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兒居然對我念念不忘。
我在打開日記本快速瀏覽了幾頁紙後,得出這個結論。
這個結論讓我的心一陣狂跳,安靜如蘭花一樣的蘭花兒,原來在她的心底藏着這麼一個巨大的秘密。她居然會爲了我,毫無顧忌地保護着美心。
“今天突然看到了王者,我的心呀,跳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快,就像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一樣。我這是怎麼了呀?”
“他是個非常讓人喜歡的男孩子,乾淨、明亮。你看他對美心的好,真讓人羨慕。要是哪天他對我也這麼好,我寧願像美心一樣,變成一個神經糊塗的人。”
“一個敢於承擔責任的男孩子,比恐龍滅絕更令人神往。王者,這個小男孩,這麼會讓我如此動心呢?難道我愛上他了嗎?”
我還要往下看,耳朵裡聽到一聲門響,趕緊將日記本放回原處,回到牀邊坐下,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蘭花兒推門進來,眼光先去看了衣櫃,見到衣櫃紋絲不動,才悄悄舒了口氣。
“我忘了拿樣東西了。”她掩飾着說,徑直走到衣櫃邊,打開衣櫃門,彎腰去一堆書裡找了日記本,貼在胸口輕輕舒口氣。
“什麼東西?”我裝作無聊一樣的問。
“沒什麼,工作日記。”她說,慌亂地想要出門。
我心裡一動,站起身,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柔聲說:“蘭醫生,你好累啊!”
她居然沒掙脫我,扭過頭淺淺一笑說:“沒什麼,職業。我的職業就這樣。其實,與他們打交道,我覺得精神世界比外面的世界要純淨得多。”
她說的“她們”,我當然知道指的是美心她們。她們是一羣已經脫離了這個浮華世界的人,她們不再複雜,不再煩惱。在她們的世界裡,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我的眼光落在她胸口的日記本上,輕描淡寫地說:“都上了半天班了,工作日記還沒隨身帶過去,失職。”
“失職就失職。”蘭花兒臉上一紅,慌慌張張地說:“你還等一會,查完房,我就帶你去看人。”
“不急!”我故意淡淡地說:“你們慢慢查,我有時間。”
“你不去學校了?”她驚奇地問我。
“畢業了!”我大笑起來說:“老子自己給自己發了畢業證了。讀他孃的毛書。”
蘭花兒一楞,滿臉複雜的神色。我喜歡在無意識的時候爆點粗口,這是我在老家養成的習慣。在我們老家,男男女女說話,三句話之內,一定會出現男女的那點事。但這樣的表達方式非但不會讓人反感,反而會給人一種親近隨和的印象。
一如孟小冬第一次聽我說粗話的時候,蘭花兒驚訝地看着我,面容如繁華落盡般的蕪雜。
“開口閉口老子老子的,一副社會流氓腔。”蘭花兒低聲說:“你是個文明人,說話卻一點也不文明。”
我哈哈笑道:“說話不文明算根毛線,老子做事更不文明。”
我想試探一下她日記本里記的東西是不是真的,於是勾下頭去,如雞啄米一樣,蜻蜓點水般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
蘭花兒大驚失色,一把推開我,漲紅了臉罵道:“王者,你好大的膽子!”
我嘻嘻一笑說:“膽子不大,心大!”說着,又想
再去攬她過來,她卻如看見了惡魔一樣地跳開,驚慌地躲閃着我。
“你……”她羞憤交加,急得說不出話來。
我突然有種感覺,也許蘭花兒寫在日記本里的東西,只是她內心深處的一種獨白,與現實生活是兩回事。頓時感覺到了自己的唐突,也就不好意思起來,慌亂地對她說:“對不起,蘭醫生。”
“沒什麼對不起的。”她平靜下來,輕聲說:“我是醫生。”
“我又不是你的病人。”
“你就算是我的病人,我也看不了你的病。”她莞爾一笑,看着胸口的日記本,恍然大悟般地盯着我問:“老實交代,是不是偷看過了?”
