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種談話比對方無動於衷,甚至根本沒有聽到你的話更讓人惱怒。藥師天善一向自認有着頗爲不錯的脾氣,牀邊的男人一動不動的背影如同一根火柴掉在了他心底深處的火藥桶上。
轟——巨響之中,理智忽然喪失殆盡,爆炸摧毀了腦海裡還剩下的東西,連同斯文的面具也被他兇惡猙獰的撕裂成碎片。
富嶽毫無防備。
他被猛地踢開了椅子,想要站起來卻被巨力壓制在牀上,撞得眼睛一花。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的腦海裡,涌起說不出的冷銳瘋狂的殺意,而手指已經被鮮紅的液體濡溼。
“冷靜下來,深呼吸,看看你的兒子……然後,告訴我,是不是他死了你也要死,嗯?宇智波富嶽,是你把她拉上這條賊船的!是你把我們拉上去的!這時候你他媽的給我裝什麼裝?”藥師天善大半個身體壓在男人後背上,渾身發抖,腹部的傷口也飛快的揚起焦灼的熱度,甚至瀰漫着皮肉枯焦的味道。
覺悟。
這是他們一開始彼此認可的理由,也是藥師天善願意承認自己的身份,願意以下屬的身份走在這樣一條道路上的理由。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人,眼前發黑,生出無數的妄想——不敢想的事,不敢懷抱的怨恨,不敢期盼的生活,不敢回憶的過去。
有了這個人,就可以做到了。沒錯,宇智波家也有着必然要面對的困局,不是一個人的力量,甚至不是一個家族的力量可以面對,這個困局名爲——規則!
忍者遵守村子的命令,遵守忍者規則,這是世界的常識!但是,制定規則的人要他們年幼親密生活,互相殘殺,抹殺感情——這些,也要遵守麼?!
只有很少數人才會明白過來。藥師天善只是不幸的生爲了其中之一,明白了規則也有可能是錯誤的,即使全世界都說是對的,那也——
不折不扣是個錯誤啊!
他不幸比其他人更加聰明得想到了結局,他不幸在此之上仍然想要保護多年來親密相處的女孩,他不幸的逃了出來,而沒有一起麻木的抹殺了自己。
他不幸的在多年後,有了這麼一點小小的希望——
“宇智波富嶽,是你說的,要把不對的地方矯正——是你欺騙了我們,那就騙到底!回答我!”
病房裡一片寂靜。
那雙美麗的眼睛,滿滿慾望,閃閃發光,怎麼人可以貪婪到這個地步,不惜改變世界,不惜改變其他人奉爲常識的規則,也要站直了背脊看着天空呢?
不是躲在黑夜裡,不是避開了別人,不是在最親密的人面前也要握緊苦無。無需擺出冷酷無情的臉,溫情脈脈也可以,柔聲的微笑也不一定是僞裝,想要奪回來——
“我就是……”他咬牙切齒的,低聲說道:“被這樣欺騙了吧?”
“欺騙”那兩個字還未落地,手肘用力一擊撞在了肋骨,藥師天善痛的不知不覺鬆開了鉗制,骨頭的清脆響聲中他驀然的被人掀翻在地,剛想爬起來,眼鏡就從耳朵上掉落下來。
好痛。好痛。除了這樣的字眼理智已經什麼也聽不到了,斯文俊美的臉龐只剩下扭曲的痛楚和痛苦,微弱的氣息擦過了耳廓。
富嶽輕蔑的看了他一眼。
他對不在意的人一向不手軟。敲斷肋骨,腹部血淋淋的傷口,猝然倒地摩擦的臉上的傷口,失去了眼鏡滿臉狼狽的醫療忍者被他壓制在地,揪着頭髮被迫揚起那張溢滿了仇恨和不甘的臉龐。
“我保證。”他低聲的,輕描淡寫卻又格外的輕蔑的壓低了聲音:“就算你們這些廢物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瑟瑟發抖不敢反抗,從頭到尾什麼都看不出來,一輩子跟我作對,永遠只會可笑破壞我的計劃——我保證那種東西絕對奪回來給你們這些膽小鬼看看,誰也別想阻撓,!”
