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柲看了看徐有功,而後緩緩說道:“好,那本王就拭目以待了!”
徐有功躬身告退,轉身的背影是那麼有力,腳步是那麼沉穩,武柲便輕聲道:“回府!”
徐有功沒有辜負魏王的期望,以他爲首的三司便連夜審理,整個案子有人證,便是衛遂忠,有物證,便是武承嗣不知從哪裡找來的訓練死士的器具和數百副鎧甲,鎧甲是在來俊臣一處隱秘莊園來找到的,至於何時所埋,一看年份便知有些年頭了。
而來俊臣對於莊園內爲何埋了數年的鎧甲也是驚異莫名,他這才明白,針對他的證據都在數年前便已經開始了,當見到衛遂忠時,他也終於明白,是衛遂忠泄露了秘密,讓諸王聯合了起來。但是,女皇捨得殺他嗎?相較於其他酷吏,他來俊臣從不結黨營私,從不結交宰相朝臣。宰相和朝臣見他都如老鼠遇到貓一般,宰相怕他,朝臣也怕他。他是如此重要,女皇捨得殺他嗎?
來俊臣想賭一把,所以他拒不承認,即使證據確鑿,即使他自己被打入死囚牢中,他就是不承認。徐有功是秉公執法之人,對於來俊臣這樣的案犯,必須要經過女皇才能用刑,所以來俊臣並沒有受皮肉之苦,他把自己的性命賭在了女皇還需要他之上。
來俊臣相信,這一次出去後,一定要辦幾個大案。其實他本來是要辦大案的,斛瑟羅之後。他不僅把大計劃放在了魏王武柲,而且還放在了幾個宰相身上。但他沒有想到的是衛遂忠竟然背叛了他,這讓他棋差一步。卻已經失去了先機。
翌日,經過連夜審理,徐有功拖着疲憊的身軀踏進了宮中,陳述了審案經過,並列舉出了來俊臣確實在數年前便準備了數百副鎧甲和兵器,甚至還挖出了五十具沒有刻號的手弩,箭矢三百壺。這只是謀反,從他推按制獄後,以權謀私。私蓄錦緞近萬匹,分藏各處,而且搶奪官員富戶美麗婦人,並納爲己有。或是以“借”之名義淫辱官員妻子。百官不敢言,怕其羅織罪名,死無葬身之地……
徐有功正在彙報審案經過的時候,又有上千奏疏呈遞到了女皇的御案之上,女皇命上官婉兒整理,列個條目給她。上官婉兒便招鳳閣和鸞臺等書吏整理,不過半個時辰便整理完畢,女皇接過上官婉兒遞上來的陳條。一一看去,狀告來俊臣強搶妻子的奏疏有將近百份。淫辱妻子的奏疏有五百多份,淫辱人家母親並同妻子的有十來份,勒索錢財的有兩百多份,圈地造宅的有三十多份,販賣人口的有五十多份,逼良爲娼的有二十多份,其他的都是一些雜七雜八的。
女皇看完了陳條,看到大多都是中下級官員,高級官員將領如斛瑟羅等人也赫然在內。如果說就這奏疏所言屬實,就是殺來俊臣一千遍一萬遍也不足以贖其罪過。但女皇又有了疑問,既然來俊臣有如此罪行,爲何以前就沒人告發呢?
有此疑問,女皇便讓徐有功退去,而是低聲道:“讓高月來見朕!”
高月是梅花內衛都尉,總管梅花內衛,專門去完成一些女皇特別交代的任務,自梅花內衛創建以來,梅花內衛屢立功勳,深得女皇喜愛,雖區區只有百人,但卻是一等一的美麗女子,她們不僅個人實力了得,就是琴棋書畫也是頗爲精通。至於這梅花內衛是如何訓練,一直是武周最大的迷,也是女皇的秘密。
高月如今有二十五歲,長得十分美麗,一身皮製鎧甲,恰如其分得勾勒出了女人的英姿,見禮之後,便躬身站在了一旁。
女皇滿意得點頭,而後說道:“你去查查來俊臣府中那些女人來歷,還有來俊臣有多少田產,都給我儘快查出來。”
“奴婢領命!”高月躬身退去。
魏王府,書房。
書房內,吉頊等人正襟危坐,聽着魏王武柲侃侃而談,身爲理學官員,能夠聽到魏王的講述爲官之道,那是非常難得的機會。
此時高力士走了進來,遞給了武柲一張條子,上面有兩行小字,第一行是“徐有功進宮面聖,”第二行是“聖人遣內衛暗查”。
武柲心中頓時一愣,便微微一笑,道:“諸位,今日就到這裡吧,吉頊留下,本王有事問你!”
