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路蔓無所適從之際,外圍人羣裡出現一聲暴喝。“滾開!”
她腦子裡一團漿糊。全都被無盡的痛感給佔據,竟一下子分不清說話的人是誰。但心裡還是下意識地升起一股期待,就像是在沙漠中將會死掉的人一下子聞到了泉水的甘冽。
她滿心期待地頓在原地,就這麼隨着各位記者的目光望向外面,一直在遮擋臉部的手也垂了下來,不自然地摳着指甲。
過了一分鐘。那人終於突破層層記者略有狼狽地鑽了進來。
小平頭,皮膚黝黑。四十歲左右,不是他。而是剛纔攔住她不給進的保安大叔。
現實的巨大落差,襲擊着脆弱的神經,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比它還要大上失敗倍。那一瞬間。無盡的痛感又襲上心頭,腦袋傳來一陣眩暈,差點站不穩。
保安顯然注意到了她的面色蒼白。怒色更深,揮舞着拳頭道:“你們這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復氏公司底下撒什麼野?”說着轉眼看了佇立不動的路蔓一眼,不動聲色地擋在她的面前,“還欺負人家小姑娘。沒看到人家還懷着孩子嗎?!還有沒有一點人性了?”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濺得到處都是,雖然有點噁心,但也成功讓那些無良記者退卻了。
一隊英姿颯爽的保安過來維持治安,嚇得那些本來就打退堂鼓的記者直接一鬨而散。
路蔓渾身冰冷,卻因爲他的這句話頓生感動,真誠地朝他深鞠一躬,說:“謝謝您了。”
保安似乎很很不好意思,撓了撓平頭,連忙搖手道:“不不,舉手之勞,要不是復……”他彷彿想說什麼,但話到口中卻嚥了回去,笑着打哈哈,問她,“小姑娘,你肚子裡的孩子沒事吧?要不我送你去醫院?”
聞言,她情不自禁地撫上自己的小腹,臉色依然很蒼白,但痛苦之色已經減輕很多了,勉強笑了笑說:“沒事。”在這種情況下,倒也沒太注意保安剛纔差點說出的那句話。
“那我就先走了,再見。”她淡淡說着,轉身朝復修遠公司的反方向走去,即使在這暖陽之下也顯得那麼寂寥,纖瘦得似一陣風就能吹走。
那保安已經不復年輕的臉上露出些許愧疚,試探性地喊道:“喂,小姑娘,你不等艾經理啦。”
路蔓頓下腳步,努力仰頭朝高聳的大廈上看去,陽光很是刺眼,晃得她的眼淚都要掉下。過了一會兒收回目光淡淡道:“我有點累了,可不可以麻煩您等一下她下來的時候叫她去對面的咖啡館等我,就說我請她喝咖啡。”
在聽到身後傳來的一聲“好”後,她纔再次邁步,穿過車來車往的繁華馬路,朝和復修遠相反的方向走去。
離婚這件事,整個過程中就只有她、艾麗、復修遠知道,不可能是艾麗,那麼最有嫌疑的不就是他嗎?
他爲了讓她早日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竟然會動用拿羣沒良心的記者,藉此給她施加壓力……
不得不說,這一計用的可真是高深啊!
她扯了扯嘴角,已然分不清自己的嘴裡到底是什麼味道,苦?還是澀?抑或是沒有了任何知覺?
路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咖啡店門口的,整個人就像是一具沒有生命力的行屍走肉,只憑着本能在移動、移動。
她在咖啡店門口長久佇立,就這麼靜靜地看着裡面,一對對小情侶相對而坐,有說有笑。間或還有一些異常親密的動作,帶着寵溺或是嬌羞,氣氛溫馨融洽得她想哭。
她又朝裡面張望了一會兒,邁着沉重的步子轉向隔壁的一家靜吧,或許這裡面纔是孤獨者的最終歸屬吧。
也許沒有到點,靜吧的生意很是蕭條,昏暗的燈光下,吧檯、座位旁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幾個寂寥的人影。
路蔓一步一步地朝裡面走去,步履堅實,腦子卻是混混沌沌,根本不知道自己到這來的具體目的。
見她進來,服務生討好的迎了上來,禮貌地問道:“女士,你想喝點什麼?”
喝?