天善的臉上浮現扭曲惡劣的笑容。
惡鬼之姿……他們都是惡鬼啊。
“即使……即使你的妻子,毒瞎了你的眼睛,趁你不備從背後重傷你……你的兒子重病纏身……不知何時會死……”
抓緊了頭皮的力氣忽然加大了,那些隱秘之事忽然被說出來,富嶽的怒氣也毫不遮掩的顯露在力道上。
“呵……呵,你也……也覺得吃驚吧……”天善斷斷續續的笑了起來。
幾個月前的後背的猙獰傷口。模糊遮掩的態度。勉強的苦肉計。猝然加速的全盤計劃。自我毀滅的角色。長期的離村。避而不見的態度。還不夠的話,那麼,由於絕育的藥物引起的藥性殘留,最後導致了和其他藥物成分混合中毒的失明。
那麼明顯的事實。
他是被妻子厭棄到了這種程度才自暴自棄的話。那麼,這一刻,兒子死去之後,如何來保證計劃還能如同約定的進行呢?
“我不相信你……”
病房忽然被人輕輕敲了幾下。
反鎖的的房間如同從地獄回到了人世之間,閃閃爍爍的燈光好像又回到了房間裡,悄悄明亮起來。
查房的護士見沒有人應聲,小聲問了問,還是走了。
那一刻,天善忽然冷汗冒了上來。
他是……他是怎麼了?居然把那種事情也說了上來?模模糊糊的推測到了之後,不是打算完全徹底的埋下去的麼?
“你的弱點……那些你重要的人,就像你的妻子……隨時都能摧毀你,只要他們願意這麼做的時候,你就沒有反抗的力量……還沒發現麼,你的計劃之中……最大的弱點?”
富嶽怔了怔。
天善還想說下去,還想說些什麼,然而遠去的腳步聲又靠近了。這一次恐怕是拿了鑰匙過來,富嶽這才冷哼了一聲放開他,兀自走了過去開門。
天善狼狽的爬起來,抹了抹嘴角的血,不出聲的治療腹部的傷口,走到旁邊推開了窗,一躍而下。
這一切切換的再流暢不過。
“今天您要留在這裡麼?”護士滿是同情,小聲的說:“水和食物……”
天善走了,護士也走了。他像剛纔那樣坐在牀邊,腦海裡還在叫囂的東西,慢慢又安靜的沉澱下去,如同煙花閃爍之後的夜空歸於渾濁的安靜。
如果說天善說過的話,還有什麼殘留在他的記憶之中,那就是關於佐助的那句話了。其餘的話,都殘留在了惡鬼的記憶裡,殘留在了兇惡而毫不留情的男人的深處。
那是命運。
命運在奪走佐助的性命。奪走佐助的吵鬧的哭聲,奪走佐助圓圓的眼睛裡天真無邪的光彩,奪走佐助揮舞小手的力氣……
而他什麼也做不了。
牀褥上的雙手,交握在一起。宛如祈禱一般,但是這是個從不祈禱的男人,祈禱的命運,只肯給予他深重的厄運,給予漫長悽慘的痛苦之前微弱的溫暖,他想要祈禱一些力量不能夠到的希望時,竟然也不知道該向誰祈禱。
白天和黑夜失去了概念。
時間還在向前走動。
這一天的黎明,如同昨日,昨日的昨日,以往的大多數的黎明一樣開始,人們以爲它會和以往的大多數平常的日子一樣結束。但是,對於少數人來說是特別的。比如說漩渦玖辛奈和波風水門,在夫妻二人的激動和滿溢的幸福感之中,黎明到來了。
柔軟的金色的日光灑落了大地,照亮了木葉的晴空,秋天的早上泛起霧般的金色微芒,在琵琶子的陪同下,玖辛奈離開了家裡,前往預定的地點生產。
而鼬也在不久之後起牀了。
