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找誰”
劉守義輕輕地咳嗽了幾聲,面帶好奇地望着面前的令狐楚。眼下二人對坐,劉守義一襲便裝,因爲生了病的緣故,威嚴的感覺也不似平日那般。只是談笑之間,絲毫未曾被令狐楚身形氣勢所影響。
“現在巖鎮這邊有一個人在對付我……這人簡直是屬老鼠的,這些天我在掘地三尺在找他,一個個地排除了目標,最後能得出的幾個結果……”
劉守義衝他挑了挑眉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這人在這邊有幫手,應該藏身在某個大戶人家之中,嘿嘿……這些日子,我也 ωωω● tt kan● ¢○
不是沒有收穫的。我和你說……”令狐楚朝四周看了看,隨後身子朝劉守義靠了靠,低聲說了一句話。
日光從窗子灑進來,與此同時,喧鬧的人聲也可以聽見。爭先恐後的有獎競答,或是你搶我奪之間,‘毛’筆在紅‘色’的巨幕上寫下名字。
從窗口的地方望過去,令狐楚說完話之後,身子回正,劉守義將最後一口茶飲下,隨後朝令狐楚搖了搖頭。
這樣的動作引來了不滿,令狐楚先是愣了愣,隨後臉上‘露’出些許怒意,他不假思索朝地伸出手去,小臂上一些暴起的青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
面對令狐楚的舉動,劉守義也沒有驚慌失措,也就是在這時候,他身邊不遠處叫老九的老長隨朝前踏出一步。令狐楚其實在就在注意老九的舉動,這時候見他有了動作,目光微微一變,隨後頗有氣勢的一拳落在劉守義的左肩上,就不帶半點氣力。
“真有你的啊,老劉啊……哈哈哈。”彷彿友人間親暱的舉動,令狐楚輕輕錘了劉守義一拳之後,爽朗的笑聲響起來。
“哈、哈哈……”
令狐楚一邊乾笑着,一邊看着叫老九的長隨將腳步收回去,才微微舒了口氣。
臨仙樓內,聚集的衆人偶爾會將目光投向二人所在角落,卻絲毫沒有人發覺,在片刻之前一場紛爭在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湮滅掉了。
“你沒有理由就衝進別人家裡搜查,這樣的事情鬧得太大了,會不好收場。至少,本官不會允許你這麼做。”劉守義目光在窗外的人羣中逡巡片刻,隨後望着令狐楚這樣的解釋了一句。
“就用搜查反賊的理由……”令狐楚有些不甘心地說道:“總可以有辦法吧?”
“那個人,並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若不想打草驚蛇的話,你還是多忍耐一下比較妥當。而且,本官不會允許你‘亂’來的……”
“你知道他是誰?”令狐楚皺了皺眉頭:“他是誰?”
令狐楚這樣問出來之後,見劉守義似乎並不想立刻回答的樣子,微微撇撇嘴,另一方面,他內心的某種自傲情緒也升起來,隨後說道:“不就是查個人麼,你不說沒關係,我現在已經有方向了……早晚的事……”
“本官拭目以待。”
“喂,這位本官,你真的很不厚道。”
“呵。”
下一刻,臨仙樓裡有新的人物到來,自展覽會開始,這樣的情況已經一再出現。許、李二家衆人眼下忙得不可開‘交’。同以往不同,許家這次出來主持局面的是許安綺,胡莒南等人只是幫着打一打下手,並沒有像以往一樣,以主事人的身份出面。少‘女’今日化了淡雅的裝,看起來並不特別嚴肅,但也不會給人不莊重的感覺。她一直帶着笑容,將賓客們迎進來,隨後妥帖地安置。
臨仙樓裡的人或是官員士紳,或是鉅商富賈,都不是輕易能得罪的。今日能請到這麼多人,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許宣的關係。幾位大儒和劉守義的到來,讓整個巖鎮的其他官員自然坐不住了,他們一來,其他觀望風向的人自然也就過來了。而在商賈那裡,黃家率先表態,今日來此的除了黃於升之外,黃家主事的老一輩也有人過來。這樣的情況之下,雖然很多人都不是墨商,但也因此給了很大的面子。而這些雖然是或多或少是因爲許宣才造成的局面,但最後的結果無論如何都是算在許家和李家頭上的。
