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薇想,如果她腦子沒有進水從而產生幻聽的話,那麼,她應該明白蘇熠晨的意思。
沉默……
佔了上風的蘇熠晨微微笑的睨着她,“不打算說點什麼?”
季薇擺手,直言:“我要整理一下思路。”
他揚了揚眉,雙手離開方向盤,翩翩爾雅的給自己點上一支菸。
隨着他的吐息,車內被菸草的味道充斥,季薇本來就亂着,鼻端裡吸入微薰的煙霧,忍不住側首看他。
“介意?”迎住她的視線,他問,禮貌中透着淡而自若的隨性。
就是這樣自然的態度,愣是讓她心虛的想起中午在酒會上孩子氣的行爲……
她默默搖頭,艱難的把視線移開。
即便如此,蘇熠晨還是按下車窗,將夾着煙的手放到外面。
新鮮的空氣隨風涌入,帶給季薇一絲清醒。
這是蘇熠晨第一次在她面前抽菸,說不清楚爲什麼,她就是忍不住用餘光捕捉在他指尖明滅的橙色火芯。
他的動作很乾淨,濃烈的菸草被吸入肺葉,再從脣間吐出的繚繞輕煙,將她的視線蒙上一層紗。
車內微薄的暗光凝結出他沉穩的輪廓,深邃的眉骨下是一雙內斂的瞳眸,他的心思就和眸光的色彩一樣,讓她難以捉摸。
她明知道不是欣賞他抽菸姿態發呆的時候,卻就是忍不住。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迷戀?
想到這詞的時候,她不禁暗暗輕怔。
迷戀的感情,可要比喜歡更重一些。
季薇的思緒不知不覺的偏了題,蘇熠晨好似發現了,側首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可以問我,從哪時開始對你完全放下成見。”
她撇撇嘴,以他方纔相同的口吻,“五年前,天台。”
從聶靳雲告訴他‘天台事件’後,他對她的態度就有了超脫的轉變。
眼下她唯一的底牌被他揭開捏在手心裡,他的戒備自然會降低,唉……
“那就是了。”蘇熠晨觀察着她落落寡歡的表情,對她做引導道:“在這之前,你認爲我是個怎樣的人?”
季薇懶得掙扎了,轉頭對上他沉沉的深眸,“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不過……”
端詳着他隱有笑意的面龐,她亦綻放出一抹頗爲調侃的笑,“你皮相不錯,沒有禿頭,更沒有啤酒肚,身家豐厚,若當作結婚對象考慮,實在不能再好了。”
“謝謝。”這時候蘇熠晨還對她客套起來了,得了便宜還賣乖!
季薇鬱結。
他這個人是不會相信巧合的。
從自己出現在他辦公室,從他發現她就是與他一夜情的對象,從聶靳雲有心無意的透露中……他肯耐下性子陪她玩這場狩獵感情的遊戲,無非他擅於掌控,不喜被人牽着鼻子走。
於是他抽絲剝繭,把她並不高明、並且破綻百出的小手段逐一解析。
他拆穿了她,卻沒有黑下臉讓她消失,而是……循循善誘的講道理?
來回咀嚼着剛纔他說的話,重點在最後一句:我們可以簡單點。
簡單……
同齡的小孩尚在懵懂無知時,季薇已經會耍小心思把他們手裡的糖騙到自己兜裡了。
她和這詞兒不沾邊。
可若是蘇熠晨想要,而她又沒有退路,順從,成了她唯一的選擇。
“你的意思是……要像普通的情侶一樣和我談戀愛?”由女孩子說出這話實在是太不矜持了,但是季薇壓根不敢再在蘇熠晨面前動別的心思,只好窘窘的問。
“不行?”他斜眼睨她,似笑非笑,“以後不要在我面前耍你那些小心眼。”因爲沒有用,她是隻初出茅廬的小狐狸,他則是狐狸的祖宗,老奸巨猾早已成精!
“所以你今天故意帶我去你家整我?”雙手懷抱住,季薇也瞥他,敢情遇上了個有仇必報的人!
“給你一個小教訓。”他說得雲淡風輕,嘴角揚起壞笑的弧度,定定的望住她,“其實你喜歡我,可以和我直說。”
“這也是讓我感到很茫然的地方。”季薇理解無能,“我以爲你拆穿我後,會讓我滾遠一點。”
蘇熠晨笑着給出正確答案,“不是隨便誰向我告白,我都會接受。當然你說的只是其中一個可能性,而決定權在於我,你可以對自己有點信心。”
他的決定是,和她簡單的相處看看。
她緩緩點頭,“你的意思,我大概知道了。”
蘇熠晨心神舒暢,將視線放向正前方,“想回學校,還是住在這裡?”
車剛停在大廈門口時,裡面保全打電話的小動作,他也看到了。
不過,他更相信季薇是會讓自己吃虧的個性。
學校的宿舍住起來,哪裡會有高級公寓舒服?
