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李淵府外,羅世信停住馬車。後面二十騎城管司衙役在伍天賜的帶領下,齊齊下馬。車簾一搭,莊大少一身狼狽的自馬車上下來,昂首走到門上,對着迎出來的老家人問道:“安叔,伯父與我大哥可在?”
老家人眼見他這般架勢,心中不由暗自嘀咕,倒也不敢怠慢,躬身回道:“好叫郡馬得知,老爺與二少爺都在,老奴這就去通報一聲。”
莊見微一尋思,也不堅持,點頭道:“也好,想來伯父和大哥都不是糊塗人,這事兒該咋辦,也不用我多說的,你去吧。”說着,自顧背手站在府外等着。
他跟衆人在城西荒廟處匯合,一路順着追過去,等到了當時柴紹消失的地方一看,卻見竟是個小山頭,那下面卻是個水潭,此時潭水微漾,在午後的陽光下,波光粼粼的閃動着。潭水順着一側的低坡,形成一條溪水之下,蜿蜒向遠方而去。那柴紹卻是半點影子也無,空餘幾隻野蜂兀自在那盤旋飛舞。
衆人無奈,只得護着莊見徑自先回城管司。尉遲炯和七叔自回各幫。莊見洗漱完畢,也不更衣,便直接點起人馬,往李淵府上而來。柴紹府邸處,自有蘇烈帶人去找。
他每次前來總是直接入府,唯有這次,不但帶着一隊城管司衙役,竟然還立身在外相候。當老家人報到李淵和李世民處,父子二人頓時大吃一驚,不知究竟出了何事。
李淵皺眉不語,暗暗猜測,唯恐是朝堂之上有了變化,只是想及這幾日上朝之時,皇帝楊廣並無什麼異常啊。那此番如不是皇帝所派,卻又爲何如此陣仗呢?
李世民皺着眉頭,忽的想起老家人方纔說莊見衣衫不整一事來,心中一驚。猛地擡頭問道:“安叔,柴紹少爺可在府中?”
李淵“啊”的一聲,已是有所了悟。老家人搖頭道:“柴少爺不曾回來。”李世民和李淵對望一眼,都是輕聲一嘆。李世民低聲道:“父親,孩兒且去將他迎了進來。待得問明白再說。”
李淵點頭,嘆口氣擺擺手,面色卻是愈發陰沉起來,心中暗恨那柴紹好不曉事。李世民三步並作兩步,迎出門外一見莊見模樣,不由大驚道:“賢弟,如何這般狼狽?快!先進府再說。”邊說,邊讓下人將莊見帶來之人也都讓了進去,自有人安置。
李世民拉住莊見,邊往裡走,邊問緣由。莊見嘆口氣道:“大哥,我就問一句,那個柴紹回來沒?”
李世民看他眉宇間陰霾糾結,面色不虞,不由的暗暗心驚,嘴上卻坦然回道:“尚未回來。怎麼,可是他犯了何事?怎麼搞出恁大的排場來?”
莊見這才輕嘆口氣,將柴紹如何使人跟蹤自己,如何趁自己不備,將自己抓到荒廟,怎麼欲要害自己性命細細說了。至於自己如何整治那柴紹一番,卻是並不提起,直接展動春秋筆法,刪減完事。
李世民只聽的跌足長嘆,不停搖頭。心知此番怕是柴紹斷難逃的性命了。只望不要牽累了柴家老幼和自己就好。當下出言試探,莊見正色道:“大哥,兄弟辦事的風格,你還不瞭解嗎?只誅首惡,不牽累無辜。柴家是柴家,柴紹是柴紹,本就是倆碼子事兒,你又擔的哪門子心。”
李世民心頭大鬆,對這位兄弟的胸襟氣度倒也大是佩服,當下引着來見李淵。等到莊見再次說完,李淵也是呆住。萬沒想到柴紹竟是如此膽大,竟真敢對莊見下手。他如今住在自己府上,竟是毫不將自己等人性命放在心上,根本不想這麼做帶來的後果,這個孽障!李淵心底實是大怒,一張臉已是陰沉的可怕。
正廳中一片安靜,莊見想了想道:“伯父,這事你可以放心,小侄辦事呢,還是那句話,只拿首惡,脅從不究。要是那柴紹回來了,還請伯父早早來知會一聲兒,什麼事兒都由小侄來做就是,你老也不必多做擔心。”他心思靈敏,自是能猜到李淵的心思,這種賣好的機會哪會放過。
李淵果然麪皮放緩,擡頭正色道:“賢侄放心,此事老夫自知該如何做的。若是那廝真的回來了,老夫當親手拿他,送交賢侄處。”這老兒心思果決,霎那間就做出了投桃報李的迴應。
莊見心中大喜,方待要謝,卻聽得外面忽的傳來一聲嬌喝:“你可有真憑實證,證實那是柴紹大哥所爲?如若是他的家人擅自爲之,你卻藉機整他,難道不行嗎?”隨着話音,李秀兒已是邁步而入。雙眸珠淚盈盈,恨恨的盯着莊見問道。
李氏父子都是一皺眉,李淵喝道:“秀兒,休要胡言!見仁賢侄爲何要去害他?且以你莊大哥的身份,要想害他,哪還用這般麻煩。你還不住口!”