想到許宣,許安綺的目光下意識地朝臨仙樓外眺了眺,他作爲今次事情背後掌舵的人,到得此時都還未見人影。許安綺左右看了看,隨後才收回目光。
這個傢伙……
眼下被迎進臨仙樓的是徽州同知方正己,早在還未見到人的時候,就有高聲通報的聲音傳過來。今日的場合,雖然事先也給徽州知府之類的官員們發了請柬,但是原本對他們的到來,並沒有抱什麼期望。大人物麼,平日裡都很忙,眼下的展覽會他們橫豎又從未見識過,大概不會來的。因此方正己的到來確實是一個意外的驚喜。他的到來自然是個人原因,畢竟誰都知道,方正己對墨的喜愛已經到了癡‘迷’的程度。
因爲並不是多麼正式的場合,方正己今日也是一身便裝,纔剛進了臨仙樓,一衆縣衙官員連忙站起來迎接。他在‘門’口的地方,衝衆人拱手打招呼,面‘色’和藹。劉守義想了想,也起了身。雖然就背景身份而言,他要超過方正己很多,對方橫豎只是一個同知,沒有什麼靠山,這輩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也就到這一步爲止了。
但眼下方正己在明面上還是他的上官,因此,必要的客套以及禮節還是要有的。令狐楚對於這些並沒有興趣,他本來就不是徽州的官員,錦衣衛的身份本就讓他可以省去同地方官員打‘交’道的麻煩,因此眼下自己喝喝茶,斜着眼睛瞅着衆人的表現,並沒有特別的動作。
蔣通保,謝臻等幾位大儒眼下正將身邊的人支開,圍在桌前情緒‘激’動地討論着一些事情。他們的輩分擺在那裡,說話之間,旁人不好去‘插’話,也就只好由得他們。這個時候方正己進來之後,首先就注意到他們。但幾位老者也只是朝方正己點點頭,隨後便不再去理會他。
這些大儒來到徽州府,他已經在前些日子拜會過了,眼下既然幾人在忙着自己的討論,他客氣地行禮之後,也就沒有去打擾。他的身份畢竟是上官,即便如今不是正式的場合,與身份相應的一些做派還是必須的。
“衆位來得早啊。”方正己朝衆人打着招呼,眼下巖鎮算是徽州比較重要的地方,一些比較知名的人物他都是認識的。因此在進了臨仙樓之後,略略地掃視幾眼,發現很多人都有些印象。
“方大人!”
衆人朝着年逾五旬的同知客氣地招呼着,方正己則是面帶笑容地一一回禮。隨後見到劉守義,主動過來說了幾句話,便一齊在臨仙樓裡坐下來。
方正己收到許家的邀請過來臨仙樓,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爲本身對墨道的喜愛。眼下臨仙樓裡雖然聚滿了人,但真正能得他在意的並不多。方正己到得如今的年紀,已經五十多歲了,到得同知的高度已經算是極致,再向上爬的可能已經很小了,因此早就熄了仕途的熱情。他並不需要刻意去和誰搞好關係,溜鬚逢迎之類的事情也已經基本不做了。但是即便如此,對於劉守義,他還是保持着必要的熱情。
雖然眼下對方只是巖鎮的知縣,算起來還是自己的下屬。但是他知道對方到任徽州府巖鎮知縣,其實是一件非常蹊蹺的事情。內中具體的原因方正己不知道,但是想着他身後所站着的那位,便知道他來巖鎮的原因恐怕不簡單,應該……是那人的意思。無論如何,劉守義不可能一直只是一個知縣,只要上面說句話,隨後做到什麼樣的官位上,都是可以理解的。比如眼下幾位大儒能夠來巖鎮,從中就能看到劉守義的能量。
方正己客客氣氣地同劉守義說着話,態度之間看不到上官對下屬慣用的盛氣凌人。很多人原先已經知道眼下這位巖鎮父母有些不簡單,到得此時此刻,就更確定這一點。