諸人躬身告辭,吉頊有些坐立不安,他其實一個人是很怕見魏王的。特別是自從那次得知了魏王的一個小秘密之後,那幾天他都提心吊膽的,生怕魏王怪罪!
等諸人退去,書房內只剩下了武柲和吉頊,武柲並沒有看吉頊,而是說道:“本王聽說你跟二張走的有些近?”
吉頊頓時一驚,二張是前段時間請自己吃了頓酒,是有邀請他跟隨他們的意思,但他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畢竟二張如今可是聖人身邊的紅人,他得罪不起。沒想到如此隱秘的事情被魏王知曉了,他心中頓時一緊,說道:“殿下,臣對殿下的忠心天日可鑑。”
武柲搖搖頭,說道:“忠心之類的留待後人評價吧,本王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既然與二張走得近,那就去稍微提醒一下,來俊臣那塊石頭砸中的可有他們二人的腦袋,叫他們好自爲之吧。”
繼續頓時明白了,看來來俊臣的案子出現了波折,不然一向跟二張不合的魏王是不會讓自己去捎信的。
於是,吉頊躬身行禮,道:“臣謹遵殿下之令!”
吉頊退出了書房,武柲則陷入了沉思,即使這樣都不能告倒來俊臣,這讓武柲不得不承認,來俊臣確實受女皇喜愛,想想也是。來俊臣可是處理了不少李唐宗室,還有一大部分唐室舊臣,算起來。來俊臣的功勞是非常大的。而且來俊臣從不結黨營私,從來不把宰相放在眼中。這恰恰是女皇爲了制約相權而所需要的,她需要在宰相的頭頂上懸一把刀,時時刻刻提醒宰相,這是她的天下,她的帝國!
但是,對於武柲來說。弄死來俊臣的利大於弊的,首先是名望,告來俊臣謀反是武柲牽頭。剷除最後一個大酷吏,這樣的功勞是要被後世記住的。而且如果他登上皇位,一切都將是全新的,他如何會允許這樣的酷吏存在。如果酷吏沒有私慾那還好說。但來俊臣此人不僅好色,還欺壓同僚,百官不敢言語,任由來俊臣肆意妄爲,這對於振興帝國來說,是萬萬行不通的。
古往今來,政通人和方能大治,他武柲就是要讓這個帝國在他的手中得到振興。得到大治,帝國由他之手。走出一條強盛之路!
提前解決來俊臣這種麻煩,是最好不過,而且又增加人望,何樂而不爲呢?
但是女皇的猶豫不決,讓武柲的計劃成爲了不確定,這讓他有些惱恨,那麼多奏疏,那麼多控告,幾乎每一件都是屬實,爲何還要保護?當初殺周興、索元禮等人的時候,可謂是快刀斬亂麻,乾淨利落,絲毫也不手軟。
難道女皇變仁慈呢?武柲緩緩搖了搖,他不信。
吉頊並沒有找二張,而是找到了張昌期,他叫張昌期給二張帶了話,張昌期正要去控鶴監,於是二張便很快知道了。
二張本也寫好了奏疏上奏女皇的,但女皇臉色陰沉,他們就沒敢遞上,如今被再次提醒,二張也頓時明白,要是讓來俊臣無罪釋放,那麼他們還說不定榮華不再了,這對於如今的張昌宗來說是萬萬不行的,最急的便是他,於是便說道:“五郎,我不管了,我要去跟聖人說說,可不能讓來俊臣活了。”
“站住!”張易之喊道,他最近比較煩心,母親數日來茶飯不思,問她發生了何事也不說,如今又攤上了這個來俊臣,他有些煩躁。
“你這樣去跟聖人說,聖人不把你趕出宮去纔怪呢!”張易之憤怒地說道。
張昌宗也是很久沒看到張易之如此發火,小時候,他就怕張易之發火,如今再次看到,便低聲嘟嚷道:“那你說怎樣就怎樣吧!”
張易之輕嘆一聲,道:“如今聖人在氣頭上,我倆如此去說,定然會讓聖人更加惱恨,你我只需旁邊旁敲側擊,你可以把市井中百姓對來俊臣的傳言說成故事給聖人聽……”
二張商議一番後,便決定了行動計劃。
三日後,女皇的御案之上,擺放着一個賬簿,這個賬簿是梅花內衛高月暗查得到的,賬簿上記錄了來俊臣大大小小十三座田莊和近二十處宅第,這只是宅子和田產,而其府中近三百個婦人確實明搶暗奪的,有上百官員的妻子遭受過來俊臣的強索。這些都詳詳細細得記錄在裡面,每一條後面都畫了押,表明其真實性!