李秀兒玉容慘白,明媚的雙眸中珠淚滾滾,強自不讓它落下來,只是倔強的盯着莊見。她今日本在後面練劍,聽的下人來說,莊見竟帶着城管司的衙役上門來了,頓時大驚。這才悄悄靠了過來,欲要聽個明白,哪知一聽之下頓時如晴天霹靂。
她心中又是惱怒又是心傷。惱怒的是柴紹不知進退,竟去幹這等濫殺無辜的事情,而且竟是用這等不光彩的手段。心傷的是,眼見柴紹如此行事,顯然是毫不將自己與李家闔府上下的性命當做回事兒。
少女心中委屈,莫名其妙的,卻將莊見當做發泄對象,明知道是自己問的多餘,心中卻隱隱的希望真是如此,不過一場惡作劇而已。此刻雙眸望定莊見,竟是毫不理會老父的呵斥。
莊見大怒,心道:喵了個咪的!難道老子自己沒事閒的蛋疼,自己找自己的麻煩不成?他特意不換衣服,就是爲了讓衆人看個明白,這會兒眼見李秀兒還護着柴紹,心中的嫉妒頓時爆發。
霍然起身怒道:“我靠!我誣陷他?你以爲他是誰啊?我誣陷他,我用得着嗎我?你看看,看看,看看我這臉,啊,我就爲了誣陷他,我自己難道沒事抽自個兒大嘴巴子玩啊?你就算再不喜歡我,但起碼的對錯是非總還應該有吧?你。。。唉,算了。”
李秀兒望着他那半張腫起老高的臉頰,心中不由的大慚,聽着他最後一句話,更是滿面羞愧的低下頭去。
莊見眼見她低頭,眼珠兒轉轉,忽的嘆口氣,走近她,輕聲道:“難道在你心目中,我就真的是那麼差?他就真的是那麼好?我就差到讓你覺得做了好事也是壞人,而他卻是好到做了壞事也是好人?我知道你難過,唉,我不逼你,終有一日,你會知道,這天下疼你愛你,把你整日放在心中的究竟是誰了。我明知道他住在這裡,仍然等着通報才進來,固然是爲了伯父和大哥的臉面,但如何不是爲了不讓你知道了難過呢?我對你的這番情意,難道也是錯的嗎?難道也是壞的嗎?如果是,那麼,就讓我繼續錯吧,繼續壞吧。我不在乎,只要你好就好,唉。。。。”說罷,長嘆一聲。
李秀兒耳中聽着他娓娓訴說,心頭不由的一陣茫然。自己心中難道真的就是像他說的那樣的嗎?真的就是那麼恨他入骨嗎?真的恨到將他做了好事也當他是壞人嗎?其實,也不是啊。
從這個人冒犯自己那一天起,自己便多有留心他的所作所爲,不知聽了多少他的故事。他建商事,救流民,收編城內潑皮給他們事做,讓城內再無欺壓良善之事發生。
他幫助乞丐團結起來,讓他們守望互助,再無被人欺凌凍餓而死之虞;他每次欺負的、整治的,都是那些朝中的奸佞之臣;但對於像大理寺卿鄭大人那樣的好官,卻是從未冒犯過,他駕前問對,言語精闢,鬥反賊,護君王,每每彰顯一份與衆不同的智慧;他那幾個俗講,字裡行間總是隱藏着難言的機鋒,自己雖然嘴上不肯承認,但心中卻是佩服的。今日爲什麼,爲什麼卻有種想要向他發脾氣的衝動?李秀兒一時間,即心傷柴紹的絕情,又對自己的心事茫然,不由的就此呆住。
莊見這邊卻是轉身對着李氏父子拱手又道:“伯父,大哥,我這就告辭了,剛纔打擾了,你們就多多諒解吧。咱們雖份屬至親,但。。。。國法難容,你們要怪我,我。。。我也無話可說了。”說完,再一拱手,轉身就走,卻是未再去看李秀兒一眼。只是臨行之際,眼角餘光瞟了一眼,心中不由暗喜得計。(這廝喜的可惡!)
李家衆人目送着莊見走出的背影,都是輕輕嘆口氣。李淵雙目凝望,若有所思。半響纔對着猶自泫然欲泣的女兒道:“秀兒,你。。。。”
李秀兒遽然一驚,明眸中的淚水終是滑落,微微搖頭,輕輕的道:“爹爹不用說了,女兒知道了。”說罷,微微一褔,轉身向外走去。院中微風吹過,輕絮飄舞,紛亂之間,便如同這少女的心事一般,有着幾分茫然,帶着一份難言的落寞。少女的身影漸漸融入其間,單純不再,只剩下越來越多的與絲爭亂,難言取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