雖然態度擺出來了,但是方正己同劉守義卻並不熟悉,所以眼下也只是隨意找個話題,雙方互相談一下看法。而這個時候,想要找一個話題,也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這臨仙樓,本官有些印象,原本好像不是這般……”從身邊的事情開始說起,也是一貫的方法。眼下臨仙樓新穎的裝修,典雅的氛圍,也確實可以拿來說道一番。
“方大人有所不知,這臨仙樓之前發生了一些變故,眼下已經重新修葺過了。”
“哦?有這樣的事情?本官倒是不知……”
劉守義便笑着將一些事情朝方正己做了解釋,臨仙樓事件所造出的影響雖然比較大,在巖鎮這邊算得上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但是眼下的信息傳播起來比較慢,在巖鎮之外的地方,所知道的人就要少一些。而方正己平日裡對這些事情並沒有專‘門’的關心,也沒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來,因此並不知曉。這個時候聽得劉守義的解釋,纔有些唏噓。
“不管怎麼樣,眼下新的臨仙樓,確實不一樣。”臨仙樓的小二們將茶送上來,方正己吹開熱騰騰的水汽,這般說了一句。
“桌椅的樣式不曾見過,不過確實舒適。”方正己在太師椅的扶手上輕輕拍了拍,這般說了一句:“還有四周的格局,雖然本官對這些不太懂,但是總覺得頗爲賞心悅目。”
這般簡單的幾句讚揚也是說給劉守義聽的,短短的一席談話之後,他已經把握住劉守義對於臨仙樓的態度,因此隨口讚賞說上幾句讚賞的話,也算是表明一下自己的態度,同劉守義賣個好。
臨仙樓的裝修方式,保持了眼下一般酒樓的格局,但在很多方面都進行了突破。就比如地面,並不像一般酒店那般直接鋪上青石板磚,而是使用高檔的木料,做成地板,並且刷上一層清雅的漆,這種漆也是不曾見過的,顯得典雅古樸,非常有氛圍。一些桌椅是後世的經典款式,這個時候還不曾出現。至於陳設,也並不像眼下一般酒樓那般整齊死板的樣子,而是照着後世高檔餐廳的格局做了佈置。
當然,這些東西放在一般經營酒樓的生意人那裡恐怕引起的關注會更多一點,而眼下對於方正己等人而言,也只是覺得有些新奇,並沒有關注太多。
舒適的環境裡,二人隨意地說些話,方正己也注意到一旁兀自喝茶的令狐楚,知道他的錦衣衛身份。不過方正己平日還算得清廉,倒是不怕他找自己的麻煩。不過錦衣衛畢竟是朝廷鷹犬,好感之類的自然也說不上。眼下既然對方不願搭理自己,他自然也樂得清閒。隨後話題轉到眼下關於墨的事情上,這些是方正己一貫的愛好,先前他過來的時候,在街道上已經看了很久,這個時候說起來,很有熱情。
“在有關墨的事情上,本官多有了解,這個不是自誇,很多墨商恐怕都及不上本官。只是今日過來,才知道對於墨的認識,本官也只是堪堪入‘門’……外面的那些展示,劉大人想必也已經看到了,很多東西一般人可能會懷疑,但是本官知道,十有八九都是對的。能將墨的知識分‘門’歸類,總結到這一步……不簡單啊。”
二人這般說着的時候,外面有吵鬧的聲音傳過來。
“我等要見劉大人……”
“這樣的事情……”
“許家總要給個說法,否則……”
外間喧鬧的氣氛之中,這樣的聲音傳過來也只是零零碎碎的片段,但也足夠引起很多人的重視
臨仙樓裡的事情主要還是許安綺帶着一衆人在安排,這個時候‘門’口吵鬧的聲音傳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注意到了。隨後快步到了‘門’口,便見得一些滿臉義憤的人羣。
這些人,許安綺是認識的,都是徽州一衆墨商。曹家的曹正,方家方如常,以及同幾家關係友善的墨商,程子善也在其中。而這個時候說話的是曹正。
見到許安綺,曹正一步跨出來:“好你個許家,枉我等平日對你們推崇備至,我看你們良心被狗吃了,今日做出這等腌臢事情……那配方的事情,你作何解釋?”
