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柲雙目一凝,大喝道:“油鍋燒起!”
自有傳令兵傳令,片刻,民夫們擡着油鍋和柴火,喊着號子登上了城牆。說實在,武柲對於守城和攻城是沒有多少經驗的,但他絲毫沒有膽怯,如今的他,真沒什麼怕的。
三百步時,吐蕃士兵開始加速了。臨洮城沒有護城河,所以根本不用考慮填河之類的,這也是論欽陵選擇攻打臨洮城的重要原因。
兩百步!
武柲大喝一聲,“放!”隨即,傳令兵手中的令旗揮下。
嗖嗖嗖!
頓時,箭矢鋪天蓋地一般地射向了城下的吐蕃兵,吐蕃兵一邊舉盾抵擋,一邊擡着雲梯,速度達到了極限。但城頭箭矢落下,頓時射死一片。
吐蕃軍陣中鼓聲擂動,不斷催促着進攻,吐蕃士兵絲毫沒有因爲箭矢得落下而有片刻停滯,他們踩踏着兄弟的屍體,繼續奔跑,他們只有一個目的,登上城頭,殺盡大周士兵,贏得這場戰爭,就可以吃肉、喝酒、睡大周的女人了!
殺,殺,殺!
吐蕃士兵吶喊着,頂着箭雨,快速衝鋒着。當第一把雲梯搭在了城頭的時候,吐蕃士兵歡呼一聲,但隨即被大周士兵掀翻!
武柲舉目遙望,看着那些忘我赴死的吐蕃士兵,他的心被震撼了,雖然是敵人,但這種完全不顧死活的衝鋒,讓他感到何爲人命比草賤的真理。但敵人始終是敵人,你不滅了他,他就會滅了你,禍害你的家園!
當十餘架雲梯搭上城頭的時候,武柲大喝道:“倒滾油!”
隨即一桶桶滾油從城頭潑下,落在了吐蕃士兵的身上,燙得吐蕃士兵滿地打滾,不過片刻十口大鍋的滾油全部潑完,但吐蕃兵依舊進攻不止。武柲發了狠。舉起火把,便朝着城下扔去。
此時城下滾油淋漓,吐蕃士兵和死屍同在,當火把扔下。頓時,火勢瞬間蔓延,鋪滿城下,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傳來。
論欽陵終於動容了。
弓仁走近父親的身邊,說道:“父親,尼瑪部落的勇士就要快打光,請父親撤回吧,孩兒願帥所部繼續攻打!”
此時此刻,這首場攻城戰已經分出了勝負,但論欽陵並沒有看到大殺傷力器械。可見魏王武柲也是保留了實力。他點了點頭,心中對這次攻打臨洮城已經不報希望了。
“收兵吧!”論欽陵淡淡地說道,而後頭也不回地向後軍馳去。
毫無疑問,武柲這一次防守,只投入了不到三千兵力。在沒有大殺傷力器械的情況下,擋住了吐蕃一萬勇士的攻城,如此打下去,當大周援兵一到,他論欽陵恐怕只有敗亡一途了。
吐蕃退兵的號角響起,一萬吐蕃士兵一大半留在了城下,卻連一人都沒有登上城頭。那粗壯的攻城槌也一直沒有機會使用,便扔在了城下。
城頭上,諸將大喜,他們第一次見識了什麼叫成竹在胸,什麼叫運籌帷幄。他們也終於見識到了魏王武柲把握時機簡直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放箭收箭的時機,火油的傾倒時機。都似乎配合得天衣無縫。
整個防守過程中,魏王武柲的眼皮都沒眨一下,指揮若定,彷彿他已經算到了戰爭的整個過程一般。
總之不論是在城頭燒火搬運箭矢的民夫,還是大周將士。都對魏王武柲有了新的認識,看向武柲的眼神,只有崇拜,只有狂熱。
當然武柲的自信也給了將士們一顆定心丸。但要是讓他們知道,就在剛纔,吐蕃兵差點攻上城頭的時候,他背心全是汗珠的話,該是怎樣的目光呢?
但顯然,將士們是永遠看不到了,成功就是這麼巧合,從來沒有指揮過城池防禦戰的武柲,在強大軍事理論的支持下,加上無與倫比的洞察力,初戰告捷!
接下來,他還會怕嗎?他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河源。
故名思議,黃河發源之地,但事實上,這裡並不是。湟水從西流向東,形成了一條狹長的河谷,使得這裡水草豐美,土地肥沃,這裡曾是吐谷渾的放牧地。
但在龍朔三年,吐蕃一舉攻滅吐谷渾,吐谷渾就此滅亡,中間曾想着復國,但大唐大非川薛仁貴兵敗,導致復國無望。隨即大唐爲防吐蕃進攻隴右,便於鄯城縣置河源軍,不久移往河源,並築城。
自婁師德和黒齒常之執掌河源後,一個善於屯田,一個善於攻防,使得吐蕃不能跨過河源半步。但自黒齒常之死後,吐蕃君臣層慶賀三日,自此河源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只能算是屯田兵了。
如今,河源城頭上,死屍堆滿了城頭,有大周士兵的,也有吐蕃士兵的,到處是殘肢斷臂,折斷的長槍,砍鈍的刀劍,殘破不堪的旗幟,還有那傾倒的油鍋,戰爭已經結束呢?
忽然,從屍體堆中,緩緩伸出一隻滿是污血的手。隨即掀開了身上的死屍,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只穿着鎧甲雙目血紅地盯着前方,而後環視一週,仰天長嘆一聲。
“婁相,吐蕃人退了!”