至此,女皇也不由得不相信了,但是這樣殺了一個對她有功的臣子,她有些不忍。
還有三日便到年關,吉頊作爲洛陽令便要請示女皇,今年是否在端門前有活動,比如與民同樂之類的,所以便進了宮。
女皇恰巧不在,而是在禁苑梅園賞梅,控鶴監的少男們圍繞着女皇,可勁兒討女皇歡心,他們也希望女皇能夠臨幸他們。但顯然,二張是有防備的,加之控鶴監的一部分文學之士,至始至終,二張都幾乎是焦點。
詠梅賦詩,緩緩遊玩,好不自在。
吉頊到了梅園後,加入了遊園隊伍,等女皇乏了之後,便在亭中歇息,讓這些文學之士吟詩作賦一番,也應應景。
轉頭一看,便見吉頊有話要說,便問道:“吉愛卿可是有話要說?”
吉頊立馬躬身道:“聖上,臣前來宮中的途中,聽到一小兒啼哭,那婦人說道:‘你再哭便叫來俊臣抓你!’那小兒頓時不再啼哭!微臣深感來俊臣之惡名竟然深入民間,能夠止小兒哭泣,當真讓微臣感到罪責深重!”
女皇微微動容。便問道:“吉愛卿,這是爲何?”
吉頊立馬跪在地上,道:“臣身爲陛下之臣子。卻不敢諫言,致使惡人污了聖人面皮,臣之過也!來俊臣自受聖上寵愛後,便自恃權力,羅織誣告者數萬,殘殺者不下萬人,致死冤魂塞道。百姓皆怨,此臣之過也!”
此時文學之士也是紛紛議論,張易之捅了下張昌宗。張昌宗會意,張昌宗便說道:“聖人,以前昌宗爲遊俠兒時,便常聽聞來俊臣之事。人言都說皇帝第一。要是來俊臣敢說第三,那沒人就敢說第二。”
張易之接着說道:“陛下,員外郎段簡曾有髮妻王氏,卻被來俊臣搶奪,前不久突然死了,當夜來俊臣又奪了段簡的新婦,此事被坊間流傳,都說陛下是被來俊臣迷惑了。而且來俊臣常自比石勒。這或許就是他造反的緣由吧。”
女皇頓時面容一沉,石勒由一個奴隸最後成爲一國皇帝。他來俊臣自比石勒,這是要去除奴性,篡奪大周嗎?
“擺駕回宮!”女皇沒了遊玩興致。
刑部大牢。
經過三司會審之後,來俊臣的罪名早已定了,足足有三十多個罪名,但女皇不通過,這來俊臣只能關着,每日裡還不敢怠慢,好酒好肉得招待!徐有功愁眉不展,他有負魏王所囑。肅政臺和大理寺官員也是憂心忡忡。女皇不殺來俊臣,他們這些臣子也是沒有辦法的,而且,一旦來俊臣掌權,那麼他們這些人就危險了。
這就是經過酷吏整治後,所謂諍臣便不再了,無人敢跟君王爭辯,無人敢以死相諫。
忽然,一聲急促的馬蹄聲由秋官大院之外傳來,不過片刻,一個高亢的聲音響起,“聖旨到!”
秋官大院諸官員齊齊跪接,徐有功心中竟然有了幾分緊張。
“……來俊臣欺君罔上,辜負皇恩,犯有十惡不赦之罪,按律當斬,籍沒其家!封秋官侍郎徐有功爲監斬使,即刻執行!”
隨着那一聲“即刻執行,整個刑部大院裡不知誰高呼了一聲,便徹底沸騰了!
此時來俊臣正啃着雞腿,還調笑着獄卒,道:“你可知未經人事的處子跟那成熟婦人之間區別嗎?”