要準備便當,要去醫院看弟弟和父親。父親的眼睛才恢復沒有多久,如果不是隨後族人特別過來找他,這一天本該是這麼計劃。結果,老掉牙的長老遠山嫌棄家裡沒有小孩子生氣,派族人把族長家的小孩子騙到家裡玩,還不忘準備了很多很多的甜點。
中午的時候,卡卡西和從前一樣去給帶土上墳。
因爲出任務的級別和數量不如戰鬥時期,他買完了貢品之後的錢就要省着用,不然路過書店的時候就不敢去看那裡的書架。掛出來的海報上說,再過不久,最新一期的親熱天堂連載即將橫空出世,可以想見多少人又要爲空空的錢包點蠟燭。
唯一沒有改變的,只有病房裡的時間。
無關黑夜、白天,也無關時鐘上指針一格格的跳躍。當藥師天善最終還是來上班,謊言和感謝恰到好處的打發了關懷的同事,視線卻始終沒有離開那個房間。事到如今,難道他們的命運也和一個小嬰兒的生死放在同一個天平上,那頭瀕臨崩潰的惡鬼,強大到極點的同時,軟肋也如此明顯,真的可以信任麼?可以託付麼?
綱手姬和自來也……很快就會回來了吧,最遲明天中午,無論如何都該趕到木葉了。這樣絕妙的機會只有一次,這一次失敗,誰都不會有下一次機會了!而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沒有了他,計劃真的可以順利實施麼?
藥師天善深深吸了口氣,強行壓制心底的不安。
就像宇智波美琴出事的時候一樣,他想,再周全的計劃,縝密的安排,稍微一點壞運氣就全部擊碎,幾個不能再巧的巧合,陰差陽錯引起的混亂……
不會那麼巧……吧?
夜色慢慢降臨了。
六時。
浪費了一整天之後,藥師天善盡量不露出煩躁的向病房走去。在貼着宇智波的標籤的病房門前,稍微遲疑了一下,握住了門把打開,一瞬間,黑暗涌了出來。宇智波富嶽站在病牀前,低着頭望着牀上。
沒有燈光,只有從外部的世界裡涌入房間的月光。
他的雙手緊緊交握過,如今,已經鬆開了。
戰鬥之時,無需祈禱。
“新的情報,還沒到麼?”
天善鎮定的看着他:“到了。團藏沒有更換地點,還是在原來的地方。看來,他對自己自信過頭了。”
富嶽低低應了一聲,稍微走近一步,俯身撐着牀沿親了親幼兒的額頭。那一瞬間,天善誤以爲那個人又變成了惡鬼,深藏在身體的猙獰即將滿溢而出,溫柔也和猙獰絞纏不休,混爲一體。
黃昏來臨。
那麼美麗、輕盈、暗淡悽豔的落在了玻璃上,吹動着白薄紗,而這一時刻,卻是最後的美麗了。即將黯然,沉入黑夜,哀傷欲絕的美麗。人們用黃昏來形容一生的盡頭,此時此刻,這個幼小的生命,也將逼近極限。
誰來聽取禱告?
——如果我那麼強大,爲什麼我無能爲力?爲什麼我的兒子快死了,那該死的命運來了,我一點都保護不了他?
他的喉嚨裡滾動了一下,冷笑在嗓子眼裡落下去,無聲的絕望流淌在整個世界裡。
冷笑化爲了悲鳴,絕望猶如利刃,恐懼緊縛心臟。
——保佑他吧。對他稍微寬容一點點吧,爲此無論要奪走什麼,只要是我的,都可以奪走!我甘之如飴,我可以認輸……只有我的命運,可以認輸……
那一瞬間幾乎要撕裂了心臟不安襲來,空氣中瀰漫着莫名的冰冷,如同感受到什麼,佐助忽然大哭起來,哭聲震動了富嶽的怔忡,他側過頭看了看天善,沒有時間再留在這裡了,他強迫自己轉移開多餘的注意力,對天善說道:“我先回去了。”。