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遙城頭上,西河郡守張世鐸望着漸行漸遠的騎隊,不由的擡手拭去滿頭的大汗,長長的籲出一口氣兒。可算是走了!
庒大公爺駐留平遙不過一天,但給張世鐸的壓力卻是空前的巨大,自我感覺便是面對着皇帝,怕也沒像對着那位公爺的感覺深刻。雖然人都說天威難測,面對着皇帝,稍不小心便有掉腦袋的危險,但終歸是個痛快不是。但對着這位主兒,卻是一種鈍刀子割肉,讓你整日的痛卻就是不死的感覺。
張世鐸這一夜一日之間,看着那張年輕的臉龐,整日裡笑眯眯的,偏偏這心中總是發寒。想想那日晚間,四張滿含驚懼的面孔,心中就是一陣的顫抖。
那四個人究竟怎麼處置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昨天一夜之間,七八千號俘虜突然消失了,無聲無息間沒了蹤影,想想傳聞中幾個剿賊的將軍的手段,張世鐸就是渾身汗出如漿。他是個純文官,從沒上過戰陣,平日裡連只雞也沒殺過。眼見着七八千號人突然人間蒸發了,他要不哆嗦那才叫個怪呢。
這次,那位國公爺倒沒難爲他,他搜腸刮肚的準備的千把兩孝敬,莊大少也沒要,只是看着他笑笑,說了句他算是個好官兒,倒讓他心中大是起了知己之感。對於朝中的傳聞,一時間倒是不知是該不該相信了,望着遠去的隊伍,一路感嘆着自回府中去了。只是他卻不知,只因這一面,只因這一句好官兒,對他之後的影響竟是多麼的大。
他這裡心思平靜的過去了,隊伍中費青卻是緊蹙着眉頭,心中反覆的掙扎。這位國公爺當真是大膽至極,那些個賊子說放就放了,竟然還資助了他們。這般做法簡直如同反叛!但這位公爺所言卻也大有道理,讓他實在生不出反對的心思。但自己身負皇命,有監督之責,對於這事兒到底是報還是不報呢?費青很是爲難。
擡眼看着前面依然是那副痞子像的將軍,渾不在意的在自己面前說自己是監軍的事兒,而且凡事都不瞞他,費青心中倒也很有些感動。至少,這說明這位公爺是拿自己當自己人看待的。費青輕嘆口氣,緩緩閉上眼睛,自己心中暗道:罷了罷了,皇帝也只是讓自己看着他別把大軍葬送了而已,少一事總比多一事強吧,這事兒,自己不知道,沒看到,如此而已。
心中有了決斷,費青忽然感到很輕鬆,不由自失的一笑。自己這般年紀了,在這個小子面前竟也有些失措,想想倒也好笑,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子,那些個手段也不知從哪兒學來的,簡單卻是有效。看那幾個人走的時候,面上那副表情,怕是讓他們立即去死也是甘願的,到當真是好手段。
莊見哪知後面費青的心思,他正消化着自呂明星那兒得來的消息呢。至於那個可敦派來的人,自是安排了一伍騎軍親自送去見楊廣去了。既然知道了那是皇帝的妹子,又遠隔千里,這廝自是不擔心內庫的寶貝被人家分去,這般報信之功就也不必去爭了。
至於說那兩處山寨,對他來說自是大爲簡單。莊大少最擅長啥?最擅長的就是打感情牌!幾壺濁酒,一盆燉肉,圍坐一起憶苦思甜一番,只將自己幼年所受之苦,變變花樣,拿出來引發幾人的共鳴,然後再充分體諒下他們的不易之處,給予極大的理解和同情,就讓那原本對這廝極爲仇視的霍小漢和帥仁泰,同掬了一把辛酸淚。
等到最後,將大隊物資中抽出一半贈給他們,又暗示自會讓人來接濟他們,讓他們莫要再做山賊,只做山民之舉,卻是徹底讓四人死心塌地了。四人咬指爲誓,俱認莊老大爲總瓢把子,但凡莊老大所命,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第二晚,便暗使人將他們送到城外大營,藉着天黑之際,悄然而走。兩方人馬自此盡數退往深山,不復出現。
莊見收服了這兩夥人,倒也沒什麼想要造反之說,只是心血來潮,覺得自己應該在京城之外也經營幾處巢穴纔是。本着這個想法,也就不經意的留下了這兩顆種子。不曾想,正是這兩顆種子,才使得他日後脫了一大劫難,遇難成祥。此事後話,表過不提。
大軍一路而行,也不着急,晃晃悠悠的便如同遊山玩水一樣。只是那每日的花樣卻依然是層出不窮。衆人在經了與兩寨一戰,體會到了山野叢林間追逐的好處後,自是更加喜歡。費青眼見軍伍大長本領,也不再多言。何況既然連那麼大的事情都壓下了不去多管,這些個事情此刻更是如同未見了。