我搖搖頭說:“沒有,你的工作日記,有什麼好看的?送給我看也不看。”
“你騙人!”蘭花兒的臉再一次漲紅起來,遲疑地打開日記本看了看,無比肯定地說:“你肯定偷看過了。”
我輕輕一笑,沒正面回答她。
她猶豫了一會,瞪着我說:“王者,你不老實。如果你沒偷看,你沒這麼大膽子。”
“我有什麼膽子了?”我笑眯眯地說。我當然明白她所說的膽子就是我剛纔去吻了她。我得承認,沒有她的日記本給我墊底,我還真沒這個膽子敢去唐突她。
“我不給你說了。”她瞪我一眼,轉身出屋。
蘭花兒出去了,屋裡又開始安靜下來,我還在回味剛纔驚鴻一瞥的吻,心裡如同鋪了一層棉花,柔軟無比。
門又一聲響,探進來一個戴着護士帽的頭。
帽子底下一雙骨溜溜的眼珠子在飛快地轉動,看到我,咧開嘴一笑。
我招手讓她進來,她遲疑了一下,回頭去看了看,躡手躡腳進來。
“你叫王者?”她問我,將我全身打量了一遍,嘖嘖讚道:“果然帥。”
我被她無來由的一聲誇弄得面紅耳赤。訕訕笑着說:“你好。”
“我不好!”她直愣愣地說:“天天跟神經病打交道,我能好?一點也不好。”
我想笑,但看到她一直在打量着我,終於忍住了,沒笑出來。
“你有事嗎?”我問。
這裡是醫生休息室,護士一般不會進來。
“我就想來看看,讓我們蘭醫生念念不忘的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神仙級人物啊!”她大咧咧地在牀邊坐下了,覺得有什麼不妥一樣,又馬上站起身。
我好奇地問:“誰說我是神仙級人物了?”
“大家!”她指着門外說:“她們說的。”
“她們?”我狐疑地看着她。
“就是她們啊!”她掩着嘴笑起來,低聲說:“我們醫院的護士啊。”
“她們都認識我?”
“當然!”她毫不掩飾地說:“你在醫院門口打架,送朋友的老婆來治病,誰不認識你呀。”
她得意地笑,輕聲說:“你叫王者,是不是?”
我點點頭。
“你這個人,會誤了我們蘭醫生終身大事的。”她誇張地說:“有人給我們蘭醫生介紹男朋友,被她無情的拒絕了。原來都是因爲你。”
她再次將我打量一番,自言自語地說:“你除了帥,其實也沒三頭六臂啊。”
“什
麼意思?”我疑惑地問。
“簡單啦,沒有三頭六臂,我們蘭醫生爲什麼不去相親啊!”
我哭笑不得,蘭花兒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她自己不去,與我何干?
我細細想了想,蘭花兒很少與我聯繫。我和她之間,其實就是醫生與患者家屬的關係。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會超過五天,我們之間說的話,不會超過一千句。
“我跟你說,你要麼好好愛我們的蘭醫生,要麼離她遠遠的。”她警告我說:“蘭醫生是我們醫院的一枝花,誰都像愛惜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着她。你要是敢傷害她,你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怒極反笑,淡淡地說:“對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她哼了一聲,惱怒地說:“就是說,你要主動去愛蘭醫生,不許讓她對你念念不忘。”
門外傳來叫她的聲音,她慌亂地說:“不許給蘭醫生說。”
她匆匆出門出去,不一會轉身進來,瞪着我說:“蘭醫生叫你去看人。”
她遞給我一件白大褂,示意我穿上,說:“女病區男人不許進,除非是醫護人員。”
我很配合地穿上白大褂,隨她出屋。
蘭花兒一臉沉靜,看到我出來,示意我跟她走。
她在前,我跟着她,我身後再跟着剛纔警告我的護士。
我回頭去看她,她瞪了我一眼。
我扮個鬼臉,逗得她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蘭花兒轉過身來,滿面寒霜地問:“笑什麼?嚴肅。”
病區裡開始熱鬧,有一個身材特別妖嬈的女子正在練習舞蹈的基本功。靠窗的地方站着一圈人,中間有個女的正在高聲演唱。
我不敢與她們對視,低着頭,急匆匆隨蘭花兒往前走。
美心住在最靠裡的一個單間裡,這是我來過幾次醫院見到的最好的待遇。在康寧醫院裡,不是你有錢有勢,就能住到最好的房間。這裡是一個開放的醫療空間,只要是病人,沒人會有特權。
美心似乎很怕醫生,看到我們進來,慌亂地往一邊躲。
蘭花兒喊她說:“美心,你看看是誰來了?”
我看到美心的眼光在我們身上轉了一圈,神情茫然地搖了搖頭。
她居然沒認出我來!我的心一陣絞痛。
“你不認識了?”蘭花兒柔聲問,將美心牽過來,扶着她在牀邊坐下,輕聲說:“美心,你覺得心裡還舒服嗎?”
美心點點頭,又搖了搖頭,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
美心這一哭,讓跟來的護士很不高興了,她衝過去說:“你再哭就給你打針。”
美心顯得很驚恐,哭聲嘎然而止。
護士得意地說:“你們這些人,不打一針,還真不記得自己在哪了。”
護士所說的打針,但凡去過精神病院的人都知道,這是鎮靜針,一針下去,人就像死了一樣寂靜無聲。所有打過針的病人都知道,這個針令人生不如死。雖然她們在意識上存在模糊,但在感官上,還是能分辨出來快樂與痛苦。
護士還沒得意完,被蘭花兒瞪了一樣,嚇得退到一邊不做聲了。
“美心,你再仔細看看,他是誰?”蘭花兒指着我對美心說:“你要認真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