這個時候十來個鎧甲殘破的士兵相互攙扶着來到了婁師德身前,他們的臉上寫滿了喜悅。
婁師德看着滿地的死屍,再看看城下,卻看到吐蕃士兵正在整軍,他知道這一次大周是不論如何也抵擋不住了。
於是,他下令道:“所有大周將士,退往鄯州城!”
一名校尉哭道:“婁相,河源軍沒了!”
婁師德仰天長嘆,置軍二十載,成在自己手中,滅亡也在自己手中,他恨啊,要是黒齒常之在,何至於此。但是瞬間,他厲聲道:“收羅散兵,退往鄯州城!”
當婁師德領着不足三百殘軍退往鄯州的時候,論贊婆大軍攻進了河源城,但他絲毫沒有喜悅。爲了滅掉河源軍一萬七千屯田兵,吐蕃士兵死傷將近三萬。這還是他準備充足的情況下才有的結果。
大周將士也是血性漢子啊!
“深埋屍體,休整兩日!”論贊婆終於下達了命令。
早在發兵之際,論欽陵就曾派使者去東突厥,希望能夠和默咄相約攻打大周。如今河源軍覆滅,默咄應該不會不出兵吧,何況他那可汗之位也是搶奪了侄兒的汗位,若不做點貢獻,如何能夠服衆!
神都,太出宮,麗春臺。
又是一份羽毛信遞到了女皇的案前,女皇依然讓上官婉兒先看,幾日來,她感到自己老了很多。即使是張易之百般伺候也再難讓她有些許激情了。
上官婉兒接過信函,依舊緩緩用紙刀切開,取出奏疏,而後唸了起來。
“稟聖上,河源軍鏖戰數日。望眼欲穿不見援兵,阻擋吐蕃論贊婆十萬大軍五日。河源軍上下一萬七千人,城中百姓一萬零一百五十人,戰至二百九十七人,撤往鄯州城,不是微臣怕死,而是微臣想告知戰況。讓繼任者能夠明白,吐蕃乃狼子野心。據探子回報,東突厥默咄也領兵南下,請聖上三思……”
頓時,整個麗春臺忽然如同寒霜。
女皇怎麼也想不到,河源軍就這樣被滅了。於是她站起身。說道:“召集宰相議事!”
自有執事太監去通知,女皇則是陷入沉思,如今雖然確定了大統繼承人,可如今還不是交出權力的時候,李唐舊臣還在。並且佔據着重要位置,她不能把這樣的朝廷交給下一任。
宰相都在官舍,所以得到通知後,便很快來到了麗春臺。
麗春臺是一處亭臺水榭,也有殿閣樓宇,特別是有一暖閣,是女皇常年最喜歡之所,所以朝中大小事務也在此臺處理。
宰相商議軍國大事,張易之只是司衛少卿,沒資格參與議事,只能迴避,而上官婉兒爲女皇臂膀,公認的內相,所以依舊站立女皇身後。
如今宰相團體整體能力一般,但還是有那麼幾位。有內史豆盧欽望,納言姚璹,其餘如李元素、周允元、楊再思、孫元亨、蘇味道等爲副宰相,這些人中,沒有一人能知軍事,其中楊再思和蘇味道,此二人皆是阿諛奉承之輩。本來宰相中,還是有知軍事的,就是那守納言事的婁師德,但如今兵敗在鄯州城駐紮。
女皇等諸位宰相見禮之後,便賜座,並賜茶。諸位宰相知道女皇肯定有大事,內史豆盧欽望便起身說道:“聖上,不知招我等來是爲何事?”
女皇一點頭,上官婉兒便把婁師德八百里加急奏報呈給了豆盧欽望。如今豆盧欽望沾了魏王的光,內史幹得越有滋味,所以,他恭敬地接過上官婉兒手中的奏疏,看了一遍後,頓時便沉默下來。而後遞給了納言姚璹,姚璹看罷後,也不跟往常一樣,搶着發言,而是傳給了鳳閣侍郎李元素,如此等幾位宰相一一看過後,精緻的點心和香噴噴得茶水也擺在了諸位宰相面前。
諸位宰相只是謝過,並不發表什麼意見。
女皇看着這幫宰相,她心中都有些怒氣,這些人除了豆盧欽望、楊再思、蘇味道之外,全是以李唐舊臣自居,經常上言請立廬陵王爲太子,令她非常煩惱。如今隴右危在旦夕,這些人身爲宰相,卻一言不發,殊爲可恨!
“內史,如今河源軍十不存一,恐怕鄯州城存亡也在旦夕之間,愛卿有何高見?”女皇只有點名問了。
豆盧欽望站起身,緩緩說道:“吐蕃此舉,狼子野心也,如今魏王殿下抵擋着吐蕃論欽陵二十萬大軍,分身乏術,但這並不意味着殿下沒有退敵之策,不若派遣使者詢問良策。”
女皇不置可否,剛要問納言姚璹,但姚璹起身附議。隨即,
蘇味道躬身道:“微臣認爲內史此言甚善,但還需斟酌。”女皇心中搖頭,果然是“蘇模棱”,模棱兩可。她便看向剩下幾位,但很快,不等女皇開口,諸位副宰相附議。
政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統一!
女皇豁然起身,大怒道:“爾等身爲宰相,難道只知道附議嗎?”
鸞臺侍郎楊再思趕緊說道:“陛下,實在是內史之言非常有禮啊,如今大周朝知兵事者無出魏王殿下之右者,若我等胡言亂語,耽誤了軍情,豈不成了罪人了。”
女皇心中嘆息,也明白這些宰相都以詩詞歌賦和吏纔出身,讓他們商討軍事也是自己糊塗。
女皇揮揮手,讓宰相退去,而後也把上官婉兒支走,一個人躺在躺椅上,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