倒是李靖對莊見這種操練之法大感興趣,只覺其間包藏無數機巧。與莊見幾番談論,欲要好好學習下,哪知莊見這廝毫無學問,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過是看着後世很多橋段,他便胡亂拼湊起來,一半出於好玩,一半出於惡作劇的心思,哪裡能說出個道理來。每每被李靖問的瞠乎不知所對,大是尷尬。到了最後,不由惱羞成怒,只道自己天生絕才,自己大大自誇一番,卻是再也不肯與李靖說這個話題了,讓李靖大是莞爾。
如此一路平靜,等到出了平遙地界,已是踏入了太原郡。太原郡乃是這河東界的大郡。向來爲兵家必爭之地,自秦漢之時,便極爲重視,三國時劃爲幷州,飛將呂布便是出自此處。
後幾經歷朝經營,至開皇年間,此地已極是繁華。十里八里一村,二三十里一鎮縣。民風淳樸彪悍,因着皇帝重視的緣故,少有爲官的敢在此地捯飭,倒也太平的很。
莊見大軍過境,雖說這廝一身痞性,但總算知道軍隊也好,小弟也好,必須有紀律規矩約束,故而傳下幾條嚴令,卻是把後世知道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中,自己演繹了一下,結合着評書裡聽來的岳家軍的橋段整合一起。讓李靖和費青大跌了一回兒眼鏡,覺得這小無賴倒也不是肚中全無墨水,由是佩服。只可惜佩服的時間不長,便在這廝入了太原城後,讓李靖費青二人明白了一件事,想要無賴變成大俠,那是一件永遠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原來這日大軍終是到了太原。莊見不是大禹,所以永遠不會有那種爲了公事而過家門不入的覺悟,哪怕是身負皇命。自將大軍悄悄的駐紮城外,帶着羅世信雄大海黑熊並一干親衛,邀着李靖費青同往家中一坐。
費青本待不去,恐怕軍中無人照應,有事不能照應,卻經不住莊見那張利嘴,幾人便青衣小帽往城中而來。等到尋到了家中,莊見眼見自家府門仍是當日大興城中模樣,知道老爹一生節儉慣了,心中倒也微有些酸意。
站在門外,讓羅世信上前叫門,直過了許久,才見大門打開,小棒槌滿面小心的探出頭來。先是看到羅世信,就是一呆,等到再往後看,見着莊見正自笑眯眯的打量自己,不由的渾身大震,呆立半響,突地哇的一聲大哭,直撲過來,就於莊見身前跪倒,大哭道:“少爺,你可是回來了。嗚嗚,咱被人欺負慘了啊。”
莊見先是一呆,隨即大怒,罵道:“我操你個大爺的!誰?誰敢欺負咱家?丁健那廝呢?難道是吃乾飯的不成?讓他來見我!還有,我爹呢?你彩荷姐呢?他們可好?”他口中的丁健,就是當日派來隨護的侍衛頭領。
小棒槌嗚咽道:“丁大哥和那些大哥們都被太原府抓了去,下到了大牢裡。老爺不忿,去找他們理論去了,彩荷姐不放心,便陪着一起,這還沒回呢。”
“啥?太原府?!我日!這個狗屁太原府是誰?我爹去理論?理論個屁啊!丁健他們爲了啥事被抓,你他媽的別給老子嚎喪,起來跟老子說清楚!香蕉個巴拉的,敢玩到你爺爺我頭上了哈,你孃的,老子要不扒了他的皮,老子就跟這孫子姓!”莊大少此刻滿頭青筋暴跳,已是徹底暴走。旁邊羅世信雄大海黑熊等人俱皆滿面殺氣,費青看的大是驚駭,他可是知道這位主兒是個啥德行,那個太原府不知是何人,怎麼就惹到他頭上了,別說區區一個太原府,就是大興城中的京官兒,這位爺也敢立刻調兵來平了他。
他這會兒心中直是暗暗禱告,那位太原府別太過分,不然城外那三千痞子兵,這會兒可是不會聽自己嚷嚷,只要這位主兒一聲令下,這樂子可就大發了。心頭大急之下,只得悄悄扯扯李靖袍袖。
李靖微微頷首,上前拍拍莊見肩膀,沉聲道:“且先進去說話,問明情況,謀而後動纔是!你在這兒再是喊叫,不過驚嚇了旁人,徒讓人早有了準備,反而不美。”
莊見被他一說,這才按捺住心頭怒火,左右看看,果然見來往之人俱皆面露驚駭之色,都是繞着他們而行,話說這幫人都是經了殺陣的,那股子殺氣一發,這空中便似透着股子血腥味兒,如何不讓人心驚。
當下一手拎起小棒槌,領着衆人進了大門。到得廳中坐下再來問過,小棒槌這才抽抽噎噎的說出了一番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