“當然是學校!”意識到他的小試探,季薇肯定道。
她今天已經失去大片河山,眼下寸土都要死守住!
就算我有本事對付所有來意不善的女人,可我和你蘇熠晨關係未明確,憑什麼要爲你收拾這些爛攤子?
沒有遲疑,蘇熠晨將車發動,調轉方向盤,“你在腹誹我?”從角度恰好的後視鏡裡,他大方的睨她的表情。
季薇看着窗外涼爽的夜景,紛紛不甘的低語,“走着瞧。”
他笑,走着瞧,是吧。
涼風過境,街道上的梧桐枯葉無枝可依的被繾綣落下,置身其中,才發現t市的秋意越來越濃。
蘇熠晨把季薇送到t大南門,她下車,他驅車離開。
街道上滿是學生擺的小攤子,吃的,玩的,打耳洞的,美甲的,還有技術宅的學長們含淚賣手辦……什麼稀奇古怪的都有。
離她最近的是個占卜的攤位。
幾個女學生頭上披着顏色豔麗的頭巾,把自己打扮成吉普賽女郎,坐在粗糙的小方桌前,看着還真有那麼點神秘感。
她們臉孔稚嫩,表情生澀,連吆喝招攬生意都要互相推搡半天,一看就是剛入學沒多久的大一新生。
方桌上擺着三幅塔羅牌,最絕的是正中間那顆水晶球,裡面發出閃電似的光效,亮一陣,暗一陣,明顯接觸不良。
有個女生乾脆把水晶球連着底座翻起來,摳出電池再重新裝進去,這下終於一直閃了。
季薇看得忍不住笑了笑。
占卜本就是自欺欺人的東西,她心裡很清楚,卻在剛纔有那麼一剎,差點就坐到攤位前,成爲她們今晚第一位客人。
不遠處,抱着吉他的男生在邊彈邊唱:我想就這樣牽着你的手不放開,愛能不能夠永遠單純沒有悲哀,我想帶你騎單車,我想和你看棒球,想這樣沒擔憂唱着歌一直走……
季薇雲開霧釋。
問水晶球,還不如問聶靳雲。
城西,聶靳雲正窩在一家平時常去的酒吧喝酒,身邊自然少不了美女相伴,不過他整晚都顯得心不在焉就是了。
伏在吧檯邊,手裡拿着關掉的手機,正猶豫着要不要打開,左邊空置的位置就有人落了座。
“兩杯martin。”季澤軒是天生的貴族,舉止投足間滲透着極高的涵養,褪下西裝,那一身休閒裝,更是穿得無比養眼。
酒保把調製好的酒送到他面前,他就推了一杯給身旁的人。
聶靳雲沒和他客套,舉起杯子呷了一口,又向身側粘了自己整晚的女人揮手,示意她暫時迴避,男人們有正事要談。
“你和季薇認識?”今天在酒會上看到他們家季四小姐和黑道大佬舉止不同於普通朋友,暗自上了心。
聶靳雲和蘇熠晨的關係,t市無人不知,那麼,季薇和他又是什麼關係呢?
他的這個小妹妹,在季家找回來以前,似乎不太安分。
“這你就別管了。”聶靳雲口氣很隨便,眯着狹長的眼,似醉非醉,誰也看不透他的心思,“只要你知道,大爺我贊同季薇嫁給蘇熠晨,那就行了!”
還有一重意思是:就算季薇不能嫁給蘇熠晨,你季家也最好少打她的主意。
碰了碰季澤軒的杯子,一口悶掉剩下的酒,痛快死了!
聶靳雲認識蘇熠晨的時候,那個男人就已經冷靜內斂,習慣把情緒藏於深處,不輕易相信和接受人,對秋雨桐事事遷就,看似愛惜得不得了,其實誰敢說他把整顆心都交了出去呢?
可凡事總有意外。
聶靳雲是冷靜的旁觀者,他知道,季薇第一次出現在蘇熠晨的生命裡時,沒有陰謀,沒有算計,純粹的開始。
就算五年後她借用季家的婚約重新登場,用的那些小手段……那些根本算不上手段。
她如果沒有先動心,又怎麼會有這種渴望?
若不喜歡,又怎會獨獨只對一人千番算計?
而聶靳雲太知道,蘇熠晨需要的是簡單的感情,複雜的東西,他玩得比任何人都風生水起,那就是玩,怎麼也不可能認真了。
即便酒精開始在他冷靜的大腦裡作祟,他也還記得早些時候向好友公佈正確答案後,某個人眼底一閃而過的驚喜。
所以,再打開手機,屏幕上立馬蹦出一條兩條三條四條季薇發過來的短信,聶靳雲‘嘖’了聲,看都不看直接刪掉。
小狐狸,我可是爲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