩惹了一籮筐。先前頭鮑家的矛盾鬧得那麼大,好在給家裡帶來了一些利益,也就不曾懲處。這一段時間以來倒是安分了一些,但也不能因此就判斷他有多大的長進。不過今日的幾句話,可圈可點,而且在這樣的場合也沒有多少怯場。僅憑這一點,覺得平素倒是忽略了一些東西。
“於升吶,你二叔畢竟是長輩,有這般同長輩說話的麼?真是越來越放肆了……”老人家皺了皺眉頭,出言呵斥了一句,隨後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黃德壽。
黃於升聞言躬躬身,恭敬地道了聲:“爺爺教訓的是。”
“你有什麼話,就說完吧,老夫同衆人一起聽聽。”
黃於升聞言吸了口氣,隨後緩緩吐出來:“孫兒覺得,大房、二房做的事情太過了。完全不留餘地做法,這本不是持家者應該有的態度。”神態不慌不忙地侃侃而談:“畢竟我黃家三房有着血濃於水的感情。這還不曾到了正式分家的時候,就開始下死手。生意上的事情孫兒不太懂,但是也知道,最近我三房的一些生意被大房、二房聯手壓制的很厲害。”
他說着看了黃愈一眼,稍稍垂了垂眼瞼:“眼下爺爺還在,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若是、若是有一天……”話說道這裡止住了,隨後聲音變得有些沉重:“那時候我三房大概就會被掃地出‘門’了吧……”
“呵,若是執掌黃家,這點容人的氣量都沒有,又如何能成大事?諸位可記得李家?”
李家?衆人聞言,‘露’出幾分疑‘惑’的神情。巖鎮姓李的大族倒是有不少,但是若是特指的話,大概便只有一個……
“鹽商李家。”黃於升將衆人的神‘色’收在眼底,這般提醒似的說了一句:“早年李家同我黃家鬥得很兇,後來爺爺執掌黃家之後,通過拉攏分化,疏通關節,一系列的雷霆手段之後……纔將其徹底擊敗。”他說着臉上‘露’出幾分歎服的神‘色’:“李家也是很厲害的了,要做成這些絕非三言兩語說的那般簡單。需要大魄力,大能耐。”
“在此之後,我黃家作爲勝利的一方,對李家卻並沒有趕盡殺絕,相反卻是給與了必要的寬恕,對一些事情既往不究。看看眼下,李家因此感恩黃家,成了我黃家的堅實盟友。”黃於升說着,拱了拱手:“孫兒不才,但也知道,如同爺爺這般舉措,纔是大家風範,是一個持家者該有的心態。對待敵人是這般,那麼對待家裡人,又何嘗不應該如此呢?”
黃愈聞言,先是愣了愣,隨後臉上‘露’出幾分緬懷的‘色’彩。人老了,原本就喜歡回憶一些曾經的往事。很多年前,黃家的對手有很多,有些已經在歲月裡慢慢****下去了,有些存留了下來。一切原本的敵人變成了朋友,一些原先朋友慢慢地疏離。
黃家從幾代之前同李家就開始鬥爭,算得上的宿敵。雙方的仇怨是在黃愈手上化解掉的,隨後聯手進退,開創出了大好的局面。這一直被他引爲平生最自豪的幾件事情之一。
黃於升既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但同時也不輕不重拍了一記馬屁,以黃愈的閱歷,不可能看不出來這些,但依舊覺得心中有些受用。隨後看着他的目光,也不像先前那般嚴厲。
注意到這一幕的黃家人,臉上微微有些變了。
倒是抓破腦袋也想不到黃於升居然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這個……還是先前那個人麼?看神態,舉止之間有着一種莫名的風範,說的話也是實在的道理,一絲一毫都沒有曾經那個‘浪’‘蕩’子的痕跡了。
對於衆人微妙的心理變化,黃於升自然能夠感受得到。隨後壓住有些得意的心情,接着說道:“但眼下的大房……”他的目光略過黃德福,隨後落在黃德壽身上:“二房……呵呵,都做得不好。”
“這種‘胸’襟氣度,影響了格局。這些年黃家在爺爺的帶領下,事先確定了大的方向,我們在其中只是按照這個方向去做事情。都是規定好的東西,所以不會出太多的岔子。但若是爺爺卸下擔子,由下面的人來接手的話,怕是要出大問題的。做生意就比如登山,到了一定的層次之後,就越發需要謹慎,說是步步爲營、如履薄冰也不爲過。若是意氣用事,摔倒了,那麼整個家甚至會面臨着傾覆地危險。”
黃愈坐在上首的地方,原本漫不經心的表情收起來,臉上出現了幾分凝重。黃於升口中的道理,他自然不會不知道,但是這個時候被一個後輩這樣點出來,還是覺得很有些意外。
黃於升這個時候也只是點到爲止,隨後就笑了笑:“這只是原因其一。至於其他的……”說着搖了搖頭:“我本就是一個不長進的後輩,犯錯是常有事情。不懂察言觀‘色’,偶爾說錯話了……作爲長輩,應該提攜教導,而非一味的呵斥、責罵。對家人是這樣的態度,難道在生意場上便會好麼?”他說着看着黃德壽,眯了眯眼睛,那邊黃德壽被他盯得有些發‘毛’了,臉上越來越難看之後,他才慢慢的將後面的話說出來:“二叔這‘性’子,怕是在生意場也是改不了的。這些年沒有出太大的問題,一方面是因爲底下有一些能幹的人手,另外便是我黃家勢大,有人鎮着場面……”他說着目光轉向黃愈,又是一記馬屁輕飄飄地拍了過去:“有爺爺在,大家都賣黃家一個面子。只要能把生意做成,這些也都無關緊要。至於二叔你,大家客氣的也就‘哈哈’一笑,說聲真‘性’情罷了。”
“但若是有一天,爺爺不在了,你又得罪了人……那說不準就將黃家往火坑裡推。這些天,侄兒四處打聽了一番,即便是眼下,對二叔你這‘性’子無法容忍也是大有人在。你想不想知道背後都是怎麼罵你的?”