“這等行徑,與偷盜無異,今日諸位大人在此,你居然不知收斂……今日之後,徽州墨界,斷然不會有許家的立足之地。”
人羣‘亂’哄哄的,指責、呵斥或是放些狠話。許安綺聞言,便也知道外面的事情已經鬧大了。
其實當日許宣將徽州一些墨商的配方拿出來之後,她也被震駭得不輕。特別是許宣將屬於許家的“黛雲”以及“非煙”墨的配方給出來之後,她的第一反應便是許家有人講墨的配方事先告訴了許宣。只是她心中清楚,自父親許惜福去世之後,“黛雲”和“非煙”的配方所知道的只有秦老、胡莒南以及她本人。連姐姐許安錦都不知道。從當時在場的胡莒南以及秦老的反應來看,他們對於許宣的舉動,也是滿臉震驚,顯然配方並不是從他們處流出去的。隨後她衝胡莒南二人搖搖頭,示意自己對於這樣的事情也不知情。
“不要驚訝,眼下徽州的一些墨方我都是知道……至於原因,比較複雜,三言兩語講不清楚。你們知道做好心理準備便好了。”
書生當時是這樣說的。
只是他所說的做好心理準備,自己幾人還是有些被嚇到了。正是在這樣驚駭的情緒之下,隨後他將程家、方家、曹家、鄧家的一些墨方拿出來之後,幾人就只是木然地對望幾眼,震撼的情緒持續了好幾天都爲能緩過來。即便到得此時,這樣的事情在許安綺心裡依舊以某種不可思議的形式存在着。
在對於是否要將墨方公佈出來的事情上,幾人產生了比較大的分歧。秦公和胡莒南第一時間表示了反對,他二人這些年的經歷都是以穩爲主。這樣公佈墨方的事情如果做出來,許家就成了徽州墨業所有人的敵人,將會承受巨大到無法想象的壓力,後果太不可控了。
這樣的態度也在許宣的意料之中,對此他說了一番話,也正是這番話,纔有了眼下的局面。
“徽州墨業發展到現今,格局已經形成了。在這樣既定的格局之內,許家如今要想掌握話語權,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因此,事情可以朝另外的方面去想,如果這個格局被打破……只要能打破這樣的格局,許家就有機會……”
書生的話猶在耳畔回‘蕩’,許安綺想着這些的時候,那邊曹正已經衝上石階。
“許安綺,你同那許宣的‘奸’情,不要以爲我等不知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出來做事情,可要掂量一下影響。”曹正‘陰’沉着臉這般說完之後,嘿然笑道:“‘奸’夫****!”
曹正這句話說出來之後,許安綺的臉‘色’微微有些變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許家就已經同許宣聯繫在一起了。在外人眼裡,早先是認爲許宣準備高攀許家的,但是這樣的觀點在許宣做了幾件事情之後,就反過來了。眼下都一致認定,許家攀上了許宣簡直是一件幸運至極的事情。許安綺同許宣的相處之中,雖然曖昧也有一些,但總體說來,還是清清白白的。這個時候被曹正這樣職責,她的臉上因爲羞怒,微微泛起一層紅‘色’。
當然,這樣的情緒也只是片刻,這段時間以來,她所經歷的事情已經能夠讓她在人前很好的控制住個人的情緒。
心中的羞怒被壓下去,她正準備說話的時候,程子善走上前來。
“安綺妹子,今日的事情,你是在拆徽州墨業的根基,這樣的事情,即便許世叔在世,怕也是不同意的吧?許世叔爲人忠厚,最見不得如此小人行徑,你這樣的做法,真的合適麼?”
聽他提起自己的父親,許安綺微微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