摸了摸小腹,她正懷着孕,酒肯定是不能沾的,即使再是悲傷,也不能做傻事。
於是她笑了笑,淡淡道:“給我來一杯芒果汁吧。”
聞言,那服務生似乎有點兒失望,但明顯也看到她是個孕婦,便打消了推銷名貴酒品的念頭,立刻端來了一杯剛搾好的芒果汁,顏色很是漂亮,鮮豔得有些不真實。
服務生把果汁輕放在鋪着文藝範小桌布的桌上,禮貌道:“您請用。”
路蔓反應過來,將目光從對面的那座高樓大廈上收回,僵硬地朝他笑了一下說:“謝謝。”
“不客氣。”
服務生走後,路蔓便輕啜着吸管,思緒卻早已不知道飄到了哪裡,目光有些呆滯。
入口的是甜到過分的果汁,明明是她以前最愛的果品,但此刻卻和她嘴中的味道形成鮮明對比。非但沒有緩解絲毫的鬱悶,反倒使嘴中的苦澀更加濃重,濃的根本化不開。
這種情況下,她索性把明黃色的芒果汁推到一邊,給艾麗發了個短信報出具體、位置後,便半靠在柔軟的沙發上假寐。
沒事,沒事的,也許當她再一次睜眼的時候,事情就不會那麼糟了。
可是,似乎是艾麗遲遲不來,又或是她實在太困,沒多一會兒,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就在半夢半醒間,她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蔓蔓,蔓蔓。”
聲音很熟悉,卻不是此刻混沌的她能夠準確判斷得出來的。
叫聲還在繼續,很輕柔,似一根柔軟的羽毛從她的心尖上劃過,帶起一股微微的戰慄。接着,腰上又傳來一股溫熱,帶着熨燙人心的溫度,讓她感受到一種久違的名爲安心的情緒。
她知道這是夢,一個永遠和現實相反的夢境。所以,她選擇不願醒來,想要在這種想都不敢想的夢境裡沉淪……再沉淪。
時間恍然流過,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入目的已然不是那透着一股冷意的靜吧了。
身下柔軟舒適,周圍光潔敞亮,這顯然是自己走出去還沒多久的那間別墅,一棟沒有絲毫溫度的大房子。
路蔓剛動了動身子,旁邊傳來一陣調笑聲,“小蔓,你看你,喝個果汁都能醉到睡着,我真是服了你了。”
她一下子回憶起來,按了按痠痛的太陽穴,總帶着那麼一點兒期待問道:“是你把我帶回來的?”
“嗯?”艾麗沒想到她突然會問這個,愣了一秒才笑着回答道,“嗯,是啊。”
她還是不死心,帶了一絲急迫,繼續追問道:“那……還有沒有人和你一起?”
剛纔,無論是聲音還是觸感都是那麼地真實,彷彿就是真的發生過的一般。
見她露出如此期待的眼神,艾麗的目光躲閃了片刻,最終迎上了她直勾勾的眼神,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貌似無語地說:“小蔓,你是不是出現幻覺,或者做了什麼夢?我進去的時候就看見你睡的天昏地暗,怎麼也叫不醒,還是小勤幫我一塊兒把你拖回來的呢!”
聽着她不似作假的話,路蔓只能異常失落地“哦”了一聲,心就像空了一塊,正簌簌地竄着寒風。所謂幻像破滅,也不過如此吧。
她無意識地摳着自己的指甲,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小艾,你到公司時見到他了嗎?”
艾麗似乎早就預料到她會問,表情有些凝重道:“不在,是去國外談生意了,估計要不少時間才能回來。”
此刻,雖然路蔓的思路不怎麼清晰,但也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話裡的漏洞,疑惑地問道:“你不是他的得意助手嗎?爲什麼他去國外沒告訴你?”
一切都透露着蹊蹺。
明明早上她還一直鼓勵自己勇敢追上覆修遠的腳步,現在卻絕口不提,彷彿在刻意躲避着些什麼,飄飄忽忽的態度異常奇怪。
“嗯……”艾麗畢竟在復修遠的手下幹了好幾年,面對這種窮會不捨的問題,反應也還算快,輕笑了一笑說道,“雖然我以前是他的助手,但因爲我離職了一段時間,導致那位置長期空缺,這種情況下,他當然找找人補上啦。所以,我這消息還是從新秘書那邊聽來的呢。”
路蔓聽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繼而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小艾,你……看到那個新聞頭條了嗎?”
“哪個?”她這問話剛一出口,便想到了今天早上無意中看到的那則頭條,支支吾吾道,“看、看到了。”
一聽她結巴,路蔓便感覺她一定有什麼在瞞着自己,“小艾,你就坦白告訴我吧,這則報道是不是復修遠登的?”
艾麗一聽立即瞪大了眼睛,只是那麼一瞬,又恢復了原態,只是眼神有些閃躲,貌似很堅定地說:“不是,怎麼可能是復總呢?你別想多了。”
艾麗的這種反應讓路蔓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心漸漸落入谷底染上一層厚厚的塵埃。
她突然覺得很累,不僅是身體上,更有精神上的無力,她動了動脣道:“小艾,我想睡會兒。”
聽着她極度虛弱的話語,小艾的目光突然變得很複雜,深深看她一眼,輕輕說道:“好,那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嗯。”從被子下傳來一聲悶悶的應答,帶着些許不穩的顫抖。
艾麗帶上房門時,餘光瞥見半靠在牆壁上抽菸的男人,有些苦澀地扯了扯嘴角,“復總,您一定要這樣做嗎?”
復修遠沒有回答,只是猛吸了一口煙,然後緩緩吐出,看向艾麗,眯起那雙狹長的鳳眸,一字一句道:“看好她。”
說着,轉身便走,背影瀟灑,卻透着一股難言的寂寥。
艾麗忍不住問道:“復總,您就不怕她傷心麼?小蔓似乎已經承受不住了。”
男人平穩的腳步應聲頓住,指間是明滅不定的火星,忽而出聲道;“我更怕她死。”
說完,便擡腳繼續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