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我們過得稀鬆平常,反而沒有往昔的豐盛。
翁美玲一整天都沒精打采,我知道是樑鬆不在家過年的緣故。他們結婚以來,這次是樑鬆唯一的一次不在家過年。往年的這個時候,他們都會在吃年夜飯之前,驅車趕回深圳,陪樑三爺過年。而且在樑家有個千年不變的規矩,就是大年三十晚上的守歲。
樑家只要年過十八歲的男丁,大年三十都必定會一夜到天明守歲。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貧困人家,這個祖制都如生了根一樣,不管什麼人,不管什麼事,都不曾改變過,也沒人嘗試去改變。
守歲是件很無聊的事,我在老家也陪着我爹守過。我每次的守歲都會在黎明到來之前無疾而終。我實在是抵受不住睡眠的誘惑。
翁美玲看我搖搖欲睡的樣子,幾次催我去睡。說家裡有人守着就行了。
我自然不肯,守歲的男人們的事。對女人並沒有要求。之前的守歲也是樑鬆和樑三爺兩父子的事,翁美玲是沒必要陪着一夜到天明的。
我說:“翁媽媽,我是男人。我們家的守歲就應該是我。我不能睡的。”
據說,大年三十守歲的人家,第二年一定會清泰平安。如果誰不守歲,第二年絕對會厄運連連,諸事不順。
翁美玲聽完我的話,莞爾一笑說:“兒子,你果然是大人了。”
“當然。”我笑道:“我都二十歲了,還不是大人怎麼行。樑爸爸不在家,家裡我就是頂樑柱。翁媽媽,你去休息,我來守歲。”
翁美玲淺淺一笑說:“我不困,我陪着你一起守歲。”
二樓的客廳,燈火通明。俗語說,三十夜的火,十五夜的燈,一定都要旺盛。儘管各類文明已經將陳規舊俗毀得七零八落。但真正民族的東西,已經像石頭扔在風裡一樣,歷經千年,依然屹立不動。
我坐長沙發,翁美玲坐在我對面的短沙發上,電視機裡播放着春節晚會的喜慶笑聲。
我不喜歡看電視,特別是涉及到此類歌舞昇平,營造出來的盛世晚會,心裡像被堵了一塊石頭一樣的沉重。要知道天下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人還有很多。比如我來深圳,倘若沒有苟麻子作爲自己的立腳點,沒有遇到孟小冬她們,我今天是幅什麼樣子,只有天曉得。
翁美玲起身去泡了兩杯咖啡,遞給我一杯說:“梓陽,喝杯咖啡,提神。”
我接過來,看着她說:“我精神好得很,不困。不過,還是謝謝翁媽媽。”
翁美玲泡的咖啡很苦,她自己喝咖啡很少放糖。我喝這鬼東西沒糖幾乎下不得喉嚨,但我不能表現出自己的不喜歡,歡天喜地喝了一口說:“香,真香。”
十二點剛過,窗外一陣炫目的光彩,隨即有煙花禮炮的聲音響起來。
我和她不約而同去看窗外,但見夜空中一片五顏六色的斑斕,禮花在夜空中如菊花一樣的盛開。
翁美玲喜歡得拍手叫道:“哎呀,真美!太美了。”
我含笑立於她身邊,輕輕攬着她的肩頭。
“要是我們今天買了,這時候也要放了。”她迴轉臉來
看着我,懊喪地說:“梓陽,是你啊,不堅持。”
我當然不堅持。在祠堂祭拜祖宗的時候我就想過,我們去龍華買菸花,並不是主要目的。我懷疑這一切都是翁美玲的安排,不動聲色讓我參加了梁氏宗祠的拜祖宗環節。老宅的破敗似乎也沒讓她神傷,倒是祠堂裡樑大地鬧出要入譜的小戲劇,讓她一直抿嘴微笑。
不買菸花還有一個原因,深圳這鬼地方對煙花鞭炮是絕對管制。要是誰觸犯了這道禁令,麻煩會像水一樣,一波接一波的涌過來。
樑鬆是個公衆人物,堂堂銀行行長,如果因爲這點小事而觸動了沒事幹的媒體,他們會比執法單位更難纏。關鍵一點就是樑鬆不在家,我和翁美玲都無法應付由此帶來的麻煩。這也是我不堅持要去買菸花的緣故。
煙花在夜空中盛開,笑聲穿透夜空傳來。我想,此時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們一樣,站在窗前看夜空裡獨自盛開的煙花。
歡樂是有傳染性的,果然,這家的煙花還在夜空裡沒散去,另一家的樓頂上,又盛開了五彩斑斕的喜慶。
住在這一片區的人,身價少於一個億的都沒資格住進來。簡單點說,這地方就是有錢人的地方。
樑鬆能住這裡不是因爲他身家上億。而是我們住的這棟別墅,本身就是銀行資產。這棟別墅的主人原來是一家制造業的老闆,因爲滿目擴張而欠下了銀行巨量貸款。到了破產時,除了這棟別墅,再也拿不出一分錢來還銀行。
銀行無法,只好將別墅掛牌拍賣,可惜拍了兩次都流拍。再拍下去,收回來的錢抵不了貸款的十分之一。於是乾脆不拍了,作爲固定資產保留下來。恰好樑鬆調來,沒合適的地方住,就將這棟別墅給了他住。
我隨樑鬆第一次來時就知道,這棟別墅我和樑鬆是第一個住進來的人。他原來的主人費盡了心思,居然沒享受過住一晚的機會。
我們靜靜地看着,不再說話。
煙花終於消散,不一會,我們便看到一輛閃着警燈的車,正慢悠悠地開上山來。
我說:“翁媽媽,找麻煩的來了。”
翁美玲不屑地說:“能找什麼麻煩啊?最多就是罰款。而且住在這裡的人,他們敢罰嗎?”