這個時候,廳堂裡靜悄悄的,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彷彿無形中有一隻大手,將氣氛攥緊,衆人只是聽着他說,怔怔的想着那些或有或無的東西,表情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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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黃德壽被他連番點名,這個時候衆人都在場合,老臉早就不知道丟到什麼地方去了,但偏生黃於升說出的道理讓他無法反駁,於是顫抖着嘴‘脣’,氣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二叔,事實而已,你也不用氣。若侄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呢,你也可以批評指正的。我改就是了。”他說着拱了拱手,朝後退了一步。
這個時候,人羣中幾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黃於升稍稍偏了偏頭,那邊黃於瑞的眼神裡帶着幾分怨恨,顯然對於他在大庭廣衆之類扇自己父親的耳光很是憤怒。甚至黃於翔也是眼神複雜。
這種感覺……嘖。
黃於升臉上表情從容淡然,但心中卻有些糾結……這些話,要是真是自己的說的,就太好了。
不過眼下的情況,呵,其實也差不多了。
黃愈像是才認識自己這個孫子一般,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幾眼,隨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這時候,黃德壽終究是壓制不住自己的怒氣,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
“大放厥詞……”黃德壽看了一旁沉默不語的黃愈一眼,隨後說道:“你若認爲這幾句誑語便能夠影響到父親的決斷,那你就錯了。父親何等人物,這麼多年,我大房、二房勤耿做事,難道他見不到麼。若是真的有問題,還至於要你來說?今日無論你如何狗急跳牆,三房的結局都是註定的。三房出不了人才,一切都是空談。”
他說道這裡,眼神‘露’出幾分狠戾:“原本對於賭局,我還覺得有些不妥。但眼下,嘿嘿……今日的本錢我要加上一倍。”說到這裡,伸手點了點桌上屬於二房的木盒:“而且,你縣試若能取中,我黃字倒着寫。”
聲音乾脆利落,擲地有聲。
黃於升聞言,沉默了片刻,就在衆人以爲他被黃德壽的話駭住的時候,卻見他伸出指頭撓了撓耳朵,對着左右說了一句:“倒着寫黃字……嗯,你們誰帶筆墨了麼?”
似乎有一陣冷風吹過來,黃德壽臉上帶着幾分愕然,隨後暴跳如雷地指着他,手指不斷地顫抖着:“你、你、你……”
黃於升笑了笑:“兩倍本錢的話,我三房不懼。”
這個時候,沉默多時的黃德福輕輕咳嗽了一聲,簡單地說道:“如此,大房也跟了。”
上首的地方,黃愈擡起頭,面無表情地看了幾人一眼。待到目光看向黃德福的時候,他將低頭低下去避開了老人的目光。
這個時候,黃於升終於皺了皺眉頭。
……
日光照在黃於升的院落之中,叫黃櫻的少‘女’走進院‘門’,心情不怎麼好。這幾日家裡的情況,即便她再大大咧咧的‘性’格,也多少能夠感受得到。形勢對黃家很不利。這時候走進院落,見到正在怡然喝茶的書生,稍稍愣了愣,隨後臉上‘露’出一抹憤怒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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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傢伙,居然還有臉來……什麼破賭局,你這是要將三房將火坑裡推麼?”
呵斥的聲音傳過來,許宣疑‘惑’地看清來人,隨後將口中地茶水嚥了下去。
“黃櫻兄,早上好啊。”
黃櫻原本的怒氣,待聽到這句話之後,陡然一陣不穩定了,隨後說道:“誰和你是兄弟了,人家是‘女’孩子。”
“我怎麼記得曾經有人說她是男人?”
“你……”
“好了、好了。”見少‘女’衝了上來,許宣連連擺手,隨後說道:“看起來,你對今天的情況不太滿意啊。”
黃櫻撒了一通氣,隨後在許宣身邊的石凳上坐下來,臉上‘露’出一抹擔憂:“你‘弄’出來的什麼賭局,眼下大概要將三房全部賠進去了。黃於升那‘混’蛋,憑什麼就相信了你?”
許宣聞言,搖頭笑了笑:“這話不對,其實……應該是我相信他纔對。”他說着拿起一旁的茶壺,取過一隻空茶盞,慢慢地朝裡倒茶:“所有人都覺得不可能的事情,若是能夠做成了,纔會有最大的收益……所謂投機,便是這個道理了。”
“富貴險中求啊,黃兄,你且喝下這杯茶……”他說着朝黃家議事廳的方向看了看,口中低聲說道:“那邊、大概也快有結果了吧。”
這個時候,黃府‘門’外,幾個小廝正迫不及待地朝裡衝,表情又是興奮,又是‘激’動,但更多的還是古怪。
……
“你這豎子……”
廳堂之內,黃德壽抓起一隻杯子準備朝黃於升砸過去,外面有聲音傳過來。
“縣試、縣試……出結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