見獄卒滿臉通紅,來俊臣嘿嘿一笑,看來這個獄卒連女人的手都沒有摸過,便繼續說道:“這女人啊……”
便在此時,一聲“聖旨到!”打斷了來俊臣的話,那獄卒也不禁有些失望。
徐有功二話不說,便命人打開牢房,宣讀罪狀之後,便按住來俊臣畫押了。來俊臣的眼中這個時候雖有一絲慌亂,但還算鎮定,不到最後,他不會放棄的。
來俊臣被處斬刑的消息不脛而走,洛陽裡坊之間不到一個時辰,便傳遍了每一處角落。隨後,幾乎是萬人空巷,都涌向了天津橋頭,他們要看看傳聞中的來俊臣,令百官聞風喪膽的來俊臣。
正在婢女身上發泄怒火的段簡忽聞來俊臣被處斬的消息後,頓時下了牀榻,胡亂穿了衣服便赤腳奔向了天津橋頭,身後的奴僕提着靴子緊隨其後。
方此時,貨郎放下了挑子,攤販收了貨攤,店鋪的掌櫃關了店門,就連那花樓中的姐兒也掀翻了騎在身上的客人,甩下一句“前面的時間花銷免了!”便快速穿了衣衫出了房間,積善坊裡的一條大黃狗看到人羣跑向了天津橋,狂吠不止,最後掙脫了狗繩,朝着天津橋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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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堵在了天津橋頭,押送的隊伍根本無法通過,囚車內的來俊臣閉目不語,他感受着人們的目光,但他絲毫不在乎。
由於聖旨是在菜市口斬刑,如今天津橋又過不去,徐有功只好親自進宮請示。
如此一來,圍着的人羣頓時沒了聲音,誰都知道來俊臣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要是不死,那麼就是他們自己死的時候了。
偌大的一個場面,竟然因爲徐有功的離開,變得異常安靜下來。
武柲陪着女皇登上了則天門樓,由這裡也可以隱約看到天津橋頭人滿爲患。女皇的心情是沉重的,處斬來俊臣本非她所願,但堆積如山的案牘,讓她不得不做出選擇,是她選擇來俊臣還是選擇百官的尊敬,還是選擇後世的評價,總之,直到此刻,她依舊有些不願意。
“聖上,徐有功覲見!”太監稟告。
“宣!”女皇嘣出了一個字。
不多時,徐有功來到,躬身行禮,道:“聖上,天津橋被百姓圍堵,不得通過,臣請旨就地處斬!”
女皇略有猶豫,武柲便說道:“不過處斬一個囚犯,這洛陽百姓爲何如此,且不聞歡鬧之聲,真是奇哉怪哉!”
女皇心頭一喜,聽到武柲如此說,便是一愣,頓時也發覺了這一奇怪現象,便問道:“徐愛卿可知緣由?”
徐有功不得不佩服魏王,聽女皇的意思根本不想斬首來俊臣,面露痛心疾首之色,道:“平日裡來俊臣構陷忠臣良將,傳遍市井,就是市井富戶也遭受來俊臣勒索,爲官者還能進推事院,富戶只要有銀子便能贖罪,要是貧民,則只有等死了。所以如今沒有真正把來俊臣斬首,百姓不敢歡呼,不敢言語,生怕被來俊臣記住,若來俊臣倖免,那他們就遭殃了,是以雖萬人空巷,但卻不聞歡笑之聲!”
女皇面色一沉,道:“看來朕是真的被來俊臣給哄騙了,徐有功接旨!”
徐有功頓時躬身道:“臣在!”
女皇緩緩說道:“朕命你即刻處斬來俊臣,勿須來報!”
“微臣領旨!”徐有功幾乎顫巍巍得叩首謝恩。
天津橋頭,徐有功大喝道:“即刻就地處斬來俊臣!”
來俊臣頓時睜開雙眼,側過頭朝着皇城的方向望去!
刀斧手隨即把來俊臣押下囚車,但百姓依舊沒有歡呼聲,他們攥着拳頭,死死得盯着來俊臣。
來俊臣絲毫沒有在意,他嘴角露出一抹邪笑,頭顱依舊轉向皇城,他期望奇蹟出現。
徐有功見一切準備就緒,便扔下了斬首令,儈子手舉起了鬼頭刀,狠狠落下,頓時,一股鮮血飛濺,一個大好邪惡頭顱滾落,頭顱依舊睜着眼睛,嘴角掛着一抹邪笑。
“吼!”
百姓發出了吶喊,一個赤着腳髮髻鬆散的中年人飛奔而上,抓住了那顆頭顱,一口咬掉了一隻耳朵,咀嚼起來,再看那人滿口血污,不是那段簡是誰呢?
當此時,百姓紛紛上前,開始搶奪屍體,不多時便七零八落,並狠狠地咬掉了一塊肉,咀嚼片刻,生吞而下。
一隻大黃狗擠在人羣中,頓時嗅到了血腥氣,它長嘯一聲,用力前躥,無巧不巧得一顆面目全非的頭顱滾落在嘴邊,大黃狗一口而下,叼了頭顱便鑽出了人羣,揚長而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