我奇怪地問:“爲什麼不敢罰?”
翁美玲淡淡一笑說:“等你走上社會了,你就會明白,有錢人的世界,是與普通人不一樣的。”
看完煙花,時間已經跨過一個年輪。
我像突然長大了一樣,二十歲的年齡,是個尷尬的年齡。我不能再向任何人撒嬌,也不能再在困難面前有如何退縮。從現在起,我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我得有擔當,有責任。
我還在浮想聯翩,突然電話響了起來。
翁美玲笑道:“誰呀,這麼早就來電話?”
我的眼光撇了一下手機屏幕,上面正跳動着孟小冬的名字。頓時有些緊張,趕緊拿了手機上樓。
孟小冬在電話裡歡天喜地地恭喜我新年好!我猶豫一下說:“應該是我先打給你纔對。”
“不,應該是我先打給你
。你是男人!”她說。
我莫名其妙地問:“女人必須要給男人打嗎?”
她毫不猶豫地說:“不,這要看是誰的男人。自己的男人,當然比天還要大。”
我頓時無語。孟小冬似乎走火入魔了,她現在處處刻刻將我當作她的男人。這是很危險的事!因爲我覺得,我還沒做好任何的思想準備。
“我的小男人!”她在電話裡吃吃地笑,說:“天一亮,我就去你家拜年。”
“別!”我阻止她說:“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我覺得很好。”她說:“拜完你家的年,我就回深圳。”
我甕聲甕氣地說:“隨你,反正我攔不住你。”
掛了她的電話,我還沒從愣怔中回過神來,電話又是畢波一聲,屏幕上跳出一個短信,居然是薔薇發來的。
我回了一條過去說:“薔薇姐,新年好!祝你新年萬事如意。”
那邊馬上回過來一條:我不如意。
我想了想,沒再回過去。
正準備下樓,電話又響。居然是覃小曼打來的,開口就問我:“王者,你想我不?”
我茫然地看着話筒,回了一句:“有點。”
“我去你家拜年,好不?”
“謝謝,不用。”
“我想去。”
“我家就我和翁媽媽在家,沒人招待你。”我言不由衷地說。
“我不用你招待。”她笑嘻嘻地說:“我是大人了,會自己照顧自己。”
“還是不用了。我清早要出去。”我拒絕她說:“我要去祠堂拜年。”
“你不讓我去,我就做一件讓你後悔的事。”覃小曼的口氣讓我有點受不了。她能做什麼事讓我後悔呢?
“真的,你不相信我?”她問。
我淡淡笑了一下說:“如果你覺得有什麼事能讓我後悔的,你儘管去做。”
“好!”她爽快地說,猶豫了一會,低聲說:“賈包宇現在還賴在我這裡不肯走,你說,怎麼辦吧?”
我想笑,賈包宇賴在你哪裡,關 我毛事!老子與你覃小曼不沾親不帶故的,而且人家賈包宇是因爲愛你,才心甘情願與你呆一,你不珍惜,還像我求救,算什麼呢?
我說:“老賈哪不是賴,大過年的,有人陪着你,不冷清啊。”
她呸了我一聲,罵道:“王者,我算是看透你了。”
我沒作聲,她在電話裡一連聲地叫我幾次,我裝作沒聽見一樣,沉默不語。
一會後,她那邊掛了電話。
我搖了搖頭,這個覃小曼,不知道她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說要拒絕賈包宇,又從不拒絕賈包宇對她示好。說她接受賈包宇,她又每時每刻都輕蔑他。
賈包宇的心思我清楚,他窮盡一生的前途隨着覃小曼千里迢迢而來求學,與其說他是來求學,倒不如說他是來跟着覃小曼。覃小曼在他眼裡心裡就像天上的七仙女一樣,無人能比!
樓下傳來翁美玲的喊聲,我探頭往下看,就看到翁美玲手裡拿着一個紅包,正向我招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